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歌望着梁仲瑄,明白是自己多虑了,梁仲瑄这个人又怎么会让别人有机会算计他?英歌虽不喜欢梁仲瑄的谋算,可也不得不说佩服他,想到这里英歌突然觉得自己僭越了,后宫不得干政,身为皇后的她居然犯此大错,本要请罪,却看到梁仲瑄往前多走了两步,原来是元念正站在议政殿前。
元念恭恭敬敬的站在殿前,并未到殿内等待,如今日头正盛,可元念连一个阴凉处都没有找,就那么站着,此刻额头已满是汗珠。
“为何不请承王入内?”
梁仲瑄对着内侍责问道,内侍赶忙跪下请罪,
“奴才该死。”
内侍被问责一句不敢狡辩,倒是让元念很惊讶,赶忙挡在内侍前,说道,
“他们请儿臣入偏殿等待,是儿臣觉得父皇不在,不便入内,请父皇不要责怪他们。”
梁仲瑄看了看元念,摆了摆手,对着内侍说道,
“去准备些冰酪来。”
听了指令,内侍叩谢后起身去准备,梁仲瑄便让元念入了殿内,倒是并未说日后他可以随意进殿内等待这样的话,
“府上住得可好?”
英歌问道,元念赶忙拱手道,
“多谢母后娘娘挂怀,府中一切安好。”
英歌听后只是点点头,也没有他话了,这时高远呈上冰酪给梁仲瑄和元念,却给英歌上了一杯茶水,自打英歌生了成阳公主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寒凉的东西一口都不能碰,梁仲瑄吩咐过内侍省要特别注意,自然不敢拿凉的给英歌饮用。
“辽东王世子过段日子会随送嫁队伍一同来平京觐见,诸多事宜就由你出迎,元启要准备迎娶多旗郡主,也是分身乏术,你便多担待些吧!”
提起多旗郡主,元念眼神有些落寞,梁仲瑄却仿佛没有看到,继续说道,
“你在辽东驻守多年,对多旗郡主可有了解?”
大概是问题来的太突然,元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难言之隐的模样,让梁仲瑄仿佛刚刚得知一样,问道,
“怎么?不会是你与多旗郡主有什么私交吧?”
元念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叩首,答道,
“回禀父皇,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绝不会私定终身。”
梁仲瑄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伸手将元念扶了起来,让他坐下继续吃冰酪,可此刻元念哪有心思吃东西,梁仲瑄却一副慈父的模样关怀道,
“你的两个兄长已经成亲,算是长大成人,这些年你一直驻守军中,为父与你关心甚少,以后你就留在平京办事,辽东就不用回去了。”
元念跪地领旨,梁仲瑄也没再多留,便让元念先行离开,见他离开后梁仲瑄微微叹了一口气,将英歌的手握在手里,英歌有些惊讶的发现梁仲瑄的手是冰凉一片,便推开了冰酪,让高远上了一盏热茶。
“天气炎热也不能吃生冷之物,陛下也应注意身体。”
英歌的关心让梁仲瑄的心下一暖,他有很多话憋在心里,很想找个人说说话,而这个世间最让他相信安心的人便是英歌,可朝中杂事繁琐,是何等污秽肮脏,梁仲瑄舍不得让英歌知道。
“最近一段日子不太平,很多事我还摸不到头脑,所以烦心事多了些,确实没有好好照料自己的身子,高远,晚些时候你让太医过来请脉吧!”
高远也时常劝慰梁仲瑄,奈何他不听,如今看来还是英歌说的话管用。
潼州府提刑司蒋陆在泸州调查府尹宋大人灭门的案子,不出一个月就查到了一处暗庄,按蒋提邢的意思是近年来江淮一代盛行圈养女童,自小精心教养,待女童长大再做挑选,资质差些的就直接卖入青楼,有些好的便卖给达官显贵做妾,或者留在宅子里做些更隐秘见不得人的陪侍,暗地里被称为女官儿,起初都是些贫苦人家将自家养不起的女童卖入这些暗庄子里换些钱财。
后来暗庄的产业越来越广,对于女童的需求就更多,因而有了一批人口贩子在各地收罗女童,而这宋大人之子便是其中参与者,后因分赃不均起了争执,那些人口贩子都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宋大人一家泄愤。
蒋提邢查明原委,便火速行动,小半年时间便将涉案人员全部拿下,蒋提邢这边结了案上报刑部复审,复审名单一看,发现蒋提邢只是抓了人口贩子并顺带端了江淮圈养女童的一干人等,再往下蒋提邢便没有查,毕竟购买这些女子的恐怕还有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他蒋陆小小正四品提刑司,无权越级查案。
看着蒋陆递呈刑部的文书,梁仲瑄真的是哭笑不得,这蒋陆恐怕深知为官之道,既不得罪人又将自己该干的都干了,那购买女童的账簿他可是封存好一起递呈的,就仿佛在说臣能做的就这么多,那些得罪人的事儿还是有劳陛下您来处理吧!
“泸州府尹案,蒋提邢已呈了文案,朕昨夜读了很多遍,想必你们已经有人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了。”
早朝时梁仲瑄让内侍宣读了蒋陆的奏章,蒋陆是榜眼出身,文笔十分了得,案件分析详细,脉路清晰,如果不是众臣心下打鼓,谁不为这文案叫声好,读完奏章梁仲瑄便直截了当的问,可堂下众臣连头都不敢抬,哪敢回话。
“蒋陆去查办暗庄时受了多大阻挠?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给使了绊子?蒋陆在文案里没有提,你们就当朕什么也不知道吗?”
梁仲瑄说完重重的拍了拍桌子,堂下众臣乌压压跪倒了一片,梁仲瑄冷眼看着跪地的众人,冷哼道,
“朝廷明文禁止官员狎妓,可有些人却视法度于无物,变着法子找这种暗娼馆子,你们身为人臣,有不少是出身寒门,苦读诗书才走到今日,难道就为了这点东西?朕都替你们觉得丢人。”
“臣万死!”
堂下跪着的人有些瑟瑟发抖,深怕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就离开了脖子,当然也有些人虽然跪着,却事不关己,比如此刻的乔玉虽然跪着但背脊很直,又比如也一同跪着的三位皇子。梁仲瑄环视了很久,这种沉默反倒是让堂下的气氛更加紧张,因为没人知道梁仲瑄心里想的是什么。
“蒋陆以涉案人员比他的官职大为由,封案上报至刑部,他没有往下查,也没有奏请三司会审,是给某些人留颜面,你们自己想想清楚,也都是有女儿的人,干着那些下流事的时候不脸红吗?”
梁仲瑄说完便直接退了朝,这件事情牵扯甚多,好几个朝中大元都涉案其中,梁仲瑄虽然气愤,可一时也不打算免他们的职,毕竟一下子罢免太多人会让机构运行出问题,他还是打算慢慢惩治,目前就暂且先让他们害怕一阵子吧!
第15章 第十四章
“臣大理寺丞蒋陆叩谢陛下圣恩。”
蒋陆跪在议政殿中,整个人都因为激动而瑟瑟发抖,这是他第一次入议政殿,之前中榜眼曾在文德殿受封时见过梁仲瑄一次,可那时他还是一介布衣,连头都不敢抬,没想到十年不到的功夫,他从一介布衣升至大理寺丞,竟然能入议政殿面圣,真是祖宗庇佑。
“平身吧。”
梁仲瑄正在批阅奏章,看到蒋陆来,便示意高远,高远会意端上了菓子和茶,梁仲瑄便请蒋陆坐下吃茶,蒋陆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梁仲瑄,也不敢坐,梁仲瑄倒是很自然的拍了拍蒋陆的肩膀,让他坐下。
“不用拘谨。”
梁仲瑄也是挺惊讶的,看蒋陆的处事方式,本以为他是个幽默风趣侃侃而谈的人,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拘谨的人,想到之前被他的奏章搞得哭笑不得的自己,梁仲瑄竟有些忍俊不禁,淡淡的问道,
“我看过文案,有一个疑问,蒋卿当真觉得宋志达一家是被山野流寇屠杀的?”
蒋陆听到这话,吞了吞口水,又清了清喉咙,仿佛是因为太紧张声音有些抖,希望借此镇定一下情绪,才缓缓说道,
“微臣审过,断定是流匪的首领费寿所为。”
“区区流寇,真有这么大本事,一夜间屠杀府尹一家?”
梁仲瑄说完目光瞥向蒋陆,只见蒋陆很是紧张,额头满是汗,但语气还算淡定的说道,
“确实是他,签字画押一切都记录在案,陛下可请刑部复查。”
“查?怎么不是审?”
听了这话,蒋陆赶忙跪地,叩首请罪,
“微臣该死,审案时用了刑,地牢中又阴气太重,导致他伤口溃烂,人没能熬住。”
梁仲瑄并没有扶起蒋陆,不咸不淡的问道,
“这难道不是屈打成招?”
“启禀陛下,这些都是亡命之徒,不用些手段他们不肯招供,所以难免下手重了些,可他签字画押时确保是清醒的,这点微臣可以保证。”
听蒋陆说完,梁仲瑄才伸手扶了他一下,让蒋陆坐下,脸色稍缓,拿出佛珠在手里来回的摆弄起来,
“蒋陆,你很懂得为官之道,也明白体察上意,这深得我心,你帮这个案子找了一个凶手,确实免去了我诸多麻烦,又挖出了暗娼的案子,这都很好。”
刚刚坐定的蒋陆又跪在地上俯首,道,
“微臣惶恐。”
梁仲瑄叹了口气,也懒得再去扶他,直接说道,
“我朝祖制文臣武将泾渭分明,宋志达这桩案子便查到这儿为止了,你入大理寺后便不要再插手,十二所自然会料理之后的事。”
“微臣明白。”
梁仲瑄起身,走到案台前,手指轻轻的敲着奏章,说道,
“你查出这暗娼着实让朕惊叹,朕身为天子尚且勤勉,可朝中身居要职的高官,却迷恋女色,豢养女官儿,这种人如何能真心为朝廷办事?那些女官儿和家中女儿又有何区别?他们居然能下去狠手,那对待百姓又能有何慈善之心?朕每每思及于此都倍感厌恶。”
梁仲瑄说完拿起那本被蒋陆封存一同递交刑部的名录,名录中详细记载了暗庄这么多年来的交易的明细,他转身交给蒋陆,蒋陆双手接过,梁仲瑄这才拉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这本名录里的不管是什么人,朕都不会放过。”
“陛下夙夜匪懈,君心系民此乃大楚之幸,微臣虽浅薄,但必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嘱托。”
蒋陆本就是个当官的料,在梁仲瑄这般嘱托下更是勤勉,尤其他为人聪慧,懂得如何曲终决断,总能将差事办的好又办的漂亮,是真的做到了夙夜匪懈从不怠慢,更被百姓称颂,死后甚至有皇子为其扶棺送葬,但这都是后话了。
元启迎娶辽东王之女多旗郡主全全交给了乔贵妃来处理,这也算是梁仲瑄留给乔贵妃的一点脸面,虽乔氏以位居贵妃,可终究是妾,一个妾能亲自抚养孩子,还能以生母身份给皇子操办婚宴,这已然是梁仲瑄给乔氏最大的荣光。
乔贵妃自然是明白梁仲瑄的意思,这次赐婚就是警告乔贵妃,元启与皇位无缘,但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富贵人生梁仲瑄绝不吝啬,即便再心有不甘,乔贵妃也不敢再有所为,她经历过威北王之乱,梁淮杀伐果断难道梁仲瑄就能在这件事情上仁慈吗?
每每想到威北王之乱后,成排成排等待斩首的人,乔贵妃便背脊发凉,再不敢想夺嫡之事,想通了这一点,乔贵妃便沉下心来为元启筹办婚礼,既然与储君无望,那更要体现出元启亲王的尊贵,所以婚宴操办的极尽奢华,远远超过了礼王时的规章。
原本一切都进展的尽然有序,偏偏在婚宴前夕,元启突然发火,在驿馆前和元念大打出手,更确切的说是元启单方面殴打元念,口中说的话也非常不客气,
“你个罪奴之子,在这里和郡主眉来眼去,当我是死人吗?”
这元启翻来覆去咒骂元念,手下也毫不留情,痛打元念,起初因驿站为迎接辽东送亲队伍,肃清了附近百姓,还不至于被人围观,奈何这元启动静太大,引得驿馆中的辽东使臣、仆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后来附近的百姓也闻声跑出来看热闹,场面是一发不可收拾。
“睿亲王,您误会了,元念常驻于我辽东,只是与我兄妹相熟,并未有其他关系,请您相信呀!”
这次送亲,辽东王世子多罗亲自陪伴妹妹出嫁,看到元启不讲理殴打元念,可真是把多罗吓坏了,只能硬着头皮拉架,可这多罗开口闭口称他为睿亲王,却亲切的称呼元念名讳,这更让元启气不打一处来,哪里还拉得住。
“子珏、善之,快去拉开!”
元景恰巧在附近办差,听下人禀报便匆匆赶来,正巧碰到闻讯赶来的子珏和善之,这善之回平京城不久,梁仲瑄便命他为巡防营统领,由他来协助禁军护卫平京城,他这新官上任,就碰到皇子光天化日之下斗殴,也是相当不走运了。
善之和子珏可不像多罗那般忌惮元启,三两步走到元启身边,一人一边架住元启的胳膊,因身高差距,元启是瞬间腾了空,反倒让一直拦着元启而搞得满头大汗的多罗世子有些尴尬,子珏和善之向世子施礼后,便架着元启离开了。
“元念,你没事吧!”
元景赶紧跑到元念身边查看,这元念被打的口吐鲜血,手臂也错了位,伤势很是严重,赶忙吩咐下人带元念回他府上治疗,而他则留下善后。元景远远先给世子施了礼,又走近世子对着他施了大礼,这多罗虽然今日第一次见元景,但见他头戴亲王顶珠,便知道他是礼王殿下。
这大楚向来嫡庶有别,作为嫡子的元景被册为亲王时,辽东也接到了册封的昭文,在多罗看来这无疑是说明元景的地位比另外两位皇子更尊贵些,所以元景突然施大礼于他,反倒让多罗有些不知所措。
“世子见笑,我这兄长实在是太在意他与郡主的婚事,之前听闻我三弟和世子和郡主在辽东时便熟识,心里就有些嫉妒,所以这才打闹起来,也是自家兄弟下手失了轻重,还好没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还望世子多多担待,切莫怪罪于我这兄长。”
这电光火石之间,元景认为这事恐怕是压不住了,唯有安抚辽东世子才是最上策,便放低了自己的态度,拉近多罗世子,这番话下来说得多罗是通体舒畅,辽东是战败投降后才成为大楚的属国,本质上还是低人一头。即使历代皇帝一直想同化辽东,在辽东推广大楚礼制,统一法度货币,并大力推行辽楚通婚,虽然这些年辽东已逐渐楚化,可辽东子民因宗庙被毁,转认楚帝为君,骨子还是有着无尽的悲凉和自卑。
因而今日礼王开口闭口一家人,着实让世子受宠若惊,心里哪还有一点不快,虽然表面上并未有什么变化,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看得出元景这段话他还是很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