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高远的话元念才安下心来,这位韩嬷嬷是自打行宫时便在元念身边照顾他的人,后来元念成年开府建牙,便也将这韩嬷嬷接了过去,这么多年一直恩养在他府中。
“对一个嬷嬷尚且如此,为何对自己兄长却能背后使手段呢?”
梁仲瑄的话让元念背脊发凉,一时间一句话都接不上,高远听到这里赶忙退了出去,不敢再听,梁仲瑄起身在元念身边踱步,他思索了一下说道,
“元启在驿站前动手,是他不知分寸,可我不禁会去想,他为何突然如此?”
“儿臣……”
元念想要开口,可抬头看到梁仲瑄的眼神,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住了口,梁仲瑄微微蹙眉,眼神也凌冽了一些,说道,
“说吧!既然朕问了,便是知道了内情!”
说完又回去坐下,半倚着靠垫看着元念,元念叩首答道,
“儿臣在府中醉酒,无意说起在辽东与郡主过往,这才有了闲言碎语传出去,皇长兄恐怕是听了这些闲言,心中本是有气,那日在驿站,皇长兄说话很不客气,儿臣心中不服,所以言语中故意刺激皇长兄,让他以为儿臣与郡主私交甚好,故而皇长兄一时忍不住在驿站前便对我动了手。”
梁仲瑄抬眼看了看元念,可元念叩首在地看不到表情,他淡淡的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元念这才抬起头,可仍旧不敢看向梁仲瑄,
“行了,你回去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念离开议政殿后,高远便端着一杯参茶走进来,梁仲瑄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同是我的儿子,有的是真傻,有的却是使出浑身解数装傻。”
高远放下茶杯,说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皇子之间自然也是不尽相同的。”
“我做过皇子,也做过太子,所以他们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
听了这话高远便不再评论此事,只是回禀道,
“奴才去承王府上查看,所有人员都登记在册,未发现可疑之人。”
高远的回答似乎在梁仲瑄的意料之中,见他瑄翻开奏章开始批阅,他便在一边为其研磨,要说梁仲瑄之所以突然如此敲打元念,还要从十二所年初发现的案子说起,这案子还牵扯到了宋志达府尹一下被害一事。
十二所是大楚的情报机构,掌握天下情报,不但是大楚,甚至远在南镜、西凉也有暗线探听情报,十二所各个部门收集情报,再分门别类制成简报送至卫临处,原本是个极小的事情,简报中到没有铺张记录,只是提及南镜时说到了一个民间教派-徒门教。
要说民间教派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尤其南镜笃信巫术,数年间不知有多少个不伦不类的教派产生,但是百姓愚昧,不过都是求些风调雨顺,百无禁忌无病无灾,倒也起不了什么大风大浪,所以一时并未引起十二所的注意,但心细的卫临却从简报中的几次小细节发现了问题。
徒门教原本是由南镜传入,可徒门教却并不信奉巫神,而是信奉教主,这个徒门教教主名叫鸿曦,原为大楚子民,因幼时流落南镜,险些客死异乡,在生死一线之际参透生死,有了去除百病的能力。
自此鸿曦在南镜创立徒门教,据说在南镜治愈数百将死之人,就连笃信巫术的南镜人都对他极为崇拜,可鸿曦认为自己终究是楚人,既然得道也要造福同族,便带着部分信众返回了大楚传教,起初鸿曦也是做些救死扶伤的事,后来名气渐渐大了起来,他便开始广收信徒。
起初十二所调查这个徒门教,发现他们并无什么大动作,无非是看看病,既不收取钱财,也并未伤害人性命,因此才被十二所忽略,可卫临在简报中发现他们的创教的据点很不普通,如果不是卫临心细,恐怕真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徒门教的据点居然都在驻军之地附近。
发现此点后,卫临便命十二所开始着重调查徒门教一事,进而发现他们的信徒居然还有朝中大臣,去除百病只是徒门教的表面,他们真正的教义居然是永生,并且还使用了巫蛊制作丹药,骗他们服用,进一步控制他们。
卫临为此斩杀了十二所掌掌管探查宗教事宜的管事,他认为的无关紧要,竟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境地,这是十二所的失职,卫临前去议政殿请罪,要自断一臂,梁仲瑄看着卫临表情还算淡然。
“你要是没有一条手臂,还有能力掌管十二所吗?”
深夜的议政殿,只有烛光隐隐,伴着排排书架,是说不出的诡异,卫临叩首在地,说道,
“徒门教是十二所的疏忽,待微臣处理完徒门教一事便以死谢罪。”
梁仲瑄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走到卫临身边扶起他,说道,
“十二所失职之人已经处死,我不会再追究任何人的罪责。”
“可……”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徒门教是如何荼毒朝中大臣的,如此神速的扩张,恐怕是我大楚也出了叛徒。”
卫临低头不语,现在他所了解的徒门教还远不及根本,所以一时间也给不出太多信息,梁仲瑄开始思考,在殿内踱步,好一阵才停下脚步,对着卫临说道,
“徒门教教主鸿曦,要多久能查出他的身份?”
“已经派出暗探去南镜追查,微臣不日也将前往南镜,必定尽快查明鸿曦的身份。”
梁仲瑄点了点头,既然卫临去,他也就可以放心,有思索了一阵后,说道,
“再去查一下和徒门教最早接触的官员是谁。”
“禀陛下,此事已有眉目。”
“找到后直接杀了,杀干净。要弄出些水花,把关联者一一引出来,再逐一收拾干净。”
“微臣遵旨。”
卫临得令后便要离开,可梁仲瑄又丢出四个字,
“宁可错杀。”
卫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按照梁仲瑄的指示执行了,这大概就是帝王的冷血,梁仲瑄从不是善良的人,在国之大义前梁仲瑄恐怕比梁淮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才有了后面宋志达一家被屠之事,显然几个山野流寇不足以悄无声息的杀光宋志达一家,是卫临亲自下的手,不出一顿饭的功夫,满门倒于血泊之中。
后来蒋陆去查,发现了宋志达和徒门教的书信往来,蒋陆是个极为聪慧之人,看到那些信件涉及军务,觉得这宋志达一家惨死恐怕和他通敌卖国有所联系,便赶忙封存信件送往中书省,同时为了调查司徒紘是否参与其中,特意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司徒紘,从司徒紘连夜写密奏送往枢密院这件事来看,至少他是清白的。
然而送至枢密院的奏章却出了问题,在奏报中特意隐去了徒门教一事,虽然徒门教的手已经伸到了军中,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十二所迅速跟进,查明朝中哪些人出了问题,双管齐下迅速摸清被徒门教荼毒的大臣名单,为避免打草惊蛇,梁仲瑄开始暗中处理这个人,让其有的死意外,有的因错处被查,一点点推进铲除徒门教在朝中的暗线。
同时卫临也查实了鸿曦的身份,他是当年海青山的门童,险些被饿死之时被海青山捡回府上做了看门小童,后来海氏一家被赐死,他侥幸逃脱去了南镜,长大成人后一心要为海氏报仇,便创立了徒门教。
海青山再次出现在梁仲瑄的眼中,他不得不想到元念,虽然元念生母海氏与海青山已无交集,可不得不让梁仲瑄堤防,辽东王递呈的奏章中,多次提到元念恪尽职守,是个难得的人才,细想之下,区区南镜梁仲瑄还未放在眼里,可加上个辽东,恐怕还有些麻烦。
这才有了元念被调回平京的事,为了斩断元念和辽东的关系,梁仲瑄便让多旗嫁与元启,赐婚前梁仲瑄当然就知道元念在辽东时便和多旗有了丝丝情愫,可梁仲瑄不得不将这份感情抹杀在摇篮里。
虽然他也为情所困,为娶英歌筹谋甚多,可梁仲瑄直到迎娶英歌,都没有人看穿他的这份深情,在梁仲瑄眼中没有水到渠成,要想得到自己珍视的,必然要全力以赴,因此在他看来元念并没有多喜欢多旗。
虽然十二所调查过元念,并未发现他和徒门教之间的联系,可梁仲瑄仍不放心,仔仔细细的试探着元念,每每想起明明是父子却要如此相处,梁仲瑄总觉得一阵恶寒,中途好几次身体不适,好在后来英歌发现,让太医及时照料。
徒门教一事在十二所的处理下,内幕逐渐清晰,可梁仲瑄始终觉得单单一个鸿曦远不能在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发展徒门教,这个徒门教手伸得太长,让梁仲瑄觉得不安,所以一时间并未将徒门教根除,而是让卫临继续调查。
第18章 第十七章
元启和多旗郡主的婚事告一段落,太后挑选的宗室之女也被英歌收为义女,并册封为平陵郡主,但对于这门和亲,其实梁仲瑄倒也没太用心,他猜想兰阔自然是知道他来到大楚之后会是个什么光景,再怎么都要奋起搏杀一下,却没想到兰阔甚为听话的听从了这个安排,并启程远赴大楚和亲。
梁仲瑄对此事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忽耶王在争夺可汗之位上败给了宗颜,并因此丢了性命,但追随忽耶的部族仍在,他们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兰阔离开西凉远赴大楚。梁仲瑄让十二所去查,却得到兰阔是自愿前来大楚和亲的消息。
“兰阔虽不及忽耶有骨气,但败得也太轻易了。”
梁仲瑄听着卫临的回报,陷入深思,卫临对此仍旧不敢评价,梁仲瑄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你去盯着!”
梁仲瑄一时也拿不准兰阔是如何想的,也只能水来土掩兵来挡将了,卫临处事小心,只要他亲自去盯着,一定能为他寻得蛛丝马迹。
因兰阔入大楚和亲,梁仲瑄便开始提早准备一切事宜,修缮庄园,和亲诸多事宜,虽由礼部全权处理,但梁仲瑄还是要亲自过问,毕竟两国和亲这种事情之前还未有过,梁仲瑄可不想马虎。
两国和亲,要注重两国礼仪,各方协调,远比元启和元景两个亲王婚礼加起来还要繁琐复杂,一顿流程下来真的是让梁仲瑄都有些吃不消,好不容易完成婚礼,他竟也在皇后宫里躺了一整天不肯起来。
这大楚有婚后归宁的习俗,虽然宗室女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可她出嫁是以英歌义女的身份,迎亲也是从皇后的仁明殿接出去的,所以依祖制这平陵郡主要到皇后宫里归宁,一大早皇后就准备好了迎接两人,梁仲瑄早朝过后也过来了,婚宴之前准备繁琐,导致梁仲瑄并未有太多时间和兰阔叙话,正好趁着这个时候探探兰阔的虚实。
“陛下,兰阔世子请求单独见您。”
高远进来回禀,梁仲瑄皱了皱眉,让高远去请,又让知夏将殿内的宫人屏退,英歌本想到内室回避,但还未起身就被梁仲瑄拉住。
“和我一起。”
英歌本就对上次和梁仲瑄谈论政事有所自责,此刻更不想留下,可兰阔已进来,梁仲瑄又牵着她的手,无奈只能和梁仲瑄一同坐好。
“陛下!”
兰阔刚走入殿内,就扑通一下跪地,这西凉和大楚互为邻国,即便是使者来朝都不行叩拜礼,兰阔大小是忽耶王世子,见大楚的皇帝自然是不应跪地,也不该跪地。
可兰阔就这么直通通的跪在梁仲瑄脚前,这便意味着他放弃了西凉的尊严,放弃了世子的傲骨,这反倒让梁仲瑄有些厌恶,而作为顾家女的英歌,自幼便将西凉、南镜视为死敌,那是深入骨髓的血型,所以即便兰阔跪下,英歌也毫无反应,只是默默看着他。
“请陛下协助我夺回我父王的可汗之位。”
兰阔说完俯首在地,梁仲瑄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这个兰阔是怎么想的,居然求助于敌国的皇帝助他复仇,他是怎么肯定大楚在助他夺回可汗之位的时候,不会趁机侵略西凉国土?这些年十二所的情报里,如果不是因为兰阔是忽耶王的独子,恐怕都不会留下他的笔墨,只因他并不出众,可没想到居然是个如此想法简单的脓包。
“世子可真是说笑了,可汗之位是西凉内务,大楚如何干预?”
梁仲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语气显得特别事不关己,兰阔有些激动,继续说道,
“宗颜抢夺可汗之位,绞杀我父王,更让大祭司对我父王下诅咒,让他不能入土为安,灵魂得不到安宁,作为儿子不为父王报此血仇,再难为人,请陛下明鉴。”
纵使兰阔说的如何慷慨激昂,梁仲瑄都并未有反应,淡淡的喝了口茶,见兰阔说完,吩咐高远进来,给兰阔赐座,又给奉了茶,可此刻兰阔怎有心情喝茶,还未坐定,就又起身对着梁仲瑄说道,
“陛下,如果陛下协助我报此血仇,待我继承可汗之位后,必然不再侵犯大楚国土,如果陛下还不满意,我可将临近凉州城的城池割让给大楚,每年再向大楚缴纳定量的马匹牲畜,请陛下相信我的赤诚。”
“朕自然是相信兰阔世子,不知兰阔世子是希望朕如何协助你?”
梁仲瑄终于正面询问起兰阔的的请求,兰阔本以为是自己割让城池的承诺取得了成效,因此开始提出自己的条件,在西凉仍有不少终于忽耶王的部族,但因宗颜为防止他们反叛,不但大量征收了他们的牲畜、粮食,西凉是马上的民族,显然宗颜很清楚这点,控制了马匹和粮食,即便再忠于忽耶王的部族也无力反抗,而兰阔并不希望大楚派兵协助,只需要调取马匹和粮食给终于忽耶王的部族,让他们可以一同反抗宗颜即可。
梁仲瑄听完兰阔的话,并未答应,只说需要时间思考,便让高远送兰阔回世子府,兰阔离开后,梁仲瑄看了看英歌,问道,
“你怎么看?”
英歌此刻就算是有千言万语,也不敢说话,只因后宫不得干政,梁仲瑄看英歌低头不语,便知道了她的想法,淡淡的说道,
“小时候我常常看到父皇和母亲讨论政事,有时候母亲还会因为父皇处理不好,而指责他不懂得为君之道,父皇脸面上挂不住,就赌气的把奏章丢给母亲去批阅,母亲也不推辞,直接在奏章上写批示,看到那些批示父皇嘴上吹毛求疵,说母亲妇人之仁,实际上都会暗暗采用母亲的办法,那时我真的不懂,为何明明说是后宫不得干政,母亲却从来无所顾忌。”
梁仲瑄说完起身在殿内徘徊了一阵,回忆起当年在这宫殿里魏氏和梁淮相处的种种,继续说道,
“那时父皇会耍性子,抱怨饭食味道差,母亲就会说很多穷人都在挨饿,你还挑三拣四,便让宫人把饭食撤下,硬生生饿了父皇一天,导致后来父皇再不敢浪费食物。很多人都在揣测我母亲到底是如何得宠的,没见过她的人会说魏氏美若天仙,见过的都会惊讶母亲不过是芸芸众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为何既不贤惠也不美貌的母亲却能得到父皇全部的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