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 靠近内务省办公大楼的市政公园里聚集了越来越多“游人”,他们皮肤紧致, 头发乌黑, 身体健康,情绪激动。游移的目光里包含着癫狂的兴奋与迫不及待, 就像草原上闻到腐肉味儿就自动聚集的食腐动物, 压抑不住的焦躁在每个人身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这样聚拢在一起没有任何用处,高高在上的官员们根本不会弯腰倾听我们的诉求!”一个裹着暗红色羽绒服的人跳上台阶振臂呼吁,很多同他一样戴着帽子口罩的人迅速响应:“就是就是!赶走那些讨厌的异能力者, 让他们从内务省、从横滨、从我们的国家滚出去!”
他们不允许这群躁动的绵羊仅仅充当个无谓的看客,其中不少都必须扮演好今天的角色……也就是说,刽子手的角色。的确, 这部分人绝大多数只是抱着看看这个场面的单纯想法, 出于好奇或是其他各种各样理由的鼓动才会按照网络上约定好的时间在这里集合。但是眼下, “头羊”的煽动催生了暴力的新芽。
这座城市从不缺乏狂暴的因子,这个国家近代史的开端也正是由此席卷全国。
那些面对外国人卑躬屈膝, 转身便会冲自己人呲牙列嘴的、高高在上的官员们, 会不会在这场狂欢中脸色苍白嘴角淌血, 进而低下头颅卑微的匍匐在尘埃里道歉呢?
“况且,”混在人群中的回应者互相之间大声传递着早就准备好的话术:“从最初的案件直到现在,这么久过去了,仍旧没有任何人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是被抛弃了吗?我们被那些享受着我们缴纳的税金的大人们给抛弃了!他们吃着肥嫩的烤鸡,喝着外国进口的红酒,穿着价值堪比黄金的大牌,消耗着珍贵的能源,就这么一天天敷衍着,用看贱民的嘴脸嘲笑我们。”
“不用说!”戾气越积越多,“我们必须要办件大事,必须让他们知道他们错了!”
“没错,今天是休息日,只需要撬开门就能进去找到官员和异能力者勾结的证据。我得到了些内部消息,军警已经从横滨离开,Port Mafia不会管内务省的事,只要我们戴好口罩别被拍到脸,警察就谁也抓不到。”那个特别的家伙从台阶上重新跳回人群,响应他的人用力挤向中心,带动那些被煽动的人迈开脚步。
“去看看我们纳税养活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声音叫喊起来,无数声音远远近近呼应:“没错!就是这样!”
仿佛山林里行猎的队伍,隔着密林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联系彼此。
人群开始移动,内务省办公大楼门口的守卫看着黑压压一片冲向自己的人,满脸迷茫。
“休息日不办公,请各位回去。”他躲在小房子里连面都不敢露,生怕成为这场狂欢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微弱的声音迅速被暴躁的人群淹没,一米多高的伸缩门在愤怒面前不堪一击。人们用石头,用木棍,用手边能够得到的一切工具疯狂打砸,很快守卫就被从小房子里拖出来,为了不至于被踩成一滩烂泥他跪在地上高喊:“放过我吧,我也只是个领薪水的普通职员,我可以带路!”
“让他带路,让他带路!”
已然化作暴民的羊群红着眼睛,如果不能找到证据将内务省钉死在耻辱柱上,错得就该是他们了,事情当然不能朝这个方向发展。
被人粗暴的拉起来,守卫只觉自己双脚都没挨着地面就被拖进办公大楼的门厅——金属伸缩门都挡不住,漂亮的玻璃自动门在这股潮流面前更没有什么防御能力。一个壮汉抄着刚刚从消防柜中抢来的消防斧狠狠砸在门上,玻璃破裂洒落的声音也没能掩盖住众人疯狂的呼啸。
“藏着异能力者的地方在哪儿?不说清楚就把你从这儿扔出去!”
守卫看了眼楼梯的高度,爽快指着一楼西侧走廊尽头:“都在那里!那些特殊的科室全都在那边!”
他指出的方向与情报所给的支援完全吻合,戴着帽子的人们松开手欢呼着冲向那条走廊——一切秘密,只要能够证明他们是对的,那就必须挖掘出来。
走廊里所有的办公室门都被人暴力砸开,文件、档案、电脑扔得四处都是。戴帽子的人混迹在人群里,钻进钻出之后便再也找不到任何特别之处。他们和急于宣泄情绪的人不一样,打砸的力道要小上许多,专挑桌上遗留下的那些值钱又小巧的遗留物下手。
内务省大楼外,身穿黑西装的队伍在干部带领下沉默着将整座建筑物围得水泄不通,各种口径的武器亮出黝黑深洞,迫不及待想要看见暴徒们露出后悔的表情。
坂口安吾站在这群前来支援的“友军”中,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内务省也好,异能特务科也好,得到来自武装侦探社和Port Mafia首领的双重警告后怎么会不做准备?职业特工迅速出动,包括公安在内不少人开启了此生第一次卧底生涯。若非已经知道这是有心人在利用经济衰退下民众的焦虑情绪,今天出现在这儿的真就会是军警。
已经撤出横滨的他们本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无奈Port Mafia表现得冷静克制又强势,一时竟然找不到借口。
有武装侦探社的某侦探居中协调斡旋,异能特务科权衡一番决定留个空壳给民众们发泄怒火,顺便利用这个机会将某些平时不方便销毁的文件处理掉、抓抓潜伏在内务省的蛀虫,也能从另一角度震慑一番日益浮躁动荡的社会风气。
——肆意打砸之后,来自公权力的惩罚也是不可能逃脱得过的。
而远在横滨市郊的一处破旧孤儿院外,一个披着厚重披肩头戴哥萨克白毛帽的异国青年正仰头注视着大门上破旧的天使状装饰品。
经过这次试探,他已经了解了横滨社会各阶层的基本情况,岛国人性格中自私从众的弱点看得清楚明白淋漓尽致。下次做好准备再来,便可以试试那些在各种机构中得到救赎的异能力者们又是何种成色了。
“房东女儿”的出现让他意识到这回怕是很难得到预期成果,俄罗斯那边又频频传来坏消息……不得不说,即便没有当面过招,“女巫”也绝对不是个好惹的对手,得想个办法让她无心兼顾横滨才行。
根据那位合作者提供的情报,爱丽丝·维尔根特的弱点就藏在这里。
咒术师是个奇怪的职业,仅凭一个名字就能定位到人的具体地点,不可不防。不过也没关系,作为一个好心的朋友,关于“房东女儿”的各种细节情报会在一天之后送达Port Mafia首领案头,就当是他为维尔根特小姐讨回的一半公道。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推开虚掩着的铁栅栏门,沿着花草蔓生野趣盎然的道路走近孤儿院主体建筑。这是一栋仿照欧式风格的青灰色砖楼,从斑驳的水泥外墙与茂盛的爬山虎可以判断,这栋楼也算小有历史。玻璃窗隔开了外面的冷气,冷清的走廊上并没有孩子们的踪影。
乌鸦粗哑的叫声衬得这儿格外萧瑟冷清,空气也比想象中更低了几度。
“您好,先生,请问您是来做什么的?”
突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微怔,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金发碧眼身穿红色洋裙的小女孩歪头笑着,熟悉的五官让他勾起嘴角:“啊,我亲爱的小爱丽丝,原来是你。”
真有意思。
女孩困惑的眨眨眼,蔚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孩子特有的可爱:“可是我并不认识您呀?”
“即便是我,听到这句话也会伤心呢。”青年向她走了几步,抬起手轻轻揉了下孩子蓬松厚实的金发:“如果您真能以这幅模样降世就好了。”
天真单纯,带着点小小的刁蛮,一看就是被宠得生出了不少小脾气。如果小爱丽丝·维尔根特真是这样,行动的难度至少会下降一到两个数量级。
林间突然刮起一阵格外刺骨的寒风,过了四五分钟才勉强停下,陀思妥耶夫斯基仿佛在光影交错间看到了些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怪物。一眨眼,奇异的物体又都不见了。
“哎呀,看来那位文员小姐确实有激怒小爱丽丝的实力。”
掌下的金发女童随着那阵风一同消失不见,紧接着老旧孤儿院的砖楼内传出各种砖石器物破碎的动静,在并未发生地震的情况下建筑物主体裂开一条大缝,朝着两边倾颓垮塌。
伴随着建筑物倒塌,人类恐惧的尖叫与受伤的痛苦哀嚎炸裂开来,为数不多的孤儿们各自拼命往外跑,谁要是不小心被落石砸到压到,那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身穿护士服蓬蓬裙的金发少女悬浮在空中,用巨大针筒击飞掉落的砖石木材,前任Port Mafia首领站在废墟中用略带惊奇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看不见的袭击者吗?”
“哦呀……”
他注意到了站在外面欣赏这一切的青年,短暂反应后森先生笑得再没有那样和蔼可亲:“如果没有认错的话,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是您么。”
虽然是疑问句,他的语气里却并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
“幸会,森先生,我倒是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
爱丽丝居然手下留情了,“女巫”终究保留着人性,她大可以不保留这些弱点,或许也不必承担第二次痛苦。
森鸥外将大爱丽丝挡在身后,长长的金发缠在他身上,她躲在那里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虚空:“林太郎,这里有好多怪物,我害怕。”
“亲爱的,我在这里陪着你。”如果放在从前,他还真不怎么担心,无论如何也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人,加上异能生命体的配合至少能从容逃离。但是现在,肺部被毒素破坏让他失去还手的能力,身体素质较之以往也出现大幅度下滑。
他现在就是个柔柔弱弱的纯召唤师。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着从衣袋里摸出从黑市弄来的枪瞄准森鸥外和他背后的女人,异能生命体闪现到来袭者背后,很快又被叫了回去——大爱丽丝尖叫着撞翻了森鸥外,两人方才站立的位置上凭空多了块腐蚀出来的缺口。
“再见了,Port Mafia的先代首领……”
青年扣动扳机。
看不见的敌人封锁了躲避的空间,异能生命体也被牵制住,枪声响起时森鸥外觉得自己总算能够抬头挺胸去另一个世界见岳母大人了。打从一开始维尔根特太太就看不上他这个外国女婿,故意把他锁在门外,摔摔打打阴阳怪气都是当年的家常便饭。今天这个没用的男人终于支棱了一回,认真保护了她的女儿,想必老太太也该放下成见。
大爱丽丝跪坐在地上,混沌的大脑里反反复复都是鲜红血色与丈夫倒在怀里的画面。
她是宁可他死在自己身边也不愿放他离开的,真到了这么一天,那股催逼得她丧失理智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
躲在暗处通过咒灵偷1窥的羂索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只要将这一幕画面传递到森由纪手上,她一定会追着这个外国异能力者不死不休,五条悟的注意力也会因她而转移,少了六眼的俯视,才好在星浆体身上做些手脚。
上一次附身失败他也不是没有反思过,既然Port Mafia首领是颗不好捏的柿子,倒也不是不能把目标转移到六眼身边的其他人头上。比如五条悟的好友、同为特级咒术师的夏油杰,就是个不错的素材。按照狩猎的难易程度讲,他确实属于不太好下手的类型,但就适用面而言,或许比森由纪还要更加方便。
咒灵操纵,就算是放在咒术世家里也足以令人侧目,那小子居然还是个对咒术世界理解不深的愣头青,真是太棒了。
在这里除掉森由纪的父母让她拉走五条悟的视线,再趁机逼迫夏油杰落单。羂索将跳板目标放在了宗教管理科长官,曾让他陷入尴尬境地的相泽谦吉身上。拿到那个男人的身体就可以通过他手里的权力布置许多有趣的小游戏,就像森由纪做得那样,谁会想到Port Mafia首领身上还有内务省潜入搜查官的马甲呢?
他只需要躲在暗中不断推波助澜,夏油杰那样的年轻人很容易就会落入陷阱。等他自己做出不容于咒术师队列的事,再往后就比较好安排了。能杀死夏油杰的人只有五条悟,后者又多半下不了狠心破坏昔日好友的尸体,捡漏什么的,羂索觉得很好。
“不要再挣扎了。”
附身于内务省文员身体里的古老咒术师确认那个金发女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放心的指挥咒灵一拥而上——场面务必惨烈些,一定要给森由纪留个“深刻”印象。
大爱丽丝抱着倒在自己腿上的森先生,兀自沉浸在毫无由来的幻想之中。那里她仿佛还生活在家乡,深邃悠远的蓝色天空下有着郁郁葱葱的森林与蜿蜒宽阔的河流。异国英俊的年轻人走过她的窗边,留下缱惓爱语和缠绵的眼神。对面老教堂里的钟声会为了她的爱情敲响,那是来自天国的祝福。
他会不顾一切留在她身边,她也会回报给他所有忠诚与爱恋。也许一开始会有段拮据的生活,但他很快就会得到重用,然后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他们似乎是有孩子的,像他那样黑头发紫眼睛,五官最好和她一模一样,要走出去轻易就能被认出父母。第一个是女孩就再好不过了,他喜欢女儿,第二个得是男孩,这样孩子们可以相互作伴,他们也不会被孩子夺走全部注意。
犬牙交错的利齿与长大的血口近在咫尺,她仿佛听见孩子围绕在膝边欢笑的声音,还有爱人温柔的话语:“亲爱的,我爱你。”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不见咒灵的存在,也不打算留在这儿研究不同体系下的力量类型,一枪放倒森鸥外后他怜悯的俯视着仿佛沉入酣眠的女人:“愿上帝保佑您,美丽的夫人。”
小爱丽丝和她的母亲实在是太像了,像到会让他误以为这就是她十几年后的模样。然而那并不可能,女巫小姐比这位脆弱的女士要坚韧多了,她可不会乖乖坐着等待死亡降临。
这么想着,他再次扣动扳机。长时间举起手臂让他的准度出了点问题,子弹打偏了,大爱丽丝被疼痛唤醒,痴痴捂住被打伤的手臂。大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汩汩流下,女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那样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咒灵可不会因为目标哭泣而放弃,形容狰狞的它们再次冲上来。与此同时孤儿院大门被人撞倒在地,加装了防弹钢板和玻璃的轿车如同被激怒的犀牛般横冲直撞,陀思妥耶夫斯基躲闪不及擦着车身飞出去,坐在车里的驾驶员看也不看失败者,继续开足马力撞向恸哭不已的金发女人。
她的目标是那些只能通过特殊眼镜才能看见的怪物。
森由纪的手很稳,一点也看不出正将油门踩到底撞向亲生母亲。极度理智往往意味着极度疯狂,既然无论如何都赶不上救她,至少不能让她成为那些怪物口中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