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学姐家别墅的迷你吧台前,听着隔壁房间歌舞升平的动静,悠悠叹气,抿了口可乐。
其实她并不介意参加类似这样的活动——如果这群人不是如此热爱拍照,还会把每次聚会的照片一张不落地分享到他们那些关注者众多的社交账号上的话。
“你那边什么声音?”降谷零似乎也听到了隔壁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压低了嗓音问。
“我也在聚会。”奈奈生言简意骇,“但太无聊了,所以来找你玩。”
警校一群人正浩浩荡荡地往附近的店家走,降谷零落在队伍最末,低声装作打电话。
他听到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的慷慨激昂的音乐和尖叫,联想到影视剧里美国年轻人在聚会上疯玩的样子,皱了下眉头。
想说什么,那边又传来扑通一声。
降谷零:“?”
降谷零:“这又是什么声音?”
奈奈生安静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开口:“有人在游泳池里跳水……”
她沮丧:“我就坐在庭院的落地窗旁边,衣服都湿了。”
水花溅过来得相当突然,她毫无防备,仓促间只来得及护住手机,半边衣服被打湿,身上的布料本就轻薄,沾了水就几乎贴在身上,内里若隐若现,奈奈生低头看一眼,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
跳水的那人明显喝大了,湿漉漉地从池子里爬出来,脸上还带着微醺的笑意,没想到一抬头就对上一道杀气十足的目光。
他吓得一个激灵,醒了酒。
颤巍巍地小跑到奈奈生跟前,“对不起,我把我的外套先借给你吧?你披着挡一挡。”他边说边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心里一动。
奈奈生头发也沾了水,贴了几缕在脸侧,黑发明眸,眼底的那一点怒气反而让她眉眼看起来更生动。
晚霞透过落地窗映在屋里,也让女孩子白皙的脸颊沾染了一抹淡淡的绯色,明媚又俏丽。
想到她刚刚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一副对这种场面无所适从的懵懂模样。他心底更激动。
男人都是喜欢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的,何况还是长得这样漂亮的女孩。
他矜持了几分,眼底的殷切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奈奈生不想让他看见降谷零,把手机屏幕朝下压在桌面上,闻言摇头:“不用,麻烦你帮我叫一下优希学姐,可以吗?”
“好,你稍等我一会儿。”
她不愿多说,垂眸看了一眼身上,随手从旁边拿了个抱枕拉过来抱着。按了按右耳的蓝牙耳机,确定声音还正常。
幸好她只戴了单耳,不然耳机进了水就麻烦了。
男人答应了,等他出门,安静几秒之后降谷零才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刚才那是谁?”
“一个男的。”
奈奈生省去了诸多形容词和描述,最终将刚刚的男人概括为了……一个男的。
她感受着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的冰凉触感,轻啧一声。
“他刚刚的语气不太对。”降谷零面无表情。
想让奈奈生注意一点,又怕说了反而提醒到她,他最终没有开口。
“是吗?”奈奈生回想了下对方的眼神,轻笑,“他好像是对我产生了一点误会。”
不巧,她对于恋爱关系的技能点大概都点在拒绝这一项上了。
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有什么想法,最后肯定也会扫兴的。
降谷零听着奈奈生轻松的笑意,理解却有了点偏差。他攥紧手机,因为心底升起的一丝恼火而抿直唇线,紧接着又被挫败取代。
说起来,他还从来没问过奈奈生有没有谈过恋爱。
她比他大四岁,还没有过男朋友,应该不可能吧?
降谷零又想起奈奈生从认识开始便有意无意显露出的身为成年人的从容。
作为年下的那方,零对两人的年龄差和由此产生的阅历的不同总要更加敏ㆍ感。
就像奈奈生过去开玩笑时说的,她永远是姐姐。唯独这点差距他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赶上。
降谷零在走进店里的同时放下了手机。
奈奈生披上了学姐借给她的外套,看着那个男人用毛巾将身上的水擦干,然后钻进了迷你吧台之后。
她挑了挑眉。
“你叫奈奈生,是吗?”他用蹩脚的日文叫她的名字,随即换成英语,“我叫翔太,虽然有日文名,但其实日语说得不太好。”
降谷零毫无障碍地理解了翔太的英语。他坐在一群人当中,低头看着菜单,边从欢闹和喧嚣声里分辨着翔太的自我介绍,表情不自觉变得冷淡。
“我认得你,佐佐木。”奈奈生轻快地说,“我跟你女朋友修了一节课。”
佐佐木翔太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由纪吗?我们已经分手了,就在暑假。”
“是纯子……”奈奈生好心提醒,“我们春季学期选了同一节专业课,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们那么快就分开了。”
她报以歉意的微笑。
啤酒刚刚送上来,降谷零喝了一口就听见奈奈生那句纯子,差点喷出来,咳得惊天动地。不出所料地得到了来自松田阵平的一句你行不行。
然后他自己也跟着喝了一口,下一秒脸就皱成一团。
“酒好难喝。”
一群刚满二十的大学生对着手里的啤酒杯,面色愁苦。
向着大人世界迈出的第一步真的好艰难。
奈奈生听着耳边的咳嗽,大概猜到发生什么,笑意更深。
佐佐木观察着她的表情,看见女孩子弯着眼睛,还以为她刚刚只是开玩笑。
也许她并不介意自己的情史,还觉得他很有魅力也说不定呢?
佐佐木心底升起莫名的自信,从身后拿下一瓶琴酒,“我学过一点调酒,介意让我试试吗?”
奈奈生耸了耸肩。
她看着佐佐木翔太接着取出味美思酒,和琴酒一起倒入雪克壶,混合调成一杯马天尼,最后沉入一颗绿橄榄作装饰,动作骚包地轻放在她面前。
“谢谢……”奈奈生欲言又止。
自从无意间听到那个女人恶趣味地用马天尼来作隐喻之后,她就再也没点过这种鸡尾酒了。
奈奈生看着面前的酒杯,一脸微妙。
佐佐木给自己也搞了一杯,然后坐在了她身边的位子上。
学姐别墅里设置的这个吧台本就很小,两张高脚凳之间距离拉得很近,奈奈生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酒气,顿时有些难以忍受。
她本想直接起身离开,但转念想起一直在偷听的某人,忽然就来了兴致。
有人刚刚被她逗到呛酒,她不介意再让他呛得更厉害一些。
奈奈生抿了口杯中的马天尼,微笑接着佐佐木兴冲冲的聊天,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轻敲桌面。
动作漫不经心,根本听不出规律,佐佐木完全没在意,兴致勃勃地抛出一个又一个话题,降谷零却渐渐走神。
【H-E-L-P】
——
奈奈生敲了长长一段摩斯电码,问他愿不愿意帮她一个忙。
她甚至花费额外时间敲出了后面那个无关紧要的问号,表示事情并不紧急。
【有空的时候再来就好了。】
降谷零读懂她的意思,心中烦躁散去大半,有些哭笑不得。
他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光杯中剩余的啤酒,在桌上剩余几人异样的目光中起身,示意一旁的景光给他让一下路。
走到包厢外的走廊上,降谷零拿起手机贴在耳旁,轻声开口:“我好了。”
奈奈生垂眸跟着喝光那杯马天尼,掀起一个玩味的笑。
她默默将蓝牙耳机塞回盒子,让手机变成外放,然后摁亮屏幕看了眼时间:“啊,都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她故作惊讶。
佐佐木正聊得开心,自觉两人关系贴近了不少,闻言也跟着看一眼表,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才九点啊,这还叫晚吗?再待会儿吧。”
降谷零无声呵了声。
然后就听见奈奈生慢悠悠地开口,语带苦恼:“抱歉,但我回去太晚的话我男朋友会生气的。”
她眨了眨眼:“那家伙很容易吃醋。”
降谷零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奈奈生已经起身,拿着手机,佐佐木看不见她的屏幕,只能看见她似乎惊讶了一瞬,“呀,他打电话过来了。”
奈奈生属于喝酒容易上脸的人,此时在酒意的熏染下。从锁骨开始,脖颈到耳尖都泛着漂亮的红,脸上带了笑,眼底落着细碎明亮的光。
她盯着屏幕,似乎透过小小的手机看见了那头的人。
那个……
容易吃醋的男朋友。
她在佐佐木讶异和震惊的眼神中按了接通,男朋友略显迟疑的声音配合地传出来的一瞬,奈奈生唇角勾起的弧度明显更大了。
“奈奈生……”
降谷零按了按眉心,听着奈奈生压抑的闷笑,仿佛能看见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表情。他忽然觉得刚刚的啤酒有点上头。
降谷零顿了顿,无奈地开口。
“玩够了吗?该回家了。”
第57章
那一句玩够了吗似乎别有深意,奈奈生本意是想逗他一下,结果自己反倒有些不自在。
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的立场和她说话。
哪怕是假装的。
奈奈生垂眸不动声色扫一眼屏幕,看见画面中的降谷零不自在地挠了下脸侧,低着头,眸光温和。
她一顿,抬头时跟佐佐木笑了下,“你看,我真的得走了。”
这一句你看,似乎是为了应和她自己刚刚的描述——
看吧,我男朋友真的很容易吃醋。
她不似在抱怨,倒更像炫耀,尾音微扬,显然因为男朋友的关心而心情愉快。
佐佐木不甘地咬了咬牙,视线凝在奈奈生的手机上。
“嗯,我等你。”
降谷零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干净的音色稍稍被模糊,但依然能听出其中的少年感。
这位小男友似乎年纪不大。
佐佐木觉得自己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他挤出一丝微笑:“奈奈生,你喝这么多,你男朋友不来接你吗?”
说着,状似无意地将指尖搭在一旁的车钥匙上,潜台词十分明显。
一边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一边还要炫个富。
降谷零当然看不见佐佐木的动作。但也能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他敛眸,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无声地攥紧了手里的手机。
马天尼属于度数相当高的烈酒,更别提奈奈生刚刚急着走,闷头喝了一整杯。
听她说话还很清醒,但语气似乎和平时有略微的差别。总感觉兴致要更高涨……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吗?
降谷零不知道奈奈生的酒量,漫无边际地猜测着,渐渐有些心慌。
“酒后不能开车啊。”奈奈生将自己的车钥匙拿了出来,随即才像忽然想起一般,“啊”了声,看向佐佐木,“你也不能开吧,怎么还说要送我回去,害得我差点忘了。”
她拢了下头发,手上挂着那串钥匙,微笑:“我叫车就好,不麻烦你了,我家距离很近的。明天再来学姐这儿把车开走。”
佐佐木:“……”
就这么拢了两遍头发,在她彻底不耐烦之前,佐佐木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眯起醉酒后有些朦胧的双眼,仔仔细细打量一眼奈奈生手中钥匙上的标志。
愣怔片刻,然后默默默地移手,把自己的车钥匙藏在了掌心。
奈奈生这才满意了。
她平时其实不这样的。
如果不是为了在零面前维护那岌岌可危的形象,她很可能会直接把佐佐木踢回池子里冷静冷静……而不是选择像现在这种,充满铜臭味且较为没品的拒绝方式。
不过反正零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奈奈生摸着兜里的车钥匙,高高兴兴的。
佐佐木被炫了一脸,垂头丧气地安静下来。见他还算识相,奈奈生满意颔首,去跟学姐告了个别之后就真的离开了。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里的环境,礼物送到,待得也够久了,这会儿回去正好。
走廊人来人往,降谷零刚刚要假装自己在家,所以换了个人少的地方待着。
这里是吸烟区,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吞云吐雾,见他走到附近,也只是稍微挪了挪身子。
降谷零就站在缭绕的烟气里,半掩口鼻,安静听着奈奈生的动静。
“我从学姐家出来了。”她和他汇报自己的最新动向。
停了几秒,又笑吟吟地说,“零,今晚有好多星星。”
降谷零于是脑海里浮现出她一个人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仰头望着夜空的画面。
她笑眼弯弯的样子,应该很可爱。
“如果……”降谷零想了半天这两字后应该跟的内容,最终泄气地抓了把头发,“如果我在,我一定会去接你。”
他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家。
更不会让请她喝酒的男人用那样的语气问她,为什么没人来接。
奈奈生一愣,脚步停了下来。
原来他对佐佐木刚才的嘲讽真的上了心。
她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无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借来的外套上沾着学姐浓烈的香水味和不熟悉的烟酒气,下面是半干的单衣,贴在皮肤上,被体温烘热,但还是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潮湿触感。
也许是酒气有些上头,将人的情绪一起扩大,她沉默半晌。
这本来只是很平常的一个夜晚——或许稍微有点倒霉,但并不是无法忍受。可她此时却因为零的温柔而突然委屈起来。
不是因为降谷零的如果……
而是因为知道那一句如果永远也不可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