“邬家本就在理州飞扬跋扈,明里蓄养家仆,暗里却训练私兵,若是再出一位太子妃,当真要一手遮天了。对邬家,该多压一压,并多多扶持理州的白家,与其形成抗衡之势,更妥些。”
“刘家多兵将,据说女儿性情也很豁达明朗……”
“刘家儿女不仅是豁达,且最不拘小节,虽性情不坏,却素爱惹是生非,亲眷又多,若是成了皇亲。刘家频频惹事,皇家声誉也会受到连累。别人不说他家素来如此,反会说是仗势欺人。”
昭帝连着说了几个,都被纪凌宇说的好似百害而无一利,低头又看了看,说:“那这洪玉瑾总是没问题的。她家家世一般,除了平庸,好似也没别的缺点,且听说她琴棋书画,无有不通,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才德女子。”
“她这般盛名在外,怎会不是有意而为。儿臣觉得,若是低调一些,更妥帖。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什么了,只是觉得也并不是很适合。”
昭帝把手里的小册子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扔到了案上,向纪凌宇投来探究的目光。
“你喜欢那个小丫头?”
昭帝并没说是谁,纪凌宇却不敢装傻,他紧张地闪了闪眼,侧头看了眼案上的小册子,笑容里有些不自在。
“也不过是碰巧,她原来住在洪家在万寿山下的宅子里,机缘巧合,和我住在山上的奶嬷嬷相熟起来……一个山里长大的丫头,与京中小姐不同,我也是好奇……觉得好玩罢了。”
“不喜欢?”
“也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吧。儿臣,一直未有妻室,难得碰到一个没什么心机的……她一直并不知儿臣是太子,所以,觉得放心罢了,带在身边,不用担心她对儿臣有什么企图。”
纪凌宇说完,低头忍不住吞咽唾沫,嗓子里又干又涩,说这些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昭帝皱了眉头,满脸疑惑不解。半天方又问:“那你想给她一个什么位份呢?”
“儿臣倒是还没想过这事。”
“你都多大了,你皇祖母急着抱重孙子呢,你倒是一点不急?”
纪凌宇低头不语。
“我也年岁不小了。”
“父皇正当盛年……”
“宇儿……”
纪凌宇一怔,昭帝上一次这样唤他,已经因为太过久远,湮没在记忆的最深处。他抬头看,却觉得眼睛发烫,忙又低下头。
昭帝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今年,必得定下,否则,你祖父要从长陵回来找我了。”
原来是这样。
纪凌宇松了一口气。
纪凌宇从御书房出来,才知道了皇后派人送东西的事,等问过都送了什么,就找了管事姑姑,想看看东宫有什么好的首饰头面。可是东宫并没有这些,最后找了一条几乎可做腰带的翡翠手钏出来,很是简单质朴,却是上好的祖母绿。
他是想自己去的,但是他若去了,洪家定然要向外张扬……
最终,这个翡翠手钏,还是无声无息到了杏儿眼前。
杏儿把手钏捧在手里,碧亮的珠体,通透清澈,散发幽幽水光。又重新放回匣子,扬声问明珍:“红叶还没回来吗?”
明日是木状元的休沐之日,杏儿想去见他,让红叶去传信了。
杏儿一进屋子,就问木岁寒:“你知道他是太子吗?”
木岁寒顿时一脸无措。
原来所有人里,只有自己是傻子。杏儿想要生气,眼泪却比气愤更快涌了出来。
木岁寒更加手足无措起来,他已知道,跟着杏儿的那些人,都是太子手下,连唤一声杏儿妹妹都不敢大声,怕反惹了她们进来。
“我当时以为,他对你极好。且那时还没……”木岁寒眼睛也有些发红。
“我今日才听说,他要进那么多妃嫔。”
“他是如何对你说的?”
“那你怎么办?”
“京中男子多是有妻有妾……但是我并没打算同他们一样。”
木岁寒有无数问题,可惜杏儿也不知道答案。
有妻有妾?
她记得,她和那人已经成了夫妻。她还记得他说,“我喜欢你,绝对不会分给其他人。”
不过短短几日,京里关于太子妃的传言愈演愈烈,因为宫里重新又要了一回入选闺秀的生辰八字,请司天监仔细测算。杏儿连个生辰八字都没有,洪老太太帮她写了一个比洪玉瑾小三个月的日期,又唉声叹气,说时间太紧,不然先测算一个吉日就好了。
西慧院的箱笼仍放着,偶尔因用,还需拆一拆。这日黄昏,杏儿正在房内发呆,明珍从外面进来,低声说:“殿下在侧门外等着小姐呢,让小姐今夜就搬去鹿鸣坊。”
明珍说着,已经走过去撩起门帘,等着杏儿出去。杏儿却怔了一怔,说:“麻烦明珍姐姐对,对他说说,我暂时不搬去了,再过几日吧。”
“小姐?”明珍不解,“要不您……”
杏儿打断她的话,“我有些乏,不想出去。”
这还是头一回,杏儿听闻太子来了,不欢欢喜喜急急忙忙奔去见他。明珍很是为难,用眼神向其他人求救。红叶摇了摇头,转身却出去了。明珍只得自己又进了房内,小心翼翼问:“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去叫个大夫来。”
杏儿轻声答“不用”,又盯着案上的画出神。画上是一片林子,旁边有条溪流……这是阿余根据她所说,帮她描绘的山林老家。
眼望着画,心里却已乱掉,毛躁躁理不清,似被线头缠绕,有个线头急着要冲出去见他,更多的线头却纠结不清,阻住了去路。
如今已入秋,时有一阵风吹过,吹得窗棱哆哆嗦嗦,窗纱嗡嗡作响,更吹得杏儿坐立难安。风儿好似突然又没了,一片寂静里,隐隐有脚步声。
杏儿终于还是有些后悔,站起身走至门前,一边掀帘一边叫:“明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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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杏快回去】
【回山里吧】
【走吧,走吧,这里不适合你。】
-完-
第69章 、069病离
◎“这里离宫里多远呢?”◎
帘子抖起,黑色的高大身影整个堵住了门口,遮住了本就昏黄的天光。下一刻,杏儿就被笼罩于其中。
“为何不听话?”
不知是否是好几日没休息好,杏儿觉得自己心虚气短,眼前竟是一白,几乎没晕了过去。
身体发沉之时,突然悬了空,已被拦腰横抱。
“东西明日再搬。”纪凌宇吩咐了一声,抱着杏儿便往外走。
杏儿闷声反对:“我不要。”
“乖,这里住不得了。”
纪凌宇来回很快,但是洪家人还是得了消息,连奔带跑追了过来殷勤行礼。
洪大老爷看清太子怀中抱有一人,喜得嘴角都要裂开,连滚带爬拦住太子说:“殿下,焦杏儿,是我的女儿!亲生女儿!”
老太太被儿子的不分轻重气了个半死,只得补救说:“殿下,犬子意思是,杏儿好歹是我伯府女儿,即便她不成器,总需,总需好好入宫,您这样……她以后岂不被人嗤笑。”
嘴上义正言辞,心里也是窃喜。如今这场面,虽离东宫妃嫔很远,但足见杏儿得太子青睐,总要借机邀邀宠,以免这个尚未养熟的雀儿,一去再难觅得好处。
纪凌宇冷哼一声,叱问:“你家四小姐洪玉瑾呢?”
洪家母子又喜又奇。太子点到玉瑾,自然是好事,莫不是也想带玉瑾走?但是这语气可不太好。
其实洪玉瑾也跟了来,只是远远坠在后面。听太子这么说,无论是站着的跪着的,都回头望向她。她想掩藏也没法掩藏了。
纪凌宇的目光似冰刀般剐了过来:“给杏儿的香膏,是你动了手脚?”
“什么?”老太太讶然问。
“我没有!”洪玉瑾矢口否认。
纪凌宇冷冷扫了一眼,她立时发觉自己这么直接拒绝,已经露了行迹,吓得后退几步,又辩驳道:“那不是毒药!那是番邦用来洁面,令皮肤很快白皙的灵药!我也是为了她好!”
方才老太太说话时,杏儿已从纪凌宇怀里挣扎下地,又羞又恼,侧着头缩在他怀里。听了这些话,转身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洪老太太也皱眉问:“玉瑾,到底怎么回事?”
经过这么长时间安然无恙,洪玉瑾已经把这件事抛置于脑后,原本想好的应对之言,也一时想不起,看着纪凌宇揽着杏儿的胳膊,嫉恨交加,突然愤然道:“谁让你抢走了太子殿下!”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是心领神会,连杏儿也默默无言,回想当日,难道洪玉瑾一直知道自己认识的“阿余”其实就是她的太子。抬头仰视,纪凌宇低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回视洪玉瑾,嗤笑道:“抢?”
洪玉瑾脸上顿时羞红,洪老太太咬咬牙,说:“殿下,玉瑾也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您大人大量,还请谅解了她,莫要再与她置气。她一个女孩子,一心倾慕您,什么都给了您,见你喜了新人,自然会生出醋意……”
杏儿愈发缩起来。抬头又看了看纪凌宇,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
纪凌宇眉头拧在一起,玉面冷肃,凤眸微挑,疑惑斥道:“洪老夫人,你在说些什么?”
洪玉瑾开始哭起来,直哭得坐在了地上,仍在抽抽噎噎。
又起了风,愈来愈凉,纪凌宇把杏儿往怀里又揽了一揽。
老太太走到洪玉瑾跟前,催促她说:“你快求求殿下啊!太子殿下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待看到纪凌宇要走,急得又喊:“殿下!我们玉瑾……”
洪玉瑾忽地大喊:“焦杏儿与木状元有染,她亲口告诉我的。她已与木状元成就了好事,做了夫妻!”
在场的人都被惊到几乎呆愣住。红叶第一个反应过来,怒而呵斥道:“胡说八道,我们小姐去见木状元两次,都有人跟着,洪玉瑾你敢诋毁我家小姐!”
明珍也反应过来,跟着说:“殿下,小姐身边,从没离过人。小姐绝不会……”
纪凌宇伸手止住她们的话,低头问:“你说过?”
杏儿抬头,脸上全是委屈,眼里溢满泪水。
“我对她说过,和你成了夫妻。”
泪眼里,纪凌宇笑了笑,竟有些和杏儿抓山雉时初见他的样子重叠。
“洪家伤害杏儿的事,我暂时不做追究,不过,你们好自为之。”
纪凌宇有些厌恶地说。
洪玉瑾又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那又如何?那又如何!焦杏儿的卖身契还在我家,即便进了东宫,也不过是个奴才!”
“什么?”
纪凌宇震惊。
“你怎么知道?”
老太太疑惑。
纪凌宇眼风扫向洪大老爷,洪大老爷立时软了腿,结结巴巴答道:“不在我这里,在我娘那里呢。”
洪老太太脸色一白,辩解道:“不是的,殿下,当时因为杏儿被焦家人捡去养着,我们怕焦家人追来胡搅蛮缠,所以才做了卖身契,只是权宜之计。”
天气也还没那么冷,怀里的身躯却抖如筛糠,纪凌宇呼出口浊气,俯身又把杏儿打横抱起,她立时缩在一起,看起来小小一团,若不是衣袂飘飘,几乎像抱着一个小孩子或者小动物。
尚在马车上,杏儿就发起了烧,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哭着说:“阿余,我难受。”渐渐意识都有些模糊。
半夜里,烧终于退了一点,换了被汗湿透的衣服和被褥,又喝了一碗苦药。
杏儿蜷在纪凌宇怀里,突然想起之前尚在昏迷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大夫说:“伤寒易传染,殿下最好暂时离着些。”
“你离我远些,会传染吧?”
纪凌宇反把杏儿又往怀里拥了拥,问:“还难受吗?”
“阿余?”
“嗯。”
“不难受了。”
高烧之后,不知为何脑子里分外清醒,但是身体却很倦怠,就乖乖躺着装睡。只是过了没多久,纪凌宇在杏儿额头上轻吻了下,就轻手轻脚起身离开。等听不到他离开的脚步了,杏儿才叫了进来熄灯的明润问:“他怎么还是这么早就走了?”
杏儿以为,他以前晚来早走,是因为要避开洪家人呢。
明润过来帮杏儿掖被角,回答说:“殿下天不亮就要候着上朝。”
“要什么时辰?”
“卯时陛下上朝,殿下要更早候着。这是好事情呢,早几年,殿下还去不得呢。”
杏儿想问为什么,还是咽了回去。她本就不懂很多事情,皇宫里的,更加全然不知,要是问,只怕一个答案里,她又有好几个问题不懂。以前程姑姑与她说过一些,她只当好玩的事情听,若是要放入心里计较清楚,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日的时候,宋烈回来问了一次,大夫诊了两次。杏儿昏昏沉沉,睡睡醒醒,偶尔听到外面有人在小声抱怨:“殿下为何不狠狠惩罚洪玉瑾,她看着美貌,竟是那样蛇蝎心肠。”
纪凌宇很晚回来,洗漱过,带着一身湿气,杏儿问他:“这里离宫里多远呢?”
他不知杏儿为何问这个,随口答道:“不远的,你若急着找我,让人进宫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