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没有应声,但看得出,他很动容。
“我以为,皇兄待我,应当如是,我二人间不必猜忌,不必防备,无论是年少作为皇子之时,还是年长成为王侯以后,我助皇兄,皇兄信我,可我到底疏忽了,皇兄是帝王,皇兄掌江山,皇兄得对天下人负责,所以皇兄必须警惕身边所有人,这些人里,当然也应该包括我!”
成予顿了一顿:“是我错了!这些年来,我过于肆无忌惮,我过于居功自傲,我过于目中无主,以至如今,已到了让皇兄不得不防的地步,还浑然没有察觉。我一心想着为皇兄分忧,但凡有什么事烦扰皇兄,我总习惯冲在前头。前朝老臣屡屡与皇兄犯难,皇兄不好出手,我去,朝臣之间盘根错节,皇兄不便出面,我去,我为皇兄肃清朝堂,以为这样就是帮了皇兄,如今想来,约莫在皇兄眼里,我做的这许多事,本只是为我自己扫除障碍,好借机做大自己的势力!”
“朕从未这样想过——”
“可皇兄这么做了!”成予此时,语气已极冷了,“我不怪皇兄,真的!在其位谋其政,皇兄身为天子,理当铁腕——是我的问题,我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给皇兄造成了麻烦——往后不会了!”成予长出一口气,侧目看向皇上,“皇兄,往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他回过头,继续朝宫外去,阶梯一级又一级,他往前走出一步又一步,皇上似乎想上前拦他,可他伸出手,到底没有说一句话。成予很快远去,巍巍宫城,堂堂楼阁,他的身形被这高耸的院墙显得极为单薄,有霞光洒在他身上,映着他身上血色,竟然有几分艳丽。
皇上在高处望着他背影,就更觉得他可怜。
这时宁峰出现在皇上面前,跪地呈上一个托盘。
方才宁峰并不在场,因为成予怕他忠心护主,所以在进宫前打发他去军营找几位老将交代几件小事,等他交代完,回到宫里,其间种种已成了定局,成予到底执剑闯进宗庙,孟挽之终于中箭如愿死去,皇上按照计划适时出现在这里,一切好像都按照想象中在发展,可一切又都好像从哪里开始变了。
宁峰说:“皇上,臣奉侯爷之命,将这几物交予皇上!”
皇上将托盘上的布掀开,看到上头放着三个物件:一是大印,二是官袍,三是一只指头长的骨哨。
皇上拿起那骨哨,隐隐有些怒意:“他这是什么意思?”
宁峰说:“侯爷说,此物出,军令至,这一物,是鹰爪兵唯一认可的信物!”
“你说什么?”皇上极为惊讶。
宁峰道:“昨日夜间,侯爷与臣说,今日进宫,会与皇上说起此物,皇上听闻,约莫可以放下他了……可惜,他终究没来得及!”
“呵!”皇上看着那只骨哨,“忽”地笑了:“可笑,真是可笑!朕可真是个笑话!”
说着,一扬手,将宁峰端着的托盘掀翻,大印和官袍就都掉在了地上。
众人吓得不敢出声,唯仟月缩了缩脖子,弱弱地喊了声:“皇上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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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孟挽之坦白了◎
“看够了么?”朔光对着个香囊一样的容器说。
“够了!”里头传来孟挽之的声音。
“那我走了!”朔光把香囊收起,别在自己腰间,赶忙去与可离汇合。
方才孟挽之死后,她的魂魄就开始消散,无常似乎发现不了她,并没有来勾魂,朔光担心节外生枝,先将她收了,当时成予哭得痛,哭得惨,孟挽之于心不忍,祈求朔光再让她多看些时候,朔光想着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便应了她的请求。
当然,朔光也有私心,她想看看皇上和成予会如何收场,成予是不是如预料中的,从此与皇上为敌,所幸,朔光给的这段命数挺硬,饶是他二人间横了孟挽之一命,成予竟然也放不下他们的兄弟情。朔光没有失信,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成予过于可怜,竟然宁可自己失了信。
朔光带着孟挽之寻着可离的气息去,她找到她时,她正好跟丢了戌菱,正张着眼跺着脚对着虚空破口大骂,朔光出现在她身边,用胳膊碰了碰她,她正憋着一口气,怒道:“离我远点儿!”
朔光火上浇油:“怎么?连个凡人都跟不上了?”
“谁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可离把怒火浇到她头上,“平时看着人模人样的,做起事来跟你一样,鬼里鬼气的,不知道藏着什么把戏!”
“鬼里鬼气的?”朔光道,“这意思是,她甩掉你的方式有点特别?”
“啊啊啊啊——”说到这个,可离气又不打一处来,“她那是挑衅,□□裸的挑衅,等我抓到她,我一定把她丢到云山的锅里煮上几回,看她还敢瞧不起我!”
朔光有些不耐烦了:“所以她到底怎么你了?”
可离又剁了一脚:“她!就在这儿!跟我说!我不可能抓住她!然后,‘砰’地一下,她消失了,连我之前种在她身上的追踪术都失效了,你说这还能是个人么?”
可离虽然性格暴躁,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她做事还是挺靠谱的,她说戌菱是这么不见的,她就一定是这么不见的。可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之前,她们对她的判断就全错了。戌菱会术法,怎么着也至少得是修炼之人,既是修炼之人,要杀孟挽之,岂不是易如反掌?更何谈,孟挽之本是听她命行事,她又何须周旋于皇上和成予之间,下这么复杂一盘棋?
朔光一时没有想通,好在她们还有孟挽之,虽然看起来,孟挽之对戌菱也并非十分了解,但总归有两个魂魄的是她,从她身上,她们多少可以得到些讯息。两人将孟挽之带回灯影居中,朔光将她放出来,她几乎用着和先前那个孟挽之一样的神色,说:“这是何处?”
朔光说:“这是冥府!”
孟挽之一笑,说:“原来是冥君大人,难怪你们对我之事,没有半分惊奇!”
三两句间,孟挽之又变得透明几分,她的魂魄还在消散,即便朔光早给她施了凝魂术,且将她带回了阴气最重的冥府,依然保不住她太久。朔光遂让她快些说说双魂一事。她倒也配合,直言,她并非孟挽之,真正的孟挽之早在四年前就死了,她只是借用了孟挽之的身体,以孟挽之的身份回到人间。
她的真名叫子堇,是万花祠里诞生的一个魂魄,她是依照孟挽之的生魂所做,所以她与孟挽之有九分九相似,除开她,万花祠里还有十一个类似的魂,她们以花为名,以时辰编号,最后哪个能杀出重围,哪个就能拥有孟挽之的身体。她是胜者,可在胜利以前,她经历过非人的炼化与厮杀。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敢不遵照指令,因为只要她稍有异心,她就会被取代,另一个神似孟挽之的魂会代替她进入孟挽之的身体,而她将只能回到万花祠在炼魂池里度过余生,戌菱对她说的“你要想清楚后果”就是这个意思,同时,她又不舍得对成予下手,因为早在松林寺成予救下她时,她就已经心生了恻隐,后来客栈一段时日的相伴,她已然觉得,成予会是她要相守的那人,她想救成予,但又不能不听指令,这种矛盾的现实造就了后来她一系列矛盾的行为,她唯一可以为成予做的,就是让自己合情合理地在他面前死去,只有他亲眼看着她死了,他才会相信,人世间,已真的没有孟挽之了,其它那些可以取代她的魂,也就都失去了意义。
她们都是孟挽之的赝品,她们的性格,习惯,和言谈举止,全都与孟挽之一般无二,可她们到底不是孟挽之,她们有自己的想法,偶尔也想独立地活着,只不过,她们没有选择。
“万花祠在哪儿?”可离问。
“我不知道!”子堇说,“从那儿出来以后,我就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戌菱也和你一样,是个仿制品?”朔光问,照她方才的说法,戌菱也是个编了号的名字。
“对!”子堇说,“她曾经也只是个魂魄,可当她得到那个人的身体,她几乎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主人为嘉奖她,便将那身体送给她了,从此她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取代。我以前特别羡慕她,我多希望,我也能像她一样,拥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那种整日提心吊胆东西会被人抢走的日子,我过够了!”
“你如果完成了任务,你的主人说不定也会将孟挽之的身体赏给你!”朔光说。
“是!”子堇说,“刚来人间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我一定要完成任务,一定要出色地完成任务,我要让主人看到我,让他愿意把孟挽之的身体送给我,可谁想到,任务里要刺杀的宁王,竟然就是成予呢?”
朔光一听,懂了,她不是不知道要效仿戌菱,她是不忍对成予下手。也得亏她不忍对成予下手,不然朔光都不知,她到底该不该插手。朔光常以为,成予待孟挽之情深,如今来看,子堇待成予情亦很深,她从得知他的身份时起,就在筹划着要杀死自己,她不光要让成予活着,还要他不为孟挽之所困地活着,就是可惜,她至死,都没能对成予说出她的名字,成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除了孟挽之,这世上还曾有一人,亦爱他入骨。
子堇的魂已很虚弱了,可能因为她并非生魂,朔光的凝魂术对她没什么作用。可离发了善心,让朔光赶紧将她收回香囊,虽然香囊也阻止不了她的消散,可怎么说都是个法器,多少能起些作用。朔光于是打算施术,子堇又说:“冥君大人,我还有一惑,不知大人可否能解?”
可离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子堇说:“我想知道,成予最后赠与皇上的骨哨有什么含义?为何皇上见着它,会有那么大反应?”
可离听闻,有些诧异:“什么骨哨?”
朔光道:“那骨哨是成予幼年时,皇上送他的礼物!当年皇上赠礼时曾说,骨哨在,情义在,无论未来发生何事,他们都是兄弟!”
可离想了一想:“你们说的,是成予十岁那年,皇上送给他的生辰礼?”
朔光点头,可离道:“那骨哨皇上不是也有么?他一只,成予一只,成予为何要将自己的那只送还皇上?”
子堇听闻,表情分外黯然:“这么说来,鹰犬兵虽是成予亲兵,可皇上本该一直能够对它发号施令!”
朔光点头:“从成予将骨哨定为信物一刻起,便等同于将鹰犬兵送到了皇上手里!”
子堇低下眸,笑了:“竟是如此!”她的反应和皇上看到骨哨时有几分相似。
朔光见不得她这样的表情,赶紧将她收进香囊,香囊系上的一刻,她隐约听到一句:“难怪他会那样难过!”朔光动作顿了一顿,还是将香囊系起,挂在腰间。而可离也在这三言两语间,弄清楚了骨哨存在的意义,她叹口气,多少觉得有些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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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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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朔光她回冥府汇报工作了◎
人间数月,冥府半日,当朔光和可离出现在孟婆祠的时候,云山一锅汤都还没熬完。云山拿着个大勺子搅弄着锅里汤,说:“孟挽之的事查完了?”
可离“嗯”了一声:“不光查完了,人都查死了!”
云山放开勺子,侧目望来:“怎么回事?”锅里的勺子还在自己搅。
可离于是将人间发生的事全数与她说了,当然重点在子堇最后交代的万花祠上,云山想了一想,说:“子堇应该没有说谎,她做的所有事都符合她的立场,她刺杀宁王,会勾结皇上,全是因为命令,可她又不忍心杀成予,想来,是因她对成予动了情!”
“是啊!”可离靠在塌上,把手枕在自己脑后,“她是没有说谎,可戌菱最后,为什么会杀她呢?尤其是,她为什么会当着成予面杀她呢?”
按照子堇说的,万花祠的主人费尽心思制作十二个孟挽之的仿魂,目的便是为了让她们来人间以孟挽之的身份刺杀成予,因为成予对孟挽之有情,所以无论她们成功或失败,成予总不会舍得要她们命,天长日久,她们迟早会达成所望,即便在过程中,她们中间有人于心不忍,只要成予不知道孟挽之曾经死过,她们就可以换一个魂进入她的身体,继续先前未竟之事。可现在,戌菱一箭,不仅射死了子堇,还射死了孟挽之,她是在成予怀中断的气,万花祠里剩下的十一个魂魄就都没了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