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自杀?”他问。
尺素将视线移回来,转向星回。
“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的么?”
“我……”尺素的表情变得很哀伤。
“我说过,你没有做错,你没必要因我而愧责!”
“我是不必愧责,可经过了那样的事,我却没办法说放下就放下!”
“……”星回情绪低落下去,“为什么?”
尺素看着他:“因为你死了啊——你死了,你解脱了,可我却被困宥其中,怎么都出不来。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可只要一闭上眼,看到的永远只有那一个画面,我根本不敢睡,纵是偶尔累极,睡着了,做了梦,梦里也依然会回到那里,将同样的事情经历一回,再经历一回……”尺素已经泪流满面,“我太累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星回怔在原地,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星回,对不起!”尺素说,“是我对不起你!”
这场面无疑是令人感动的,这也是话本子里可离最爱看的互诉衷肠的戏码,照理说,这种时候,不该有人搅扰,但朔光偏喜欢在这种并不合宜的情况下煞风景。
她说:“你没有对不起他!”
尺素泪雨不停:“可明明……是我害了他!”
朔光却漫不经心:“前世债,后世偿,这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已!”
“前世?”尺素想到什么,泪流得更凶了,“难不成,我真是安槐?”
朔光点头,她从案台后绕出来,将那画着树林的灯笼递过去。
尺素接过,就在她碰到灯笼的一瞬间,那副画忽然活了,所有的树叶瞬间染成红色,里面的人物也都动了起来,方才因为朔光抽象的画风,云山和可离认不出画里是何地,此时却看出来了——那是安槐身死时的红枫林。
星回显然也认出来了,他握住尺素拿着灯笼的手,问朔光:“你要做什么?”
朔光反身回到案台边:“你都已经猜出来了,何必多此一问?”
星回很是着急:“那都已是前世的事了,仙人何苦提起?”
“前世或今生,那都是她的事!”朔光说,“她有权力知悉!”
星回仍旧不肯放手,朔光问:“怎么?你怕她恨你么?”
尺素抬起眼看星回,目光里有祈求。星回看着她,沉默许久,终于放开了手。
那副画里,藏着星回让朔光窥探的记忆,朔光方才作画时,将它们原封不动全放了进去,为的就是此刻能让尺素全部获悉。她其实可以用术法打开她关于前世的记忆,但这个故事,她希望她能用星回的视角去看。在安槐的认知里,是星回背叛了她,可在星回的经历里,他却未有负她半分,他只不过一时大意,轻信了父亲而已。
这段故事,有些疼,有些长。
尺素于是陷入其中,困了许久。
在此过程中,灯影居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新魂,屋里热闹起来,又很快清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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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2章
◎可我不是安槐啊◎
许久以后, 尺素终于回神,星回见她目光呆滞,着急问她是否有事。她木然抬眼,眼泪汹涌而出:“星回——”
星回一急, 问她:“怎么了?”
尺素一把抱住他, 将脸埋在他胸前:“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应该信你的!”
星回微滞, 旋即放松下来,他将她抱在怀里, 说:“没事的, 没事的,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星回的一生,安槐的两世,都过去了。可那些过去的事情, 却零零碎碎组合成了情,遑论再世为人, 还是魂归冥府,或者干脆忘了对方的样子,忘了曾经一起的经历,可那种绵长的情感却始终萦绕在心底, 挥之不去。
这么来看, 朔光属实是个善良的好神仙, 她原本可以直接把星回送走, 让他和尺素错过两世以后, 在冥府再一次错过。可她并没有这么做,她不光专程为他二人回了一趟灯影居,还特意清空场地,让他们可以无所顾忌互诉衷肠。如果可以,朔光兴许会为他们安排一段良缘,就是可惜,四十多年前安槐死时,星回走错了路,如今纵使朔光有心,也不可能当真视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如无物。
尺素哭完了,朔光要将她与星回送走,尺素问她,他们可否一同转世,下辈子再续前缘。朔光直言,星回杀孽太重,在将罪赎清以前,他根本不可能投胎。尺素又问,他如何才能赎清罪孽?朔光说,按照冥府的规矩,他应该被打入地狱,受尽里头的酷刑。
尺素沉默一阵,星回拉着她要走,她拂开他,说:“这炼狱,我可否与他同去?”
“这个嘛——”朔光说,“你未造杀孽,不必受刑!”
“可我想替他受!”尺素说,“他会变成这样,本也是因为我!”
“安槐!”星回想阻止她,但知悉往事的尺素,态度十分坚决。
朔光挑起眼,见她目光坚定,抬起手,说:“可以!”
旋即,一道白光闯入尺素手中的灯笼,下一刻,灯影居中又响起朔光的声音:
“黄泉八百里,无花无叶,无灯无影,我送你们一盏灯,它会带你们去!”
话落,那两人倏然消失,就像阵青烟,摇摇晃晃着散了,融合在黄泉厚重的风沙与黑暗之中。
这样的结局,朔光显然是知道的,就连云山与可离二人,也觉得这是顺其当然。就是有一件事吧,她们始终想不明白,方才是因故事的主角在,她们不方便问,现在那两人走了,她们自然要问个清楚。
可离率先开口:“谁能告诉我,这俩人发生了什么?”
云山看向朔光:“以及……星回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离亦将目光投过去,她说的是“谁”,可分明,她问的对象也是朔光。
“怎么?你们觉得这事跟我有关?”
那两人没有答话,但表情分明是:“你觉得呢?”
朔光脸一沉:“算了,你们自己看吧!”
说着,朔光手一挥,灯影居正中出现一个巨幅画面,画面里就是尺素与星回二人。
这两人间,本没什么隔阂,唯一有的一点就是尺素年纪太大,生养或成问题,星回当然不在意这些,所以当朔光去过以后,两人自然而然地就将婚成了。有情之人成婚,本该幸福非常,星回也确实十分珍惜。只是,他二人间有信息误差,星回总记得前世,时常将尺素认作安槐,但尺素并无半点记忆,总以为安槐另有其人,而星回对她情根深种。
本来嘛,就是误会,这也是小误会,最多就是尺素独自一人时难过难过,也造不成什么后果。可偏偏,尺素不知从何处得知,安槐就是杀戮无常的“安国公的女儿”,星回曾是与她携手相伴的战友,后来安槐身死,他便承继了她的遗愿,做了“安国公的女儿”。她还知道,星回已活六十余载,可他容颜却似二十多的少年——他分明就是个怪物!
朔光给星回的身份,是一位姓燕的大人家的公子,她修改了人世所有记录,让他得以用这个身份堂堂正正行于世间。但这同样也是一记引雷,因为当尺素得知他身份有异时,又重新调查了他的背景,这一调查,发现,那位姓燕的大人家的公子于一年前失踪,等再找到时,已然变成了具尸体。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星回杀了他,然后占用了他的身份。
嗯……朔光为星回捏造身份时,找的确实是个已死之人。
这些事情,尺素是万不敢对星回说的,而星回也不可能对尺素设防,他仍旧对她好,也仍旧不经意将她认作安槐,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恐惧。这时候,南国的一位将军来到红叶城,他找到尺素,对她说,他们一直在追查“安国公的女儿”,前不久,她在京城作案,留下了线索,他们经过多方探查,确定她就是她的夫君,星回!
尺素一听,呆了,虽然早有猜测,可当真有人告诉她这就是真相,她还是接受不了。
将军又说,他们也查过,她与星回成婚不久,想来,她也不知内情,故而,此罪不会祸及她。
只是……他们需要她帮他们一个忙。
尺素问:“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你们什么?”
将军说:“我们需要你将他引至城郊,我们会提前在那里设伏!”
“你们要抓他?”
“当然!”
“可……他是我夫君!”
将军叹气:“我知道,此事对你来说有些难度,但,‘安国公的女儿’一日不死,南国就会多一户的冤魂,若非迫不得已,我们也不会来找你!”
“安国公的女儿”在南国存在了四十多年,于尺素来说,是从小听到大的传闻,她小时曾问母亲,为什么会有人视人命如草芥,母亲单说不知,只道她们在这边陲小城,家中亦无人任高官,总算不会惹来祸患。她那时觉得“安国公的女儿”极为可怕,若是一朝落网,纵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而今这人就在她身边,她却又有些舍不得。
最终,善意战胜了情感,尺素终于决定帮那位将军。那日一早,星回一如以往要去开店,尺素拉住她,说:“我们整日忙忙碌碌的,都没机会感受大好时光,不如,今日就不做生意了,我们一起去郊外走走!”
星回断不会对她有疑虑,她说要出去走,他自然应之不迭。
两人来到城郊,按照将军说的,尺素带着星回走到枫林深处。那也是秋日,秋风如纱,枫叶胜火。星回牵着尺素手,毫无防备地走进将军设下的圈套。这种低级错误,若只是星回一人,他绝无可能会犯,可因为有尺素,他竟然半点没有防范。
直到,百十利箭从四方飞来,密密麻麻的跟四十多年前如出一辙,只是那时安槐在箭雨中心,而今被困住的是星回和尺素。星回这时仍旧没有怀疑尺素,他将她护在身边,让笛变作剑,打掉侵袭而来的箭雨,随后在两人周围设下结界。原本尺素还心怀侥幸,觉得她可能错了,星回不是“安国公的女儿”,他也不是那个活了六十多年仍然保持着少年模样的怪物,可这一刻,当她眼看着星回随身佩戴的长笛顷刻化作利剑,眼看着密密麻麻的箭飞来,却被星回召出的光圈挡着根本射不进来,她心里这一丝侥幸,也轰然破碎。
星回转过身来,他原想跟她说,让她不要担心,他们不会有事。
可他一回身,却看到她手中拿着柄匕首,刀尖朝着他。
“尺素……你做什么?”星回终于想清楚其中关节。
尺素问他:“你是‘安国公的女儿’,对么?”
星回无从答起,尺素又说:“你是因为安槐,才会杀那么多人?”
星回仍旧无法回答,尺素用匕首逼近他,说:“你会对我好,是因为我长得像安槐,是么?”
“不是……尺素……你听我说!”星回慌了,他靠近尺素想要向她解释。
可尺素一急,竟将匕首刺进了他胸口。星回怔住,尺素亦被吓得不轻,赶紧将刀柄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