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自觉退出一条道来,坐在座位上的也都站了起来,齐齐起身行礼。
“参见傅都督。”
“都起来吧。”傅昀州一面说着,一面步至主位之上。
人群起身,渐渐开始落座,沈黎试探性地凑上前问傅昀州:“都督,是否要叫开始?”
傅昀州站定,眼神穿过沈黎落在垂首而立的沈蜜身上。
她今天打扮的……
还真是好看极了。
“都督?”沈黎见傅昀州不语,再次小声地问了一遍。
傅昀州回过神,当即收回了目光,不疾不徐道:“沈大人家宴,自然是沈大人做东,可别因着本都在,就放不开手脚了。”
“是,是。”沈黎拱着手道。
说罢,他侧身对着下头吩咐道:“开席。”
没一会儿,便有侍女端着一盘盘菜肴上来了,清蒸鳜鱼、糟鹅掌、炒鲜虾、蟹黄豆腐……
很快便将筵案摆的满满当当。
一樽樽美酒也被端上了酒桌,众人举杯畅饮,觥筹交错,很快席间便欢声笑语不断。
沈如最先上来给沈蜜送礼物,她让丫鬟捧着一柄做工精致的绢衫递给沈蜜,上绣着蝶戏荷花的图样。
那只蝴蝶绣地精致无比,用翅膀是用蚕丝绣的,栩栩如生,仿若即刻就会振翅而飞。
“三妹妹,姐姐祝你岁岁花开,福运绵绵。”
沈蜜接过绢扇,爱不释手地捧着,眼睛弯成一弯新月,起身同沈如道谢:“二姐姐,你送的绢扇我太喜欢了,谢谢你。”
沈如送完后,崔氏便撺掇着身边的儿子沈临送出墨宝,沈临便将这几日亲自写的生辰祝文递了上去,沈蜜接到后亦是欣喜不已。
而后,大哥送了她亲手刻的人像木雕,父亲送了她一册史书古籍,崔氏和秦氏则一起送了副点翠头面。
是以,今日对沈蜜而言,不得不说是个“大丰收”的日子。
就在众兄弟姐妹都送完贺礼时,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傅昀州突然开口了。
“本都亦为三姑娘准备了贺礼。”
他的嗓音不大不小,如清风徐徐,却让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众人惊诧,但转念一想,这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傅昀州既然来赴这生辰宴,便也属宾客的身份,送一份礼合情合理,又显出礼节。
傅昀州坐在那里,身姿如松,他随意地击了两下掌,须臾,便有侍从抱着一台古琴走上前来。
“拿去给三姑娘吧。”
傅昀州淡淡说着,那侍从便将琴呈到沈蜜面前。
那琴木质黑醇,琴身隐隐泛着光泽,琴弦银润,两端案板上雕着精细的蕉叶纹图案,一看是便品质不凡。
沈蜜愣住了,这一出着实让她始料未及。
却听傅昀州起唇说着:“听闻沈三姑娘精通音律,一手好琴有乐仙娥之称,今日,我便将这把松兰琴相赠。”
此话一出,众人皆傻了眼,连沈蜜也震惊地无以复加。
松兰琴?
这可是前朝最著名的琴师贺德之琴。相传他晚年云游四海,逝于永州,数代以来,多少人在寻其琴谱古琴不得,连皇室都寻觅不到,谁能想到竟然被傅昀州给私藏了。
且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傅昀州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将此琴送给了沈蜜!
惊愕之下,沈蜜骤然抬眸,撞进了一双噙着淡淡春风笑意的凤眸。
惠风和畅,树叶摇晃,空气中有扶桑花淡淡的香味。
傅昀州一瞬不瞬地瞧着她,时间好像在那一刻静止了。
明明是初夏,暖阳高照,却让沈蜜感到后脊背一阵又一阵发凉。
她突然想到上辈子自己死的那个大雪之日,她在看不见尽头的雪原上奔逃,身后是隆隆的铁蹄声,金石相撞的兵刃交接声,还有战士拼搏厮杀的呐喊声。
她是趁乱逃出来的,她被邕王囚在身边已经数月,几乎快要崩溃。
一望无垠的雪白世界里,她拼了命的往前跑。
可就在她以为可以逃出生天时,一阵利刃刺穿皮肉的哔啵声音,猛然将她钉在原地。
她呆呆地低下头,发现胸口被一支箭矢生生贯穿,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涌出来,落在雪地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她再支撑不住,缓缓歪倒在地上,呼不出一个字。
失去意识前,她眼中最后所见,是一抹玄月色的锦服袍角,上面绣着梅雀如意纹的图案。
傅、昀、州!
从他上辈子后来做出那种种疯魔之事来看。
她最后死于他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思绪转到这儿,沈蜜紧紧攥着裙角,连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此时,沈黎的一声呼唤将她拉回现实:“蜜儿,傅都督送你如此大礼,还不快谢恩。”
沈蜜回过神,缓缓起身,曲膝盈盈福身,嗓音平静如水:“都督心意,民女谢过。但此礼太过贵重,民女身份低微,实在消受不起,望都督收回。”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齐刷刷地往傅昀州看去,生怕他会动怒,毕竟沈蜜的行为,无异于当众驳了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
沈蜜低垂着头,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暴风骤雨,但若是此举,能让傅昀州就此对她厌弃的话,倒也不错,毕竟被他厌恶总比被他盯上的好。
这台名贵古琴,一旦她收下了,流言四起就不必说了,且万一傅昀州真对她动了心思,那可就麻烦大了。
一旁的沈黎眼看着傅昀州的脸色变了变,浑身一震,连忙拱手大拜,替女儿告罪:“都督恕罪,小女言行无状,并非有意冲撞,还望都督不要计较。”
傅昀州短暂地蹙了一下眉,目光略有些复杂地瞧着那抹明丽纤巧的身姿。
他冥冥中觉得,沈蜜似乎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她的胆子,好像变大了很多。
半晌寂寥,傅昀州一言不发,也并未让二人起身,场上所有人都为沈黎父女捏一把冷汗。
就在众人以为傅昀州动了怒,要处置沈蜜时,他却满面春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沈三姑娘谦逊,我也不好强求,那便罢了吧。”
那嗓音如春日融冰之溪,潺潺流淌,温和极了。
众人皆讶然,不少面面相觑。
沈蜜抬起微微睁大的眸子,看向傅昀州,却见他笑着摇了摇头,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本是好雅乐,欲借赠琴品弦音,不过眼下看来,是没有耳福了。”
话音甫落,有识眼色的官员立刻上前阿谀道:“都督,沈姑娘只说不收琴,可没说不弹琴,都督若是想听,我想沈姑娘定是愿意演奏的。”
说罢,他还煞有介事地侧身看向沈黎,笑眯眯道:“沈大人,您说是不是?。”
沈黎一时间被众人看着,下不来台,只好使眼色催促沈蜜,道:“蜜儿,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傅都督抚琴。”
众目睽睽下,沈蜜无法再退让,只好硬着头皮抱起琴走到场中央。
下人立刻替她搬了琴凳和琴桌,沈蜜将琴搁在坐上,理了理裙子坐下,准备演奏。
她没有抬头去看傅昀州,亦没有去看周围的人,她的心思很乱,心跳的很快。
深吸一口气后,她稍稍平复了些心绪,开始缓缓信手抚琴。
作者有话说:
做法涨收!!!
最新评论:
【这男主怎么看也不喜欢女主吧?既然可以把她送给别的男人?这么说,女主嫁给别人,对男主来说也没什么吧!】
【滴滴,打卡】
【快更!!】
-完-
第12章 贺礼
他精心策划着诱她入局
沈蜜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琴弦,那动人的乐音便随着她的指尖倾泻而出,如清泉击石一般,泠泠作响。
她弹奏了一首古曲《凤还巢》,曲风一开始是幽怨的,低沉的,带着丝丝缕缕哀婉的情愫,如女子在闺中哀怨,轻声絮语。
但半阙过后,沉郁便转为激昂起来,随着沈蜜动作幅度的加大,磅礴大气的琴声喷涌而出。
让人如临广阔大漠,看到万里黄沙,塞上长城,雁群阵阵……
而这无数的波澜壮阔,最后都归于一团浓烈的火焰。
在无尽的烈火过后。
有凤凰嘶鸣,涅槃重生!
一道强有力的收束后,沈蜜停下了动作,琴音戛然而止,尾音绵长不绝。
所有人都还沉醉在乐声中,久久难以自拔。
弹完曲子的沈蜜深深舒了口气,她站起身来,冲着主位的方向遥遥屈膝福身。
“民女献丑了。”
傅昀州定定的瞧着她,目光幽黑深邃,闪烁不定,似有无数情绪隐藏其中。
须臾,他一下一下地缓缓抚起掌来。
随着他的动作,人群中亦发出了叫好声,一时间掌声雷动。
沈蜜朝各处略略躬身表示谢意,而后抱着琴一步步走到傅昀州案前,将那古琴双手呈上,恭敬归还。
“谢都督借琴。”
傅昀州微微一愣,明白了她今日定要将琴归还的心思,也不勉强,只是略略抬手,让手下上前来收琴。
此时两人离得很近,隔了一张桌子,沈蜜始终能感受到身前那道视线的灼灼。
古琴被人收走后,沈蜜本想告退,却听傅昀州朗声笑道:“沈姑娘的琴音绝然,让人忘我,可配得上非凡二字。”
沈蜜垂睫,故作平静道:“都督谬赞了。”
她此刻虽然看似镇定地站着,但心中早已是乱成一团,她生怕方才弹曲子会博得傅昀州青眼,故而特意选了首大气磅礴的曲子,而非上辈子经常弹给他听的婉约小调。
她自以为傅昀州是不喜欢听豪放之曲的,因为上辈子他每每让她弹琴给他听,点的都是曲风柔和的婉约小曲。
可眼下,傅昀州的神情和话语,却带着满满欣赏之意。
沈蜜很是焦灼,她眼下只想逃离这处境,逃离傅昀州凝望着自己的目光。
她定了定神,打算直接福身告退。
但坐上之人却嘴角噙着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本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沈姑娘能否答应。”
沈蜜浑身一滞,下意识抬眸,半晌方吐出一句:“都督请讲。”
傅昀州瞧着她,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无奈:“我近来有些头疼,方才沈姑娘的琴声倒让我缓解了不少,不知沈姑娘可否在空闲时,找个亭子替我抚琴?”
傅昀州的话,说的严丝合缝,不偏不倚,沈蜜一下子竟是找不到任何回拒的由头。
既然是室外凉亭,那就没有男女大防之说,而听琴又是为了舒解头疼,更加合情合理。
沈蜜一时间立在原处,进退维谷,纠结之下,连轻咬贝齿的习惯性小动作都展露出来了。
傅昀州注视着她,瞧地真切,上辈子,她每每心慌意乱之时,便喜欢这样。
所以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竟让她排拒至此,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避吗?
沈蜜久久不答,一旁的沈黎眼看事情不好收场,便上前帮衬着道:“蜜儿,都督等着你回话呢,还不快应下,这是你的荣幸。”
沈蜜没了办法,一直僵在那儿也不行,只好答应下来:“民女遵命。”
傅昀州嘴角微微勾起,低头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将其取了下来。
他让下人将扳指送给沈蜜,朗声道:“这枚扳指赠与沈姑娘,权当谢礼。”
下人用托盘将那扳指呈到沈蜜面前,曦光下,那扳指通身剔透,成色极好,不染一丝杂质,一看便价值连城。
不少人在心里嘀咕着,傅昀州的出手还真是阔绰,八成看上了人家姑娘。
沈黎担心沈蜜又推拒,唯恐她一而再再而三惹怒傅昀州,便上前几步,替她收下道谢:“下官替小女谢过都督,多谢都督赏赐。”
说罢,他用眼神示意丫鬟上来将那赏赐收回去。
丫鬟察言观色的上来将赏赐端下去,这一段插曲才算终于结束。
沈蜜回到座位上后,再没了最初的松快心情,她心不在焉地度过了下半场生辰宴。
*
宴会结束,回到岚梧斋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日影西斜。
沈蜜满身疲乏,本想回到屋子就不管不顾躺下休息,却在开门后,撞见了个不速之客。
沈珠穿着一件薄罗褙子,一袭织锦缎罗裙,气定神闲地坐在正对门口的圈椅上,她手边的案几上,放着一顶烟罗纱的幂篱。
“三姐姐,好久不见啊。”
沈珠勾着殷红的唇角,笑容深不见底地瞧着沈蜜。
沈蜜吃了一惊,身边的脆桃更是大惊失色,她本欲惊呼叫人,却被沈蜜拦下了,沈蜜给她使了个眼色道:“脆桃,莫要声张,你出去守着门。”
脆桃在她坚定的眼神下,最终还是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沈蜜看着门被阖上,方才转身问沈珠:“你怎么来了?”
沈珠避而不答,反唇讥笑:“这是我家,我为何不能来?”
沈蜜瞧着她,认真道:“你应当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若是被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
话音甫落,沈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咯咯笑出声来,复又面露狠色道:“沈蜜,别再惺惺作态了,我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不正好中了你得意吗?”
沈蜜见她暴露本性,知道她今日来的用意必是找她不愉快,索性也跟她直言直语起来:“你的下场,是你自己一手造成,跟他人无关。”
沈珠被她言语激怒,眸色阴沉道:“怎会无关,这下场,明明该是你的啊,姐姐!”
沈蜜被她惹得有些恼,不胜其烦道:“你错了,是你自己想攀附权贵,才会咎由自取,落得这下场。”
沈珠闻言冷笑:“我什么下场?姐姐不妨同我讲述讲述。是在你风光生日时,被人驱赶孤苦无依呢,还是等你哪天嫁了权贵,享了泼天富贵后,我却只能嫁个小门小户一辈子在你面前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