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家吃水果,陆丞浩的手机一直倒扣在大腿上。
钟霄离也没在意,她一直觉得空间感很重要。
然而就在她无意的一瞥中,天塌了。
五月的苏州,钟霄离入坠冰窖。那份刺骨的冰冷,来自于她最信任的人。
爱神真的不爱她。
“这酒烈得有点发苦。”钟霄离嚼着Dry Martini里的腌橄榄。
我心想是你心里苦吧,作茧自缚你不苦谁苦,你看我,就不吃爱情的苦。
我已经习惯听钟霄离说那些劳什子了,说来说去都是狗屁的单相思,搞不定人家又不争气,凄凄惨惨戚戚的又有什么用呢。
“你调酒越来越厉害了。”
“你的酒量也越来越好了。”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跟钟霄离成为了朋友,她会时不时带些好吃的给我,我则是左耳听右耳冒地听她那段不堪的裹脚布感情。
我觉得她在这段破烂的感情中,沉溺的太久了,以至于严重地影响到了她的生活。
她不去上班,也不想着赚钱,用她的话说只有不停的花钱带来的短暂快乐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我暗自叹息,何苦来哉。
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少喝点凉的吧。”钟霄离又要了一杯Dry Martini,递给她的时候我随口说了句。
上海的冬天来了,没有我老家冷冽,秀气得像东北的春天。就跟这个城市的气质一样,有着隐秘的孤寒,润物无声地浸透。
呆头鹅又打卡般地出现,塞给我一份热乎乎的烤地瓜,甜香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的便宜师父和老板十分自来熟地光明正大地拿走分着吃了。
呆头鹅像是预料到了般,又掏出一份网红蛋糕,要排很久的队买的那种,骄傲地说:“咱们吃这个。”
钟霄离看着我露出梨涡,羡慕道:“他对你真好喔。”而后继续低头喝酒。
如果有个人一直对你好,一直用行动表达着思念和爱意,你会心动吗?
第15章 草莓莫吉托
没有人能回到过去,却总有人活在过去。
2019年的那个夜晚后,我仿佛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某种割裂。
钟霄离失踪了,很久没有来店里,我虽然心中略有担心,却不会想着去联系她。一丝凉薄有时候是尊严也是职业态度。
那夜深情一吻后,胡文和臧哲捅破了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两人之间的气场逐渐粘稠和微妙,终于在临近期末的时候,臧哲以回家闭关复习为由搬出了宿舍,而胡文在面不改色几天后,也跟着搬了出去。
我和魏子良心照不宣,我忌惮这种出离边界的危险感,同时又担心他们之间若是关系败露会带来怎样的风言风语;魏子良则是沉溺于自身构造的武侠世界,于他而言,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妄,唯有他笔下的世界是真实的。
昔日热热闹闹的寝室突然间变得冷清,这种被打破的平衡,让我惶恐。这也是我在来到上海这个新世界后,第一次感受到“固有”生活的无常。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包括我的过去,我的现在;以及他人的过去,他人的现在。
我在打工和学业中无限地重复,不停地给家里打钱,却不愿意多听一句母亲的唠叨。
这个给予我生的家庭是我的过去,这个在上海兼顾学业与打工的“池城”才是我的现在。
我故意与过去的自我保持着距离,就像这样,那个世界就会不复存在,一切只是恶梦的余韵。
我真是无能懦弱,懦弱到无法认可自我。然而,我比自己想象得更无能,在胡文臧哲搬走后,没有人再细致地为我记笔记、做小抄,他们二人期末考试一落千丈,我更是直接挂了科。
魏子良对我挂科是很开心:“我的小城城,你终于跟我同流合污啦,挂科少年戎马江湖,奴家终于不再寂寞了。”
我不讨厌魏子良,但我笃定地认为他是我国应试教育下的一朵奇葩。
高中时代拼命压制着自我学习,像是一根弹簧,有时过分压抑后,就会变成魏子良。
在大学时代无拘无束地放飞自我,去治愈那压抑的过去。
我的生活抽离又虚妄,从我走了狗屎运来到这个魔幻的城市,上了一个不符合我能力的学校开始,我整个人便被真实与幻觉撕裂。
人间太痛苦了,所以才会有了神仙犯错,被贬到凡间受罚的古老故事。
因着这痛苦,人们才会寻求排解和麻醉。酒是一种方式,感情也是。
在这些变化中,也有着不变。呆头鹅依旧隔三差五地过来喝酒,忙的时候还是带着电脑和他的嘘寒问暖,从红尘万丈开门呆到打烊,时不时地看我几眼。
我不着急回宿舍的时候,我们还会找间小店吃顿宵夜。
人非草木,我逐渐在这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中,诡谲地理解了陆丞浩。若是有个人千方百计地对你好,又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的人,你真的不会心动吗?
寒假我没有回东北,一方面是为了省钱,往返路费再少也要上千块;另一方面,我发现我在不自主地抵触着过去。
我想逃离关于原生的一切,活成最自在的自己。
我的母亲和弟弟对此表示不能理解,因为团圆过节在他们心中是比天大的事,而且我很有“出息”,我很“有钱”。
其实我只是一个寻求否认过去的叛徒罢了。
人当了叛徒,就容易心虚。一心虚,气就不足了,就容易生病。
终于在营业的最后一天,我成功地病倒了。我那便宜老板早在冬天到来之时就冬眠了,店里实际的掌权人就是我的便宜师父萧夺。
“为师要去厦门过年了,管不了你了,有事打119啊。”
我呸,活该他被甩。
我自作主张地提前关了门,在年二十九的夜晚于红尘万丈门口,见到了大包小提的呆头鹅。
就着五彩的灯光,他朝我露出了灿烂傻缺般的微笑。
“萧经理跟我说你生病了,我刚出差回来,走,去我家过年吧,我今年也不回老家。”
那一笑,宛若成为我19年暗淡人生中,最亮的一束光。
艰难世道中的些许真心弥足珍贵,遑论男女。
我以为我是这么想的,追求一种情感上的纯粹,而不是源于年少的虚荣。
“你为什么过年不回老家啊?”在出租车上,我问他。
呆头鹅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答:“过去一年,他们离婚了,又各自成家了。第一年新婚燕尔,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了罢。”
斑驳昏暗的车厢内,我隐隐地看出这个一向阳光灿烂的呆头鹅嘴角溢出的几分苦涩。
原来,天之骄子也不是一切都能尽如人意。
呆头鹅住在市区的高级公寓中,一个月房租就要一万多。
我在迈进他家房门的瞬间,感受到了与过去世界某种天崩地裂的隔决。
大平层户型一览无余,简洁的硬装,以黑白灰为主的色调,搭配舒适的软装,我进入了梦想中的世界。
“这段时间我在成都调研,回来的着急,也没给你带什么,就随手买了些牛肉干,你先垫垫,我冰箱里有饺子,我收拾下马上煮。”
“给你,换上拖鞋舒服些。”他递给我一双粉色的棉布拖鞋。
“你应该穿得下。”
我四十二号的脚,穿上那双拖鞋,刚刚好。
“前……女……男朋友穿过的?”
呆头鹅名叫楚阳,一如他给我的感觉,阳光落拓。
“嗯,前男友。”
他朝我大方地笑了笑,坦坦荡荡。
我登时间有种莫名的酸意。
我酝酿半晌,在心内九转曲折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哦。”
呆头鹅拿出一套睡衣给我:“这套是新的,我买来还没穿过。在咱们家还是穿的舒服些,不用拘束。”
他对我说,“咱们家”。
他对我说,“咱们家”。
简单的三个字,放佛结束了我的流浪,我在一个万家灯火璀璨凝聚一隅之地,找到了归处。
真丝睡衣,穿在身上很是舒服,如轻盈流沙包裹着全身。
“你吃醋啦?”呆头鹅嬉笑地来到我面前,一双明亮的眼睛透过金丝眼镜,鹰鸠般地落在我身上,摇晃着我的心底。
我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他继续侵略的步伐:“你不要想入非非啊。”
“那怎么可能?”呆头鹅笑着转身去冰箱,拿出冷冻饺子:“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在想入非非了。”
我嚼着牛肉干,尽量展现出泰然自若的样子:“你这是见色起意了,我知道我很帅。”
“哈哈,就是很帅啊。”呆头鹅点火煮饺子:“可是,这世上又有谁不是见色起意的呢?”
“我就不是。”
呆头鹅突然间不说话了,一边在煮饺子,一边在水池中洗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把洗好的一大盘草莓放到我面前,并拿了一颗直接送进我口中:“你谈过恋爱吗?”
我吃着香甜的草莓,含糊道:“没有。”
“那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我还是摇了摇头。
热腾腾的饺子上桌了,“猪肉玉米馅儿的,我的最爱。”
“那我等你呗,等你对我起意的那天。”呆头鹅变成了楚阳,像一米光,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其实,我也会调酒。我给你调一杯尝尝?”
呆头鹅起身打开酒柜,他竟然有一整套调酒工具。
“哟,挺全啊。”
一看就是之前在家有给别人调过,我心内不免酸溜溜。
呆头鹅憨憨一笑:“给你调杯符合你年纪的。”
将2颗草莓切成小块,放在调酒杯里用长柄勺子压碎;在压碎的草莓里加入柠檬汁和液体糖;再加入朗姆酒搅拌均匀;最后加少量冰块,草莓片和薄荷装饰。
酸甜、清新、微醺。
是我想象中属于初恋的味道。
19岁,在我躲避和成长的罅隙,心动与情动蓦然出现,严丝合缝地充盈了少年心事。
“你是怎么会看上我这个穷学生的?”
“因为你帅啊。”
“哦。”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忘记过那晚的草莓莫吉托。
它像一个香甜的旗帜,昭示着我成人礼的开启。
青春是一个盲盒,我终于有勇气打开它了。
第16章 Sungria
我开启了一段不明不白的同性之恋,而我的朋友钟霄离则是结束了一段不清不楚的异性之恋,并且单方面的耽于其中,不能自拨。
由此可见,在受罪吃苦上面,异性恋与同性并无不同。
钟霄离虽然长相甜美,但我总觉得她莫名有种阳刚的气质。
阳刚中不乏矫情,矫情中浸着拧巴。
就说她这段裹脚布般的短恋长相思吧,人家陆丞浩也没说过确定什么,她怎么就爱得死去活来了呢?
有时候吧,就是命定,老天让你跟谁在一起就在了,不让你在一起多努力也没有用,很是玄妙。
家庭连续剧般的结局终于在钟霄离的一顿烂醉后被揭晓,那日二人回到钟霄离在苏州的住处吃水果,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陆丞浩的手机倒扣在他腿上,延续着一天的漫不经心。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钟霄离也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便石破天惊地改写了历史。
钟霄离看到一个女性的头像正在给陆丞浩打语音电话。
一个简单常见的行为,却是像把刀一样插进了钟霄离的心中。
汹涌的异样的感觉促使她夺过陆丞浩的手机,难怪这一天他都神不守舍,这个女人竟是给他打了一天的语音电话,从早轰炸到晚。
真是个疯狂的女人,一字一句都是她竭尽的歇斯底里。
钟霄离颤抖地刷着屏幕,陆丞浩则是肉眼可见地愣在一边。
只看了今天的信息钟霄离就刷不下去了: “你在哪?”
“你不是不回我的信息吗?我就一直打到你回为止!”
中间夹杂着道德绑架和谩骂,之后就是无尽的持续语音电话拨打。
钟霄离震惊了,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究竟有有多大的底气和把握,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骚扰一个人?
哪怕是父母与子女之间,也会有一定的度。
能够逾越度且毫不顾忌的,一定是源于对自身的绝对自信和基于对方给她的宠溺和纵容。
钟霄离终于明白陆丞浩那些消失的时间和那些躲闪,不是因为他慢热、也不是因为他封闭,他只是单纯地在脚踏两条船无暇顾及,或许,有更多的船。
钟霄离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陆丞浩沉默半晌,开了口:“这是我刚回国的时候在老家谈的女朋友,分分合合四五年了。”
“她做什么的?”钟霄离声音颤抖着。
“是个导游。”
难怪她的头像那么日系,杂志风的全身照,露出美腿穿着细细的高跟鞋,齐齐的刘海,灿烂地笑着,可以看出很爱美,牙口也不错。
凌驾于羞耻之上的,一股攀比之情油然而生。
就是为了这个狂傲的女人?就是为了这个各方面都很难超越她条件的女人?学历、收入、家境、外形各个方面,这个女人怎么跟她比?
A打头的微信号,朋友圈里皆是代购。
无论这个女人的行为看起来多么的low,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她是陆丞浩的过去和回忆,甚至是心爱。
一生要强的钟霄离,在这一刻,被屈辱、分离和不舍反复切割,她竟然做出了一个日后她怎样都无法理解的行径,她哭泣地吻着陆丞浩,似是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卑微又难堪地溃败着。
溃不成军。陆丞浩离开后,钟霄离捂着心口,钻进了被窝。
心痛不是形容词,是动词,是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