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怎么让人那么难相信呢?
山吹律理瞥了一眼太宰治的自画像,觉得画成那样她也可以接受。
很艺术,很蒸汽朋克,可以作为召唤邪神的媒介被当作传家宝保存。
她站好不动,让太宰治画。
太宰治坐在沙发上,举起笔竖在鼻尖前认真观察。
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别的目的,单纯地看山吹律理。
他依照私心给她贴了好多标签:怪力女、人形自走核武器、可恶的暴力爱好者、精神病院在逃病患、黑暗料理骨灰粉……等等等等,都不是什么好话。
如果撕下这些标签,他又看到了什么?
窗帘隔开阳光与黑暗,山吹律理站在交界线的中央。
半边阳光青睐她美人无暇的容颜,半边黑暗轻柔拂过野性十足的金眸。枝叶翠绿的绿萝垂在她手边,叶尖勾勾如小宠讨吻。
似是被阳光侵扰,她的脸颊偏到一旁。察觉到太宰治停留过久的视线,少女微微侧眸,暗金色的瞳孔溶入碎光点点,朝他看过来。
仿佛大漠戈壁的夕阳余晖聚于一点,也如窑炉开瓷时夺目火焰亮如白昼。
越是刹那越惊心动魄,停止的时间赋予真正的美丽厚重感与不可替代的唯一性。
是不讲道理,摧枯拉朽如洪流将人淹没的绝色。
悬停在白纸上的笔尖半晌没能落下,太宰治无意识地在纸上画了一个圈。
在日本“?”有“√”的意思,但回过神的太宰治坚定认为自己是在打零分。
零分是不是稍稍有点点苛刻?太宰治把圆圈抹掉,改成60分。
不,60分好像也不对,不如给59分吧,少一分怕她骄傲。
好好一张纸被太宰治画得乱七八糟,写满意味不明的数字和看不懂的怪言怪语。
“你是在蓄意报复么?”山吹律理不知何时走过来,弯腰看太宰治手里的画。
她客观地说:“手段好幼稚。”
“才不是!”太宰治把画板藏在身后,敷衍道,“我今天状态不好,下次,下次一定。”
因为看她看呆了所以画不出来这种事,死也不能被她知道!
可恶,太宰治觉得自己输了。
山吹律理对他的美色视若无睹,他却被她无意识间流露的神情惊艳到。
两相对比,成败立现。
叫太宰治怎么能甘心?
茶几上《心跳dokidoki!甜蜜浪漫心动不已的108个小妙招》的粉色封皮愈发刺眼,赤-裸-裸嘲讽屡战屡败的太宰治。
连高中生的手段都玩不转,还敢说自己“有丰富的恋爱经验”?
“律理酱,这本书借我一天。”太宰治肃穆地说,敌人刀枪不入的严峻战况激起了他的好学之心,“我意识到自己非常需要它!”
可恶,心跳不止学习不止,待他进修归来誓要让你dokidoki到心脏病发。
“嗯?我等会儿打算去书店退货来着。”山吹律理莫名其妙地问,“你不觉得它非常废物吗?一点儿用都没有,净瞎出主意。”
不是书废物,是他废物。
太宰治心口中了一箭。
他的表情看起来太痛苦了,山吹律理一时竟不敢继续刺激太宰治。
是遭遇什么击垮他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重击了么?
好可怜,像她曾经喂过的一只一直以为自己是女孩子每天黏黏糊糊娇声娇气撒娇的小猫突然被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带去绝育时露出的表情一样。
喵,人家是只公的?
不要啊走开啊!拿走!把蛋蛋拿走!
想到那只变成太监后喜极而泣的小猫,山吹律理看太宰治的眼神温柔了八个度。
她温和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喜欢就拿去吧。想开点,没什么事过不去。”
少女冰冰凉凉的手揉在脑袋上好舒服,想在她腿上打个滚舒舒服服睡一觉。
太宰治条件反射般眯起眼嗓子里咕哝两声,有被安慰道。
他半真不假地小声抱怨:“摸我就摸我,干嘛用安慰绝育猫咪的语气?”
山吹律理目光游离了一瞬,赶在太宰治反应过来前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会呢?我只有你一只小宝贝。”
第13章 少年哒宰烦恼的第十三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熬夜苦读进修完整本《心跳dokidoki!甜蜜浪漫心动不已的108个小妙招》的太宰治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宰治了!
他,超进化!
“周末有空吗?”太宰治懒散地倚靠在门框边,含笑递来一只粉白色的月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约会?”
生怕她来一句“周末加班是另外的价格”,太宰治语速极快地补充强调:“你要的‘普通人的恋爱’。”
是你的要求!不是他蓄意白嫖!
山吹律理接过月季,捏着枝叶在指尖转了一周。
她的关注点不在周末加班,而在——
“你没事摘阳台的花干嘛?好不容易开了几只花苞,下个星期的水归你来浇。”
一共也没几只独苗苗,好能败家啊这个人。
“交给我的话,就算是仙人掌也活不过头七。”太宰治淡定地说,对自己植物杀手的体质毫无愧疚之心。
“要去吗,约会?”他又问了一遍。
“是去执行任务,顺便约个会吧。”山吹律理不上当。
“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今天的身份是你的打手还是保镖?”她问。
“答错——都不是。”
太宰治笑眯眯地说:“律理酱的身份当然是我的女朋友。”
今天这么甜?
山吹律理挑了挑眉,随意将月季斜斜插在耳边,浓郁的花香萦绕在她发间。
休息日,她难得换下简单的白衣黑裤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打扮和普通女高中生没什么两样。看起来清新干净,像每个男孩学生时代心里爱慕过的文学系少女。
的确是很像的,如果今天没有和太宰治的约会安排,她会拿一本白色封面的诗集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消磨一整天时间,踩着日落的影子回家。
杀人时手染的血。
翻阅诗歌的干净指尖。
矛盾割裂又融洽地存在于她身上。
太宰治今天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Mafia黑西装,身着常服和山吹律理走在一起像一对逃课出游的高中生情侣。
拿的还是即将毕业的高三学姐和刚刚和女朋友考入同一所高中就要迎来分离的高一学弟剧本。
青春疼痛文学警告。
“去东京?”山吹律理靠在电车角落里,人流汹涌到太宰治几乎是和她贴着站的。
独来独往的雇佣兵不解地问:“我去东京的确坐电车,但你……港口Mafia没给你配车?”
“配了。”太宰治被人群挤得眉峰皱成一团,“说好是约会,怎么能带司机?”
山吹律理本想问太宰治难道不会开车吗?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的男朋友还没成年。
会开又怎样?没驾照警察叔叔照样教他做人。
在横滨无证驾驶没事,警察看到港口Mafia的车牌不敢拦。跨城违法就太过了点,他们今天是出来约会的,不是来演法外狂徒之公路逃亡系列电影。
“我有驾照,下次不要为难自己了,站这边来。”
山吹律理直起身,和太宰治换了个位置,让他站在里面靠着墙壁,自己挨着人流。
离开人挤人的恶劣环境后,太宰治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山吹律理握着头顶栏杆上吊着的扶手,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无论电车怎么动荡都牢牢为太宰治隔出一块单独的空间,不让人群的拥挤波及到他。
她的男友力高到旁边的妹子羡慕得哭出来,手肘狠狠地捣自家被挤得脸色苍白的没用男友:你看看人家!
无辜被骂的男生神色微妙地看过去,先是被那对搞错角色定位的情侣逆天的颜值震了一下,随即羡慕嫉妒恨地瞟一眼太宰治。
可恶,一看就是个没用的小白脸,这种时候居然要女朋友顶在外面!是男人就和他一样直面人潮的险恶!
这么明显的目光,太宰治当然看见了。
男生的心思直白地写在脸上,猜都不用去猜。
你以为太宰治会生气吗?会为了维护他男性的尊严主动要求换位置吗?
天真,会这么想的人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太宰治。
太宰治故意看了旁边的情侣一眼,随即可怜兮兮耸拉脑袋,像是被电车里浑浊的空气弄得不舒服,小猫咪耳朵折成飞机耳。
“姐姐,车里味道好难闻。”他用甜度极高的声音说,“我站不稳,可不可以抱着你?”
男生:输了。
彻底输了。
一句“姐姐”说出来,他再无翻身的机会。
太宰治是故意的,而山吹律理当真了。
在她心里太宰治真的是“很不经打”和“娇气”的代名词,因为空气质量不好晕过去和站不稳摔在地上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你说太宰治好歹是个Mafia,不至于那么娇弱?
不好意思,山吹律理是用自己做标准来衡量的,在她眼里太宰治就是个弟弟。
“很难受?”黑发少女摸了摸太宰治的脸,轻声说,“靠着我会好受一点吗?”
要求很轻易地被答应了,太宰治的手环上少女的腰间。
月季的花香被人潮冲得极淡,埋在她颈窝里才能嗅到一点儿。
人各有各独一无二的气味,太宰治肩膀松懈地把自己挂在山吹律理身上,过了许久才嗅到一点端倪。
仿佛洒在雪地上的滚烫鲜血的气味,下一秒就要结成冰霜,沸腾的血雾介于极致的冷与极致的热中间。
有人站在俄罗斯边际的雪原上呼出一口白雾,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地。
满目白茫一望无边,从此世间皆是自由。
“站不住就把重量都交给我。”山吹律理抚摸太宰治的发旋,“支撑一个你还不是绰绰有余?”
“好伤自尊呐,律理酱。”太宰治闷闷地说,“东京还没到吗?”
山吹律理看了眼站牌:“下一站。”
“哦。”太宰治回了一句,额头蹭了蹭少女的肩膀。
他有点想坐过站。
电车缓慢进站,车门打开,人群潮水般涌出,去往四面八方。
太宰治牵着山吹律理的手往外走,拦下车站旁等客的出租车。
他报了个地址:“去多罗碧加乐园。”
东京这边的黑-道组织和横滨是两个画风,他们好有童心,居然坚定不移地把会谈地点选在了游乐园。
“这里谈生意是要一边坐旋转茶杯一边谈吗?谈不拢就把对方转晕再谈,谁先吐谁先输。”
山吹律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方法真不错,既不伤颜面也不血腥暴力,每个Mafia组织都该学起来。
是时候把森鸥外叫到东京参观学习一下了,学一学别人组织的先进经验。
“是我选的地方。”太宰治不高兴自己的功劳被抢走,“主要目的是约会!生意随随便便谈一谈好了。”
最好不要让森鸥外听到这段话,否则他绝对会咬着手绢嘤嘤嘤儿大不中留,吾儿叛逆伤透吾心。
山吹律理不解地问:“对面组织答应了?”
太宰治拉着她的手过马路,一边观察红绿灯一边随口说:“他们今天本来就在多罗碧加乐园有一场交易,不用换地方正好省事。”
这不还是很有童心嘛。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律理酱有听说过吗?是个以酒名为代号的组织,每个人都穿得黑黢黢像乌鸦一样。”太宰治皱皱鼻子,显然不赞同黑衣组织的品味。
她没记错的话,你们港口Mafia不也一样?全员黑西装。
五十步笑百步罢辽,大哥不说二哥。
“做任务的时候有碰到过。”山吹律理说,“我一直很好奇,他们有没有代号是二锅头的成员?”
“这么说来,我也好想知道有没有叫蟹酒的成员?”太宰治摸了摸下巴,“如果可以,我愿意指名他来谈生意。”
山吹律理:“不要把非法交易说得像牛郎店指名。”
多罗碧加乐园非常大,大到玩完一圈后你就是微信步数排行榜上最靓的崽,公园遛弯的老大爷气到跳脚也夺不走你闪闪发光的第一名。
入园口穿着玩偶装的工作人员热情地发放游乐园地图册,太宰治拿了一份,一页页翻开。
“我看看……”他举着地图研究,“海盗船在这里,云霄飞车和它是斜对角,音乐喷泉表演还差几个小时才开始——跳楼机玩吗?”
太宰治从地图中抬起头,站在他旁边的少女没有吭声,眼睛直白地盯着左边。
太宰治扭头一看,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大兔子玩偶手中接过一只棉花糖,开开心心啃得满嘴甜丝。
太宰治扬眉:“棉花糖?”
山吹律理抿了下唇:“棉花糖。”
下个镜头,身材高挑御姐系的黑发少女拿着一只备受十岁以下孩童喜爱的棉花糖,充满好奇地咬了一小口。
她第一次吃棉花糖,还没能掌握精致女孩的不沾糖丝吃法。
棉若云朵的棉花糖又大又蓬松,调皮滑下的长发黏上一点儿雪白的糖丝,一时让她有些手忙脚乱。
太宰治忍俊不禁地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替她把长发撩到耳后,露出少女软玉似的耳垂。
真的是软的,太宰治指尖小幅度地捻过,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跳楼机玩吗?”太宰治一本正经地问,“来游乐园就是要玩刺激的项目。”
他做好了山吹律理从来没来过游乐园,问他“跳楼机是什么?”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