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霄离这头倔驴不甘心,看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还是不死心,总是梦到陆丞浩,甚至想着重头再来。
然而,时间没有给她太多机会。全人类都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席卷了全球,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封闭在家。
那段时间,口罩断销,很难抢到,钟霄离费尽心思抢口罩的时候还时不时担心陆丞浩有没有抢到。
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又想,他那么个走南闯北招桃花的主儿怎么可能没蠢女人给他送口罩?
她也是蠢女人,但是一定要做最倔的那个。
居家期间,钟霄离恢复了健身,在家对着电视投屏运动瘦了一大圈,越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越要有坚强的体魄。
两个月的居家出来后,她的体魄确实健硕了,精神却垮了。
一方面,工作上被领导鸡蛋里挑骨头,对她一顿臭骂;另一方面,陆丞浩结婚了。
有些事儿,回头看,如鸿毛不算什么;但当时,确是压死倔驴的最后一根稻草,钟霄离骨子里的色厉内荏终于扛不住狂风暴雨的情绪,得了抑郁症。
而她的治疗方式,就是把二十万的年终奖一股气花光。
她想着,我连陆丞浩都没有了,我失去了全世界,我还要钱干嘛。
每个被情所困的蠢女人都会有各种奇葩的操作,要么像任雪一样低到尘埃里,要么像钟霄离这种挥金如土麻醉自己的。
都是自作多情的炮灰。
陆丞浩的结婚对象是个小他10岁的领导千金,美丽,也大抵愚蠢。
他们也堪堪算得上门当户对,女方看上了男方的平步青云和完美包装,而男方也看得上女方的背景和年轻的生育能力。
白马王子没有娶灰姑娘,娶了公主。生活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的非你不可。
多少女孩、多少男孩的青春,最终没有抵过“现实”二字。
钟霄离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正在一杯一杯地喝着长岛冰茶,眼神空洞:“小池,我以前总嚷嚷着男人如衣服,是我装,装洒脱。”
长岛冰茶不是茶,这姑娘喝得也不是酒,是苦涩。
我和师傅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最后,她哭着晕乎乎地说出了那句:“我是真喜欢这件衣服,我在遇见她之前压根就没考虑过结婚生子,我就觉得我非他不可。”
我的便宜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冷不丁冒了一句:“可人家不是非你不可啊,醒醒吧姑娘,这瓜已经被摘走啦!你晓得伐!”
说得还真是人话。
回身铲冰的时候,我翻了一个大白眼,人家姑娘都难受成那样了,他也不懂安慰,成天只知道看那张破画,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活该当老光棍。
钟霄离哭得更凶了,嚷嚷着再来一杯长岛冰茶,认识她半年多,她在我们店的消费起码有几万块了。
我替她心疼这些钱,替她觉得不值。
我刚要给他调酒,却被我师父按住了,他摇了摇头,给她端了一杯柠檬水。
我那闲得慌的便宜老板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姑娘,爱情自有天意,放过你自己好么?”
不愧是我师傅,低配版的老木村拓哉,说出的话,有着沉淀的岁月的魔力。
“你重情,他重利,你们本身就不合适,老天爷是在帮你。”
轻飘飘的两句话,却如定海神针般有着镇定的力量,钟霄离突然如醍醐灌顶般,登时不哭了。
她将那杯柠檬水一饮而尽,大有舍得一身剐风萧萧易水寒之势。
仿佛她喝的是一杯经年陈酿的忘情水。
那一瞬,我在她眼中竟然同时看到了极致的生机与死意。
下班回家后,我将这些讲给呆头鹅听,呆头鹅给我煮馄饨做宵夜,我最爱的鲜虾蛋黄馅的。
蒸蒸热气中,他一脸“我早就说过”的骄傲表情:“她这是拉扯了一番,拉扯输了。这回差不多了,肯定放弃了。”
“废话!”我嗤之以鼻:“人家都结婚了她还不放弃?也太疯魔啊吧!”
“行动上放弃了,执念上未必。她重情重义,之前恋爱经验也少,这一遭轻则一两年,重则三年五载的,加上她得的那个病,不知道拧巴到哪年呢。”呆头鹅给我夹了一筷子酱牛肉。
他跟我在一起后,愈发地居家,除了出差就是做菜,除了嘴愈发贱,俨然一个完美的三好先生。
对我好,对我好,对我好。
“哪需要那么久啊,他们那都不叫谈恋爱,哪值得需要荒废那么多年治愈啊?其实我觉得他俩挺配的,各方面。有缘无份罢了。”
“谈恋爱不讲究般配,只讲究愿意不愿意。涉及到结婚,考虑得就更多了。”
听到呆头鹅这句话,我心下不免一沉:“他以后应该也会找个跟他门当户对的人结婚吧。无论,爱与不爱。”
呆头鹅突然过来摸我的头发,还低头闻了闻:“臭臭的,今天不洗澡不许上床睡觉啊。”
“就不洗,臭死你。”我死鸭子嘴硬得很。
“那我给你洗?我给你洗可不是就只洗你上面的头了呀!”呆头鹅贱兮兮的。
“滚!”
“喳!”呆头鹅滚去刷锅。
晚上,我和呆头鹅相拥而眠,我很庆幸,我没有寻求结果的执念。
那晚之后,钟霄离消失了一个月。又是一年的春末夏初,我走进了大三的末尾。
我也要认真思考未来的出路,总不能当一辈子调酒师。
否则,我无法跟家里交代。
人这辈子,命不只是自己的,人生的路径也不是。
尤其我这种,肩负着家庭重任的人,承载着一大家子的希望。
步履维艰,战战兢兢。
再次见到钟霄离的时候,她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她要离开上海,去香港工作。
“你不是刚买房吗?”我惊讶道。
“嗯,就放那吧。”钟霄离今天来店里,没有点酒,而是一杯一杯地喝柠檬水。
“喂妹妹,不能白蹭水啊。”便宜老板满脸不悦。
钟霄离哈哈大笑:“晓得啦,晓得啦,啰嗦。”
“至于吗?”我憋了很久了,快憋了半年了,终于问出这句话,我看着钟霄离的眼睛,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你至于吗?”
钟霄离躲闪开来,玩弄着手机,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外卖小哥开门进来:“Sei叫看破红尘啊?看破红尘定的蛋糕到了!”
一口浓重的东北味儿冲破云霄,与红尘万丈的小资格调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呢大哥!gai这呢大哥!”钟霄离兴奋地挥手回应。
“哎呀老妹儿,订这么大蛋糕,几个人吃啊!”
“好多人!大哥不急的话,吃块蛋糕再走!”
“不行啊老妹儿,我还有别的餐要送,先走了!”外卖大哥显然被钟霄离的热情吓到了,笑着“仓皇而逃。”
毕竟,在这繁华冷漠的上海,人情疏离才是常态。
我突然后悔刚才那么问钟霄离,我倏然间明白了她。
她是罕见的人间一团火,意欲燃烧自己去温暖别人,那一腔孤勇炙热的火焰像个青葱的少年般,亲自挖出来捧出呈在冷漠的人前,被肆意践踏抛弃。
“老板,给我开瓶香槟!今晚我请店里所有的人吃蛋糕!”钟霄离高声叫喊着。
“喊什么喊了啦,吵不吵的啦。”便宜老板边嘟囔着,边张罗分蛋糕。
钟霄离今晚穿得很漂亮,紫罗兰色的紧身连衣裙,妆容精致,俨然回血的样子。
她给我切了一大块蛋糕,上面铺满新鲜的去核车厘子。
人声鼎沸中,她对我说了句:“谢谢弟弟,谢谢你听我这么久的......精神荼毒。”
我欣然一笑:“客气了姐,以后苟富贵勿相忘啊。”
“好好跟呆头鹅谈恋爱,他是个好人。”
“姐,你也会遇见好人的。我师傅说,爱是天意。”
“姐记住了。”钟霄离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载满了红尘万丈的酒。
从2019年的秋季到2020年的初夏,近9个月的时间,有人剥皮,有人抽骨,有人躲避,有人勇往;在意外和疫情中颠簸挣扎,在生机与死意中飞蛾扑火,不变的是生而热烈,藏而俗常。
钟霄离离开了上海,她有着属于独立女性的底气和落拓。
这个火一样的女子,愿她得以披荆斩棘,终见天光。
浦东机场国际航班的候机厅中,钟霄离收到了陆丞浩的微信,内容很简短:“祝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钟霄离一直没有删除陆丞浩的微信,不为了别的,就为了“体面”二字。
将近三个小时的飞行,钟霄离带着新的期冀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
她蓦地想起了小时候玩的闯关小游戏,过了这关,就回不去也再也过不了之前那关了。
素履以往,眼前是故旧的城市与崭新的自己。
覆水难收的人生路走过,唯有过往清零,才能迎向更广阔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杯结束了,讲了一个泡沫般的故事。等第二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