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经聊过那个姓“裴”的爹爹,当时只是几字带过。如今听裴英话中意味,显然是知道,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
“那等你想好了,我再同你讲。”
玉明熙不敢再逼他,只默默的靠在他胸膛上。微微仰头看他脸色,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湖蓝色的衣领宽松的敞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仿佛正在洇出微光。
她见过不少青年才俊,赵洵的清冷中透着魅惑,李乘风是端庄君子,林枫眠温柔爱笑,却爱端着圣贤书里的规矩。他们谁都没有像裴英这样,冷傲中透着野性的美,他的身体上遍布伤痕,刚刚成年的青涩身体,因为大大小小的伤疤而显露出成熟的魅力,有一种独特的力量美。
他的力气很大,玉明熙体验过在他手中无法挣脱的窘迫。可他抱着她,拉她手的时候却是那样的轻柔,好像生怕弄疼了她。
这世间有多少好男子,她不在乎。情、爱在她眼中毫无意义,她只要眼前这个人,只要她的裴英。
紧绷了半个多月的神经,总算得到喘息之机,玉明熙依恋的靠在他身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手掌下的身体渐渐放松,软绵绵的靠过来,裴英低下头来,怀中少女的睫毛微闭,神情放松,一点唇珠嫣红,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颊边显出一个极浅的梨涡,仿佛跌落凡尘的仙子飘进了他怀中。
只要稍稍低下头,就能吻住她的唇。她整个身体都被他掌控在手中,无法逃脱。
试探着伸出的手在少女轻松的呼吸声中停在半空。裴英犹豫之间,手掌轻轻抚了她的后背,心里轻声劝自己,来日方长。
如今她一心想要除掉赵洵,他要为她达成这个心愿,然后再……
二人从房中出来时,楼下二十几双眼睛祸事光明正大或是偷偷瞧,看二人的表情——裴英脸上笑意柔和,少了许多戾气。玉明熙表情轻松自然,不再那么心事重重。
众人心里偷偷为他们感到高兴。
不管如何,有两位主子相互支撑着,他们郡主府就不会倒。
——
修整过后回到京城,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边夕阳染红浮云,橘暖色的光辉照在身上,在身侧拉出长长的影子。
后厅备了丰盛的晚饭,玉明熙给裴英夹菜,满心喜悦地同他说着自己这些日子多么期盼他能早些回来,而裴英竟然真的回来了,就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似的。
当天夜里,二人早早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玉明熙去了户部,裴英刚吃过早饭,正欲出门就接到了吏部的任命书。将他派到城北军营中做统帅,同样是三品官位。
见了任命书后,常柏面露喜色,待吏部小官离开后,才开心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这可是重中之重的军职。”
京城共有三支军队,一是驻扎在城西的城西军,二是维护京城中治安的金吾卫,三是保卫皇城安危的禁军。羽林卫是禁军中独特的一支,直接听命于皇帝,保护皇帝的安危。
裴英得此任命,并不十分高兴,反问常柏:“这样重的职位为何不给资历更老的将军,反而给我?”
常柏没作他想,猜想说:“定是因为将军屡战奇功,就连封大将军都称赞您作战英雄,吏部的人自然要为您安排好职位。”
裴英展开任命书仔细查看,回想起了曾在哪里见过这字迹,微微挑眉,“随我去吏部走一趟。”
“啊?”常柏没明白过来。
主仆二人来到吏部门前,守门的护卫见到脸面陌生的裴英,问道:“请问公子是?”
常柏回他:“我们是城东明熙郡主府上的,这是裴英裴将军,今日早上刚刚领了任命书,来此请教一些任职的细节。”
官员任职后的朝服官制都是吏部操办,裴英借这个名头上门,不算逾矩。
护卫放两人进门,几番查问后便找到了写下任命书的官员,吏部侍郎,傅琛。
刚正不阿的吏部侍郎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块水油不进的石头,多少人想给他塞好处拉拢,他一概不收。直到如今,没有沾染任何势力,无论是李禄、赵洵还是玉明熙,都没能撬动他。
坐在屋里查看文书的青年一身墨色长衫,神色淡然,被埋在黑白相间的书字中,浑然像从书中走出的墨画。
傅琛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只稍稍抬头看清了来人后,便若无其事的垂下头,继续批阅文书,淡淡道:“将军领了任命书,不去城北军中任职,到我这来做什么?”
裴英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军中统帅没有别的人选吗,给我安排这么高的职位,我自然是高兴。”说罢话锋一转,“但我怕你是念着旧情才将我推举上去,若被有心之人揣测,告你我一个私下勾结。”
闻言,傅琛从文书中抬起头来,缓缓站起身,“将军不必担心,这是你应得的官职,我只是秉公办理,认谁都挑不出错来。”
裴英表情放松下来,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许久不见,你的字还是那么好,让我望尘莫及。”
傅琛淡笑,“我倒是欣赏将军奔赴边疆的魄力,如今功成名就,美人在怀……”
当初二人同在太学读书,裴英还跟傅琛差不多高,如今再见,他已经高出傅琛半头去。看上去高大威严的将军,却被傅琛的调笑说红了脸。
“我还没有跟她表明心意。”裴英有些苦恼,但很快又振作起精神,“好在她不曾对别的男子动过心思,身边就只有我。”
相互陪伴,相互依赖的感情,怎能是旁的男人比得了的?
傅琛听后,冷淡的戳破了他的幻想。
“郡主身边可不缺男子,与她共事的官员,高官家里的公子,还有那位青梅竹马的林尚书……前些日子,听闻郡主与林尚书一同吃酒,吃醉了便留人在府上睡了一夜,感情深厚,无人可比啊。”
傅琛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在人前要么就一言不发,只要同人说话,必定是实话。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哪怕是传言,也必定是真的。
屋里只有二人,裴英眼神一沉,想起自己曾亲口听玉明熙说过,只要林家有意结亲,她也不会拒绝。
自己两年不在,他们两个人时时相见,还在夜里一同吃酒!
裴英不可控制的联想到少女依偎在另一个人的怀中,她的手触碰着另一个男人的脸,在他面前展露自己不曾见过的娇美模样。
“我先走了,有空我再请你吃茶。”裴英转身离去,傅琛坐回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手上的工作。
太阳渐渐升高,日辉照亮京城每一个角落,议事大殿中投进明亮的日光,气氛却冷的如同冰窖一般。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白须白发,眼眸中生出怒意,一手捶在龙椅上,怒不可遏。
“真是反了天了!”
立在下头的群臣战战兢兢,无人敢应。就在一刻之前,御史台的金理参奏户部侍郎玉明熙以权谋私,利用职权之便贪污公帐上的银钱,惹得龙颜大怒。
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斥责玉明熙,“让她做到户部侍郎已经是抬举你了,没想到一个女儿家还这么不安分!传旨下去,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让她在府里老老实实呆着,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朝上无一人替玉明熙说话,皇帝听下头鸦雀无声,陡然升高的怒气也渐渐平缓下来,随即派了大理寺少卿彻查此事。
下朝之后,官员们三两结队走出来,小声议论着“玉明熙贪污”的罪过。
“这林尚书可是明熙郡主的亲信,方才皇上大骂郡主,也不见他替郡主说句话,可见这官场之上是没有感情可言的。”
“你懂什么,连我们都知道林尚书与郡主关系匪浅,皇上会不知道?如今只是郡主一个人禁足,若是林尚书开口,那个就是两家一起禁足,那才是大祸临头了。”
被几人议论的林枫眠走在很后面,身边也有几个大臣跟着。
一人担心的问:“金理是三王爷提拔上来的人,如今王爷还在面壁思过,他怎么就敢在御前参奏郡主?”
“郡主这一次,能平安过去吗?”
林枫眠安抚道:“不必担心,大理寺主事是先太子称赞过的人,必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郡主清白。”
一人犹豫道:“林尚书,如今郡主已经二十了仍未议亲,再这样下去,怕是陛下会亲自赐婚,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玉明熙的亲事不止关乎她自己,更关乎他们这些追随于她和太孙的大臣。
若是嫁了一个资质普通的驸马也就算了,就怕是会像四公主一样被送去别国和亲,到时不仅是没有人能保护太孙,他们这一党的势力都会大大削弱。
宽阔的大理石路上,朝臣们三三两两的议论着,声音或近或远,交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
林枫眠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鬓边黑发垂落,垂首低语,“诸位不必担忧,我会去同郡主细谈。”
“劳烦林尚书了。”
时至正午,晴空万里,玉明熙拿着账目与一女官细细比对,两人一手一个算盘,来回敲打,算珠升起升落,忙活了半晌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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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匆匆忙忙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玉明熙好奇是哪个司人这么莽撞,随即就听到脚步声直奔着自己而来,紧接着“咚”一声撞开了大门。
玉明熙一点惊讶地看着身着银甲的羽林卫,听领头的人说一句“传皇上口谕”,慌忙跪下,女官和一旁的小燕也跪了下来。
“督察御史金理参奏户部侍郎玉明熙以权谋私,涉及贪污。陛下吩咐,让玉大人您在府上安心等待调查结果,这一阵子就不必再来户部了。”
玉明熙低声应答,“臣遵旨。”
说罢,玉明熙将未完成的事宜都交代下去后,随羽林卫一同出了户部。
一对羽林卫将玉明熙与小燕送到郡主府,随后,在府外安排了人马,将大门侧门和后门全都看守起来,绝不许玉明熙出入。
裴英回到府里时,看到了门口立着的羽林卫,皱起眉头,从小厮口中得知了一大早上发生的事,他急忙走去后厅,找到了百无聊赖的玉明熙。
她正在修剪梅枝。
入秋之后,庭院中叶落花谢。仍有一片菊花开得正好,她无心去赏,拿了剪子细细修剪院中的一枝梅树。
天凉了,哪怕正午的阳光如此温暖,也不比夏日的暖风宜人。如今刚刚入秋,玉明熙却一心盼着等到冬日年假,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安心的赏雪赏梅。
乌黑的发丝垂在双肩上,曦光微暖,雪白剔透的肌肤,背对着阳光,轮廓隐隐渗出月晕般的微光来。
裴英看愣了,他本想质问玉明熙与林枫眠的关系,但她不但被人参奏,还被变相软禁在府中。想来她现在的心情一定不好,自己实在不该再去让她为难。
如今,他切实的体会到了玉明熙在朝中处境的艰难。
若是能帮到她……
脑海中回荡着娘亲的声音,从他很小的时候,娘亲就不住地在他耳边念叨一个人,除了爹爹之外的另一个男人。
“他毁了我一辈子,如果不是他,我们一家三口本可以和美幸福……阿英,你要记住,裴嵘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不管任何人告诉你任何话,你都要记住,你姓裴。”
娘亲是一个貌美的女子,可是却没人喜欢她,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骂她“狐媚子”,“不守妇道”。裴英长大后才明白,娘亲经历的苦,都是拜那个男人所赐。
在客栈里,玉明熙对他开口的时候,裴英就隐隐感觉到她说的话与那个男人有关。
他长得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听过那个男人。当初玉明熙将他称作是“恩人的儿子”,他也只当是裴嵘做过的好事。时隔五年,她又一次提起,确实在这样内外交困的情况下。
裴英知道自己的爹娘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不可能会对玉明熙的现状有所帮助。所以,她口中所说的恩人,并不是裴嵘。
他转身离开,心情复杂。
她想要什么呢?裴英莫名感到恐惧,他害怕玉明熙对他的好全都是因为那个所谓的“恩人”,如果她知道娘亲对那人的厌恶,又会怎样对待他呢。
他不想对玉明熙撒谎,只能躲开,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月上树梢,入夜静悄悄。
郡主府里的人早早的休息下了,院子里的石灯只点了一半,因为伺候的主子只有两位,而他们平日里忙得紧,夜里睡的实,很少到前院里来。
卧房中,玉明熙早早的在房中泡澡,准备上床休息。总归也没有公务让她做,早些睡下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小丫鬟往浴桶里到了最后一桶热水,被热气熏蒸后困的直打哈欠。
玉明熙坐在浴桶里,微笑说:“已经很晚了,我这儿也没什么需要忙的,你先回去睡吧。”
小丫鬟提着桶微微躬身,“多谢郡主。”说罢,带着东西出门去了。
撩起一捧热水淋在身上,少女舒适的闭上眼睛,没有注意到院子里走来的轻缓脚步声,直到人走到门前,敲响房门,她一个激灵坐正,搅得桶里水花乱溅。
玉明熙忽然有些紧张,小燕去厨房为她端安神汤去了,如果是她回来,不应该会敲门。
片刻后,外头传来男人微哑的声音,“姐姐,是我。”
玉明熙稍稍放松了精神,反应了一会儿后又紧张起来,大半夜的裴英来她院子里做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等明天再说呢?
紧接着,她想起了的确有一件重要的事,关于他的真实身份。
玉明熙心中偷喜,难道是他想开了?
澡也来不及泡,忙从水中迈出,玉手捏了架子上的白棉巾擦水,平常是小燕伺候她洗浴,自己上手就是手忙脚乱的。
“你别走,等我一下。”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身上套衣服,水渍未干,草草穿了一件白色内裙,披一件淡粉色的外衫后,着急地开门请他进来。
门扉打开,热腾的水蒸气迎面扑来,裴英感到眼前朦胧了一会儿,便见少女赤脚走来,被水温润过的肌肤宛如温润通透的白玉,外衫遮不住的肩颈犹带潮红,呼吸之间洇出一痕浅淡的桃花色,显然是沐浴过后,身上热气还未消退。
裴英站在门外,视线从她颈间滑落,白色内裙被水湿了几块,贴在她身上勾勒着曼妙的身姿。再向下看到能看到裙下露出一截雪白玲珑的脚掌,十枚脚趾圆润沁粉,在烛光中闪着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