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噢。”
她面前的女人微笑起来,在这时,桃沢香才看清她的样貌,打扮很时髦,倒不像是来赌马的,像是来参加宴会似的,唯一奇怪的是她在室内还带着礼帽,遮住了她大半额头,宽大帽檐投下的阴影也盖住了她大半张脸。
在说话间,女士的手已经接过了桃沢香手上的小盒子,似乎是觉得在这里遇到这样年轻的小姑娘很奇怪似的,本来欲绕开她要走的脚步一顿,侧身笑着问:“小小年纪,你也来这里赌马吗?怎么样,赢得多吗?”
虽然惊异于对方的搭话,但因为对方气质很好,再加上刚刚是自己弄掉了她的东西。
在短暂犹豫之后,桃沢香便点了点头,很不好意思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嗯……几乎没有赢过。”
毕竟有那么多匹马,她又不可能每一匹都压,只挑两三匹的话肯定压不中嘛。
听完她的话,女士也只是加深了一点笑意,她抬起修长的手指压了一下礼帽,桃沢香只能在她动作间看见她暗色的眼睛。
而后女士便先一步垂下了眼睑,用轻快地语调说:“那下一局赌七也许会赢噢。”
“欸?”
“如果能下注,赢了的话也不要谢我,因为……”说到这里,不知怎么,她的话突然隐没在沉吟间,女人脸上的笑意不自禁扩大了一些,让她看起来更温和美丽了一些,“难得来一次,年轻人要珍惜可以快乐的时光嘛。”
还没说完,她便噙着笑意离开了,只留下还不太明白她的话的棕发少女站在原地,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桃沢香抿了抿唇,没怎么想通。不过,不管她的来意如何,但信一下也没有关系。
她这么想着,也紧接着走出了洗手间,出去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但夏油杰正站在走廊尽头的栏杆出等待她。
本来他正在垂头把玩着手机,看似不太经心,却在少女出现的那一刻便朝她微笑起来,往她这边走了几步,像是要迎接她一般。
也正因为知道他一直在外面,知道一旦有什么事情他肯定会出现,桃沢香才有底气能和陌生女人说那么久而不害怕。
不过,在此刻,她脑中又一下闪过之前她不小心碰掉的那个小盒子,它看上去只是个破旧的有封条的小盒子。
但桃沢香想了又想也没想到那里边能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迟来地察觉到不详。
只看现在他们处于的境地,多么警惕都不为过。
她这么想着,一边走向夏油杰,一边随口要向他提起这件事。
“杰,我刚刚遇——”
然而,才说出口了一个字,桃沢香心口就猛地一痛,浑身发麻,像是谁猛地电了她一下又趁着她麻痹大意之时一刀贯穿她的心脏似的,可当桃沢香在这种可惧的熟悉感之中颤抖着垂下眼眸看自己胸膛,却发现它还完好。
没有血,没有刀,只是无端地疼痛,却又不算没有理由,因为居然该死的似曾相识。
是来自灵魂深处,超脱时间的痛苦不知缘由地重新降临在她身上。
是无伤口的疼痛,却比死亡还要痛苦。因为她不会因此而死,因而它永无止尽,她早不知道之前自己要说什么了,手指狠狠揪着领口就要前倾,然而夏油杰来的比她倒下更快。
他接住她,搂住她的肩膀,扶着她半坐在自己跪地的腿上,让她能半靠在他自己的身上,直到他抚摸上她猛然惨白起来的脸之后夏油杰才发现原来他见过那么多死亡之后也会颤抖,也会害怕。
而在疼痛中,桃沢香能看见他紫色的眼眸因为紧张猛地缩小,夏油杰一只手握住桃沢香正死命揪着衣服想减缓疼痛的手,可她此时却不能克制自己,在回握他时将指甲很用力地掐进他的手背,但他却浑然不觉。
这点疼痛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只能托住她的肩膀,看她明明刚刚还鲜红的嘴唇现在被她咬出血,他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手轻轻掰开她的下巴,让她别再折磨自己,也害怕她在疼痛中咬到舌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让惊慌蔓延出来让她更恐惧。
“香香,你是……哪里疼?胸口吗?是什么样的疼痛?”
他尽力细致的询问,希望可以弄清楚她到底是因为不知名的疾病发作还是受到了诅咒或者异能的攻击。
可只要出声之后,他才能发现自己居然害怕的这么明显。
害怕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她却就这么死掉了,害怕又一次有人死而他无法阻止,而这一次他面前甚至没有对手。
这样后果带来的痛苦即便是想一下也让他无法忍受,他愤怒,他甚至憎恨,可在他怀里这样脆弱的少女面前他又无法发泄,只能忍耐。
桃沢香翕动嘴唇,想很乖顺地回答他,告诉他她刚刚遇到的那个女人,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像有谁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出声,光是喘气就花费很大力气。
因为疼痛,生理性泪水涌上她的眼眶,她下意识往后仰。随着她眨动眼睛从眼角坠下来,划过太阳穴落进棕色长发里。
而这还不是终止,因为桃沢香在泪眼朦胧中看见他脸色一变。
如果说刚刚他还是强压着惊慌不知她的疼痛从何而来的话,那现在就是意识到罪魁祸首之后从心底生出的,近乎要把一切烧灭的愤怒。
他在隐忍,可是不自觉收紧又下意识松开的手指暴露了他的心,他看见有诅咒从桃沢香的手和胸口往上蔓延,攀缘,似乎想要快速吞噬她孱弱的躯体。但下一刻,就被他用咒力阻止,堵灭在最初的状态。
这只是种子。
夏油杰一下就明白这是怎么样的一种诅咒,如果不杀死母体,那寄生在她体内的残秽不论用什么样的办法也无法祓除。
但究竟是因为它没有发芽时处于无的状态。所以六眼也不能看破,还是它实在桃沢香离开他视线的短短几分钟被种下的,夏油杰一时间也不能断定。
但现在并不是追根溯源的时候,因为一直只是普通人的桃沢香显然没法再承受这样处在生死之间的痛苦了,如果持续下去,先毁灭的不会是下诅咒的那个人,先会是她岌岌可危的神经。
想到这里,夏油杰几乎有点想笑了,为对方极为恶毒的谋算,以及居然有可能让这种人钻了空子的自责,他憎恨,却更多地是嘲笑自己。
他抿了一下嘴唇,抬手想要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可这样的泪水是因为疼痛而生,疼痛不止眼泪也不会止息,因而他的动作也只是徒劳。
在这样的姿势下,夏油杰回念起很久之前桃沢香也躺在他怀中勾住他脖子娇笑的样子,那时她面颊红红,小声叫他的名字。而如今她面如金纸,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想起初见那段时光的时候他笑她每次和他见面总是会哭,后来不会了,因为他总想看她笑而不愿她流泪。
即便她流泪的时候看起来也可怜又可爱,然而比起她痛苦的那种脆弱的美,夏油杰更喜欢看她开心,像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总在他身边说话。
后来她在他身边时也总是开心时候更多了,可在时间过了很久的现在,她竟然又这样痛苦的落泪了。
是之前所有痛苦的总和似的,要把之前每次见面欠他的眼泪补上一般。
他该痛苦……
他也的确痛苦。
为他的无能为力,为他的粗心大意,为所有人已知她会遇到危险明明已经做好准备却还不万全的埋怨。
可实在是太痛苦了,夏油杰的心被拉扯到一种极限,以至于呈出一种极端的冷静来。
“睡一觉吧。”夏油杰努力柔和下表情,甚至勉强笑起来。
说话间,他将手掌从棕发少女的肩膀勉力移到她的后颈,很轻柔地捏住,“醒来就不痛了,香香,一切都会解决的。”
一切都会解决的。
他这么想……
一定有人要付出代价。
第72章 第四人
桃沢香睁开眼的时候,那种蚀骨的疼痛的确如夏油杰所言已经不见了,只是周围大约也没有人,她处在一片漆黑的室内。
她勉力坐起身,手指试探着摸上床头,在循着记忆碰到墙壁上的开关后,她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至少说明现在自己是在屋子里,而没被别人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随着灯打开,光洒下来,她下意识用手掌抚摸曾经传来剧痛但此刻完好的胸口,外面的天是暗的,一点光不透进来,榻榻米上的被褥随意地叠着,一直说会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伏黑甚尔却没在那里。
这让桃沢香下意识感到一点惊慌,她并不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如果放在平常,在半夜醒来后身边有没有人对她而言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可在她有生命危险的当下,她便自然会因为没有安全感而害怕。
她坐在床上扫了一圈床头柜,没发现手机的踪影,便急匆匆下床要往外面走。可在她接近拉门之前,有人先一步从外面拉开了门。
动作很迅速,来者却不是桃沢香想的任何一个人。
在昏迷之前遇到过的女人此时站在月光下的长廊上,她换了一件衣服,丝绸质地的裙摆直垂下来,夏日的夜风吹过,月光在她的裙摆上。然而她大半张脸却都隐没在礼帽中。
在看清她的装扮之后,桃沢香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和面前的女人拉开距离,惊声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甚尔呢?”
回应她质问的,是并不高挑也不强壮,看上去完全不像能打过甚尔的女人的轻笑:“当然是我,不然是谁呢?”
女人这么说着,往室内走了几步,一眼看出了面前少女虽然看上去在看她,视线却总在往自己身后瞟,便一下明白了她心中在期待什么,不由得嗤笑出声。
她看着面前不知死期已到还心存侥幸的少女,普通人,怀有强大异能自己却不会用的异能者,一时间真不知道是要怜悯她还是嘲笑她。
不过出于一些几乎没有的怜悯心,她还是开口打碎了她的希望:“不要往后看了,无论是禅院甚尔,夏油杰,还是五条悟,或者是武装侦探社的太宰治,你的养父织田作之助,现在都有事情要忙,没空顾及你。”
她的确是肺腑之言,可对那些人还抱有期待的,可怜的少女却不愿意相信她的话。
“怎么可能……你如果做的这么明显,太宰先生怎么会看不出来?”
桃沢香一边摇着头,一边尽力地向后退,她看上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惊慌,可能是怕过了头,亦或者是心中还残存着一点不可能实现的期望。
“而且,杰和悟,他们一定会来。”
果然,在犹豫之后,不知道谁给了她力量,让她突然有了信心似的这么和她强调。
实在天真到可笑了。
“看得出来又怎么样?谁都有无法自保的软肋,知道是迷局也得往下跳,夏油杰有他的父母,五条悟……
也许他没有,但当你受痛的时候,他肯定要为了你去祓除母体,不是么?至于太宰治,自有他的对手去对付他。”
女人这么笑着,依旧很温和,有礼,高高在上像是带着神性,桃沢香却能感觉到她是不屑的。
虽然在对她解释,却不过是满足将死之人的一点愿望,又或者只为满足自己的欲=望,如同神佛一样睥睨世人,把一切人的弱点看透。
而在桃沢香想要问更多的事说更多的话之前,她却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没再继续下去。
“好了,说太多就不太好了,香香,不要害怕,睡一觉吧,睡着了以后,痛苦和哀伤都会不见的……毕竟,你的异能留给你用,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诡异的女人用着她完全不配说的称呼,装模作样地学杰之前和她说话的口吻就要逼近她,桃沢香只觉得恶心古怪,下意识就要往后闪,可对方的速度是在太快了,在她要逃跑之前就用手拽住了她的胳膊,让她逃无可逃。
在被对方握住的时候,桃沢香才发现和这个女人的外表不同,她的力气完全不像是一个瘦弱的女人应该有的,她在碰到她的那一刻就收拢手指,牢牢攥着她的手臂,由于力气太大,桃沢香竟有一种骨头要被她捏断的错觉。
这种疼痛和死亡的恐惧让她瞳孔猛缩,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抬手猛地打落了对方从出现开始就一直戴着的礼帽。
在礼帽落下的这一刻,她瞳孔一缩,看见女人额头上还未愈合完全的缝合线。
以及她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此时正用黑黢黢枪口对着她的手=枪。
在生死一刻,按照惯例应该是她异能爆发的时刻,时间应该倒流或者起码停滞一瞬间。
可无论桃沢香心里怎么期盼,女人逐渐举起逐渐对准的动作也没有片刻停留,墙壁上挂着的时钟还滴答滴答在响。
在女人将枪口指向她心脏,将要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桃沢香才突然明白。
如果她的异能是已为他人知的情报,那到底是多蠢的人才不会留下后手克制她?
而此刻已经太晚了,而挣扎的确是再没用不过的事情了,她只能抬手,虚虚地,却很快速地用手指握住的枪口,让掌心完全堵住它。
她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快到面前的女人都没反应过来,又或许这是她异能的残余在帮她如何动作。
总之,真正的原因桃沢香已经想不到也来不及想了,她扣住枪管,等待子弹击穿手掌,又忍不住想自己下一步要如何是好。
下一刻,是一声巨响,可却不是预料中的那种声音。而她本做好准备的疼痛也没有如期到来。
在意识到不对时,桃沢香才勉强从劫后余生的后怕中睁开眼,转过手,看手心那只剩下一截的枪管,切口光滑平整,擦过她的指尖却一点没有伤到她。
正当桃沢香还要抬眸看面前女人时,一只手却从背后横插过来,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碰上那个女人拽着她胳膊一直没松开的手。
桃沢香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手臂上的束缚便一下消失,身后的人揽着她的腰带着她整个人往后一撤,她眼前天旋地转一阵,从一个人的怀里落进另一个人怀抱。
而当桃沢香抬眸在夏油杰怀里看见他低头看向自己的那双紫色眼眸时,她才有所了悟地看向不远处侧身对着她的白发少年。
她明白,是他刚刚救了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手=枪一下切割却不伤到她。
这是桃沢香第二次看到他动手的样子。和平日不同,现在的他看上去意气风发,见她看向自己,抬起之前桃沢香从没看他戴过的墨镜,冲她很灿烂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