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寰自小便在军营里生活,对于这些并不在意,但这一次出征却觉得处处不适。方才走进来时,他满心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悠然暖香,能一解在外的疲乏和苦寒,可急切踏入时,却骤然清醒。那个人不在身边,哪里有春光暖色?
悠悠舒了口气,他走到桌案旁,执笔欲写信。余光扫过一旁堆积的案牍,里面一张羊皮布的画轴露出一角。目光定了定,何人将画轴塞进了他的行李中?
他展开那画轴,看清那羊皮布上所画的图案时,瞳孔骤然睁大。
旧黄色的布景,黑色的实线与虚线脉络汇聚,连接成一道道山川河流,城墙、暗桩、水路、埋伏点,大燕国的军队布局和各路兵马分布跃然纸上。
这竟是一张极其清晰的军事舆情图。
大夏与大燕矛盾已有多年,有不少探子驻于此地,楚寰一路行来也一直有密探探查大燕国形势,因此此刻不难看出,这张舆情图上的内容竟然与他们所了解到的不差分毫,甚至还有许多隐秘的暗桩和排兵布阵是他们所不掌控的。
这张图上的内容如此清晰,实在令人骇然。楚寰第一个念头便是他身边被人安插了内鬼。
可细细想来,却不太可能。第一,军情是绝密,楚寰身边的人绝不可能将探查到的消息透露出去,况且每每探查消息,都是分派不同的人,因此每人掌握的消息都是零散的,他身边的人不可能绘出这样细致的舆情图。况且,许多地点他们仍在探查中,如今尚还未完全掌握,更不可能未卜先知。
内心的惊骇无以言表,楚寰压下了震惊,将画卷移到烛灯下,细细揣摩起来。
其上脉络据点清晰,且都用了不同的符号绘制,若是懂军事之人只消一眼便能明白,可见绘图之人于画技一道称得上是精通。一些重要的地方恐有模糊,绘图之人用细笔在一旁以小字注解。
楚寰盯了那几个小字片刻,可却无法从其中探寻到任何线索,因为那笔迹并非是他所见过的。
将画卷上的内容一一记到脑海中,楚寰将画卷好好收了起来。他倒是不怀疑这份图纸的真实性,但他十分好奇这绘画之人。既是能把这画卷放进自己的行李中,那必然是身边的人,想来是刻意隐藏了字迹。
想到此,楚寰眉头舒展了些,早听闻世上有人可以书写出两种不同字迹,却没想到今日得见了。
此刻虽不知背后之人身份为何,但总归是与自己同一战壕的。他将画卷收起后,随手扯了两张草纸,重新绘制了个草图,在其上用朱笔标了几个点,随后将纪升叫了进来。
“拿着这张草纸,让人去探查圈出的地点,务必在明早前回禀。”
纪升接过,粗粗扫略了一番,发现确然是他们遗漏的一些地方,应道:“是。”
是夜。
狂风呼号,拍打树叶沙沙而动,卷起地面的黄沙,在篝火中仿佛圈出了一圈光晕。四周不时传来野兽的咆哮,更衬的此处如荒郊野岭般。
将士们得了令,不知从附近哪个村子弄来了好酒好菜,一堆堆的篝火连成排,他们摆了酒菜在中央,笑骂声、欢呼声成片,连日赶路的疲惫在此时终于得到了缓解。
面容俊朗的男人自然没有参与到这种狂欢中,楚寰卸下了铠甲,换了一身棕毛棉衣,正坐在桌案旁研究军情。
外面的热闹声和不远处令人脊背发寒的野兽吼叫陆陆续续传来,谁能想到荒凉如斯的此处,距离大燕皇都奉京不过数十里呢。
这里实在是冷,楚寰看了会儿卷轴,便将手放到一旁的炭盆之上烤火。身上逐渐温暖起来后,隔衣里的香包才发挥作用,不多时,周身便传来幽幽淡淡的雪松香气。
这是临行前慕笙笙悄悄塞到他的行李中的。
想到她连日不休息采买香粉原料,又小心翼翼将香条包裹好放进字迹的包裹中,楚寰眉眼间不禁现出了一抹柔情。
如今,这种牵肠挂肚的滋味,他可算是尽尝了。
不知不觉间,欢呼着大吃大喝的将士们都回营帐中休息了,外面归于平静,只偶有风沙和野兽嘶吼声传来。
天边露了一层浅白色肚皮时,楚寰的营帐外传来叩击声。
楚寰自卷轴文书间脱离出来,一夜未睡,舒展了下筋骨,道:“进来。”
纪升掀帘而入,甫一接触到营帐中的空气,诧异道:“咦?好香。”
“这是王妃娘娘亲手制得雪松香。”
“你鼻子倒好使。”楚寰道:“快说正事。”
时间紧促,纪升不敢拖延,边走边拿出草图,平铺在桌面上,神色郑重:“殿下,属下昨夜派人兵分两路,全部探查了。您圈出的这几个点,确实都有军队埋伏,只是地点太过隐秘,路又崎岖,恐怕被发现打草惊蛇,难以进去探查到底有多少人。”
“是大燕的军队吗?”
“不是。”纪升皱眉道:“那些人的衣袍属下从未见过,只匆匆瞥了一眼,似乎很单薄,想来是耐苦寒之地培养出来的将士。”
闻言,楚寰眸色稍定,五官舒展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知道了。”
他给纪升的那张草图,只圈出了可能埋伏的地点,但他行李中的那张羊皮纸上,却有更加全面的路线,并且给出了入侵和偷袭计划,让纪升去探,不过是撇清疑虑。
既然如今这张羊皮纸可信,那么便是敌在明我在暗,一切便好说了。
微微弯了弯唇角,将一张崭新的图纸铺在两人面前的桌案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某个地方,楚寰道:“他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