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瓜尔佳氏又准备了些许东西,虽则算不得什么,但就大杂院来说,自是了不得的了。
紫薇金锁欢欢喜喜,带着银钱还有东西上了马车。
金锁计算着:“这些东西,够大杂院一年的过活。柳青柳红也不必那样忙累了。”
紫薇蹙了蹙眉,她从小不谙世事,虽则不算金尊玉贵,到底是养尊处优,只晓得琴棋书画,一应的生活还不如金锁知道得多。
一路走来,着实吃了不少苦,再见到大杂院这些人,才深感从前太过视金钱为粪土了。没有钱,真的是寸步难行啊。
等到了大杂院,紫薇叮嘱车夫自己去转转,便与金锁一起敲大杂院的门。
是小豆子开的门,他一见紫薇和金锁,就欢呼起来:“紫薇姐姐,金锁姐姐。昨天柳青哥哥还在说,你们出去就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危险了呢。”
跟着出来的,是大些的灵儿,她招呼孩子们将东西拿进去:“紫薇姐姐,金锁姐姐,柳青柳红去街口卖艺去了。你们吃饭了吗?锅里还有粥。”
小豆子还不懂事,只大声嚷嚷:“就剩一碗了,刘奶奶还没吃呐。”
紫薇心中一簇,前几日她只顾着担忧小燕子和信物,压根没想过,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金锁忙摸着小豆子的脑袋:“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还给你们带了点心,来,小豆子,你去招呼孩子们都过来吃。”
紫薇也是笑:“柳青柳红忙,不用去叫他们回来。时候也不早了,我和金锁去买点菜,中午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一听到好吃的,孩子们都欢欣起来,围着她俩又是说个不停。
金锁做饭,紫薇帮着生火,二人心中都沉甸甸的。
紫薇小声说道:“以后若是可以,我要想法子,将大杂院好生安置安置。”
金锁唔了声:“可是,小燕子说过,像咱们这样的大杂院,京城里不晓得有多少,哪里就能帮助得过来呢。”
正说着,灵儿急匆匆跑进来喊道:“紫薇姐姐,金锁姐姐,小豆子不见了……”
紫薇大惊失色:“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只见小强跟着跑进来,却是哇哇大哭:“柳青哥哥早就说了,那地方不能去,有坏人。小豆子就是不听,被那个坏人狠狠吼了一顿,但是我们跑回来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紫薇听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明白过来,忙问道:“柳青不让你们去的,是哪里?你快些带我们去。”
小强边走边哭:“肯定是被那个坏人捉去了。那坏人很坏的,之前说那是他的地盘,说他是什么……哦对,王孙公子,捏死咱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金锁问他:“那你们今日去做什么?”
小强扭捏了会:“那儿有野菜,我们前几次去,没遇上那个坏人……哪知道今天挖了一半,坏人就来了。”
紫薇叹了口气,孩子们虽然不懂事,但那所谓的王孙公子也很是过分,竟然跟几个孩子计较。
走了没一会儿,便见天地开阔,草长莺飞,地方倒极是美丽的。
小强指了指前面:“就是那边,有一条小河,河边很多野菜的。”
紫薇点点头:“你先回去,我和金锁去找小豆子。”
她原以为,小强他们是误入旁人的田庄,摘的别人家的菜蔬,没想到,这天地广阔,分明只是郊外,并不似有主人的样子。
二人往河边方向去了,远远瞧见有一座极大的宅院林立在山间。
莫非是她弄错了,这里果真是有主人的?
到了河边,流水淳淳,落花时不时飘入水中,随着水流远去。
这景色美得叫人心醉,但紫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中竟是一紧一紧的。仿佛这地方很熟悉,仿佛是她梦里来过许多次的,似乎是什么美丽的思念,却又莫名觉得忧伤。
她精神恍惚,一个不妨,跌倒在地上。
金锁吓了一跳,急忙给她查看,见着没流血,才松了口气:“你要不要紧?”
紫薇试着站起来,却一下子又跌回去了。她皱皱眉头:“恐怕是不能成行了。”
金锁一慌:“那怎么办,来,我扶你去那边石头上坐着歇会。咦……紫薇,前面那宅子,看着像一座庙堂呢。”
紫薇回头一看,果真如此,原来只是庙堂,那这儿,也当还是没人家的才对。
金锁说道:“你且坐着歇歇,我去那庙堂看看,请人过来扶你回去。”
紫薇摆摆手:“别,你快些去找小豆子要紧,我不碍事,估摸着就是崴了脚,过会儿舒服些,我自己能走。”
金锁犹豫片刻,说道:“这块没看到他,会不会是往那庙堂方向去了?我去瞅瞅。”
紫薇坐在高石上,垂柳枝长长的,随着风发出沙沙的声音,倒是好听得很。旁边是一株山茶,开满了粉红的山茶花。
她心念一动,伸手摘了一朵花,将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扔进水里。又不自觉默念:“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
那是娘亲生前夜夜都要弹奏的曲子,为的,只是思念紫禁城里的爹爹。
紫薇泪流满面,娘,您的遗愿,马上就能实现了。爹爹他还记得您,爹爹还要将女儿接进宫里……
这情这景,落在蜿蜒小路后面那个人眼里,却是极大的震撼。他从没想过,尘世间竟有这样的美人,他甚至怀疑,这根本是天上的仙女入了凡尘。
他听她口中缓缓念出:“盼来盼去魂也消。”
他再也忍不住了,这样的美人,不知是为怎样的情郎失魂落魄,若是能一亲芳泽,便是死,他也能甘愿。
他缓步上前,却叫紫薇受了好大的惊吓:“你……你是何人!”
第10章
那人拱手,彬彬有礼:“姑娘,在下乃大学士府福家长子,亦是皇上跟前的一品带刀侍卫,我叫福尔康。”
紫薇依旧惊慌失措,忙不迭将眼泪擦了擦,想下来行礼,腿脚不便,也不好行走,只好道歉:“这位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刚行路,不小心崴了脚,这会儿却是不便。”
福尔康自诩温润君子,忙关切的问道:“姑娘崴了脚?可要紧?你这是要去哪里,我扶你过去?”
紫薇摇摇头:“多谢大人关心,我妹妹一会儿便回来了。”
福尔康又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原来如此,不过此处人烟稀少,倒不知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紫薇脸微微一红,她见这地方美轮美奂,一时沉浸在里头忘了情,这才失态了:“叫大人见笑了,实在是这地方美不胜收,我一时入了迷,又念及家母,这才……”
然福尔康当然不相信她的话,什么念及家母,若真的是想念母亲,怎会念出那般你侬我侬的句子?
他只微笑:“你也觉得这地方好看?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当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静静心。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幽幽谷……”
他兜自说着,紫薇心下不安,心中只想着,金锁找到小豆子没有?怎么还不曾回来。
福尔康见紫薇低头不语,以为她是害羞,又再接再厉:“没想到在这里,能叫在下遇到姑娘你,在下真的无比荣幸,原来这里真能给我带来好运。姑娘……还不知姑娘芳名。”
紫薇抬抬头,心中有些别扭,他们根本就不熟的呀。只碍于礼貌,她还是答道:“我叫夏紫薇,紫薇花那个紫薇。”
“紫薇?”福尔康轻声念了几遍,“人如其名。”
紫薇见这人自来熟,很有些不适应,但不能行走,也只能耐下性子,听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说来说去,无非是他家世多么贵重,多么受皇宠,又说他姨母在宫里,是怎样的荣宠圣眷。
且说福尔康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自觉面前这文弱女子,定会对他有个好印象,便按捺不住,切入正题:“其实,别看我身处高位,我也有我的烦恼。”
紫薇勉强应了:“大人也有烦恼吗?”
她心中却是琢磨,皇上最宠爱的,是面前这位大人的姨母,那娘呢?娘在皇上心中,算是什么位置?
福尔康见她接话,又道:“我的烦恼便是,至今还未曾婚配。因我向来得皇上喜爱,皇上原说将六格格许配与我,奈何六格格早逝,我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下来。将来我的婚事,还是得有皇上亲赐,至于赐谁,现下还说不准。”
他说完这些,打眼瞧了瞧紫薇,却见她眼神落寞,心中暗自高兴,觉得紫薇定是因觉身份不匹配,这才伤感。
他忙上前一步,说道:“但我与寻常男子不同,旁人三妻四妾,见一个喜欢一个。我却是专情的,哪怕是将来尚了主,我也希望,能遇到一个与我惺惺相惜之人,只要她懂我,我也懂她。”
紫薇愣了愣,见他眼中盛满柔情,总算明白过来,他说的那个懂他之人,就是自己啊。
福尔康叹了口气:“其实人生在世,不称意的十有八九,紫薇,我不知道你从前是怎样的经历,但我都不在乎。刚刚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深深沦陷进去。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她。”
紫薇忙摇头说道:“大人,我生母过世,尚在孝期……”
她低头看看自己粉色的衣裳,又解释道:“是因我一路走来,寻我父亲,不便身着孝服,这才换了普通衣服。”
福尔康眼神一暗,很快又堆着温柔的笑:“我知道,我懂。紫薇,我不在意,你有你的烦恼,我会等,等到你为我敞开心怀。”
他那般情深义重的言语,叫没怎么接触男人的紫薇,也不由得动容。
福尔康见她面若桃花,心知她也心动了,此刻若逼迫太紧,未免她害怕逃走,便又柔声问道:“你住在哪里?我送送你。”
紫薇摇摇头:“我还得等我妹妹过来,大人且自去忙吧。”
福尔康笑道:“左右我也无事,你崴了脚,即便妹妹过来,一个弱女子,也没办法送你走,不如我送你更好。”
紫薇仍旧拒绝:“多谢大人,但我也不能放着我妹妹不管。真的请您放心,我们就住在不远处的大杂院,且过一会儿,两位朋友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这边居住的,都是平头百姓,大杂院一听,就明白,是鱼龙混杂之地。福尔康为不可见的皱皱眉头,本想着这女子貌美如花,打扮又如此不俗,总归是个小家碧玉,没想到竟是如此贫困潦倒。
不要紧,反正他们福家有钱,等紫薇跟了他,许些银子将其他人打发了,也就是了。
却说金锁离开紫薇,一路小跑往那庙堂去了,她心中担心紫薇,也担心小豆子,没有片刻停留。
刚刚来到庙堂,便见有一名老尼姑蹲在地上,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那老尼姑听到动静,抬头睨了金锁一眼,嘴里念叨了句什么话,又低头寻东西去了。
金锁好奇的打量片刻,问道:“这位大师,请问……”
那老尼姑凶狠的瞪了她一眼:“什么事?”
金锁吓了一跳,忙支支吾吾说道:“我就是……就是我姐姐受了伤,我想寻两个人,帮我把姐姐送回去……”
那老尼姑站起身,斜睨了她一眼:“你给我把针找到,我就帮你寻人。”
金锁迟疑一会,说道:“不如大师您帮我寻人,我来给您找针?”
老尼姑怒道:“滚。”
金锁莫名其妙,转身便往庙堂跑去。
敲了门,出来两个中年尼姑,却是面色和善的模样。待听金锁所说,立刻答应了,跟着金锁一起出门。
走到老尼姑身边,金锁问道:“那位大师正在寻针,许是年老瞧不见,似乎得有人帮帮她。”
守门的尼姑摇摇头:“她脑袋有问题,总是说地上有金针,不必管她。”
金锁又看了看那老尼姑,她兜自低着头,嘴里一直鼓捣什么话,却无人听得清。
第11章
没走两步,小豆子蹦出来喊道:“金锁姐姐,你怎么来啦!”
金锁忙拉住他:“你去哪里了?他们都急坏了,我与紫薇是特意出来找你的。”
小豆子嘟着嘴:“又遇到那个坏蛋了,这里有好多好心的奶奶和婶婶,我想着,他肯定不可能跑到这里来打我,就……”
金锁一愣:“他打你了?”
小豆子嘴巴一瘪:“这次没有,我跑掉了。上回他打了我一耳光,嘶……”
他才八岁,正是顽皮的时候,此刻如同猴子一般,龇牙咧嘴学个像模像样,倒让两位尼姑并金锁都哈哈笑起来。
走了没一会,金锁忽又想起老尼姑。她回头一看,此刻正当午时,很有些闷热,那老尼姑额上的汗珠,在阳光下发着光,想也是极其闷热的。
金锁停住脚步,对两位守门的尼姑说道:“二位大师,我还有些事,我姐姐就在前面,小豆子会带你们去。”
两位尼姑常见小豆子,早就是熟悉的,自是满口答应,跟着小豆子往河边去了。
而金锁则跑回那老尼姑身边,往草丛里看了看,说道:“大师,这草里没有金针。”
老尼姑诧异的看着她,嘴角微微一动:“不……有金针。”
金锁见她没有口出恶言,松了口气:“那不如,我先扶您去一旁歇歇,等太阳小些再来找?”
老尼姑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说道:“原来已经正午了……”
金锁点点头,将她扶起来,慢慢走到阴凉处,又小心的抚了抚她的背:“我进去倒杯水给您。”
老尼姑摆摆手,指着草丛又道:“不,我要金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