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度冬
作者:雾漫野
文案
那晚江雨绵站在风中,霜雪漫过肩头,眼前巨大的落地窗,透出源源不断的暖光,光线勾勒出相对而立的剪影。男生倨傲凌厉。女生张扬明媚,如盛放的玫瑰。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她的手抵在他肩头,似笑,似娇嗔。
江雨绵望着那副侧脸,光线化开他们之间深邃的沟壑,她的泪水止不住自眼眶滑落。
她应该早点清醒,所谓满怀爱意的那束光,只不过是他的计算与利用。
这个冬天注定刺骨寒凉。面对重男轻女,酗酒家暴的父亲,面对学校流言四起,好友背叛,江与绵近乎绝望。当她心中的堤坝摇摇欲坠,即将分崩离析之时,纯白的少年自她身后出现,散出温和的光芒,缓缓融化她僵硬的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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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秒钟不难,过一分钟不难。走完一个季节也不难。你只管低头走、一直走。等你回头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了这么远”
“难过了要说出来,不能憋着。”
“谁招惹你,就毫不留情地还回去,不要管其他的,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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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场方向忽然响起一声呼喊,她刚好迎着那个方向跑去。
“江雨绵!”
她又听见路择安带笑的呼声,终于看向他。少年背对阳光,揉了揉发顶,嘴角咧开,露出洁白整齐的上齿,笑眼微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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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文,中篇
·男主温柔干净,女主坚韧敏感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雨绵,路择安 ┃ 配角:余野,周哲,江唯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伤害,被救赎
立意:女性当直面偏见,永远怀揣冲破一切的勇气。
第1章 01
立冬那天,最后一堂课是地理,班里叽叽喳喳,气氛一片活跃。
江雨绵把小镜子立在笔袋前,双手在课桌下娴熟地翻开腮红盒,待老师板书时,飞快俯下身去。刷子沾了粉,在鼻尖打圈。合上盖子后,又摸出口红、眉笔来。如此抬头低头,像只灵巧的猫。
隐约听着老师讲到沃克环流和拉尼娜现象,说今年是双拉尼娜年,气候变得更湿更冷。
收完最后一笔,她偏头向左,拍了下同桌的男生。男生校服拉链敞开,双手环抱靠在椅背,闲散地坐着。一转头,颈部显现出分明的经络,下颌线平直。面部五官不过于抢眼,却很明朗:墨眉、眼皮内双、睫毛浓密。鼻梁高挺,鼻尖轮廓柔和。薄唇,唇瓣间夹着若有若无的唇珠。
江雨绵弯起嘴角,用气声问:“路择安,我好看吗?”
路择安望过来,她还是鹅蛋脸、弯月眉,只是卧蚕处亮起来,嘴唇也红润润的。他假装没看到这些变化,压低声音笑了笑。
江雨绵撇撇嘴,端起小镜子靠回椅背。这时又听见他说:“你听会课吧。”
江雨绵不语,过了一会,窗边响起几声惊呼。路择安坐直身子,推了下她的肩:“快看,初雪。”
她这才转过头,眼前迎上满目白霜。风好大,吹歪了白霜飘落的轨迹,落叶也随之漫天旋舞。金色笼在雾里,是错季的不舍。
原来雪和冬天同时降临。
江雨绵觉得这一切都是天赐的浪漫。
她提前很久坐进了餐厅,换了备好的衣裙,静静等在落地窗前。
她踩着一双白色小高筒皮靴,身穿呢子连衣裙,假两件的设计。外侧是驼色的水手服领口、木质排扣,腰线和袖口处有几行咖啡色线条。内侧是鹅黄色圆领,衬衫材质。袖子整体蓬松,最后收口,贴合她纤细的手腕。脑袋上扣了一顶奶油色贝雷帽,长发编成左右两个麻花辫,额前飘着几缕碎发。面颊上透出淡淡粉红惹人怜爱。
江雨绵在想:周哲还穿着黑卫衣吗?他有没有打扮得正式一点?风这么大,他冷不冷?
他有没有在想我呢?
思绪飘到这,她忍不住偷笑起来,双眼弯弯透着稚气。这时手机传来“嗡嗡”的震动声,她被惊得打了个寒颤。
来电显示是宋香兰。江雨绵沿着手机屏幕最上面的边框看了眼时间,纤细的手指在红色按键上停滞一秒,最终狠心按下去。
她双手摩挲着黑色屏幕,深深吸一口气,按亮。白光映在微皱的眉头。犹豫片刻,拨通周哲的号码。
心跳伴随彩铃一阵加速,最终耳边响起“喂”,她的世界便一瞬间亮起来。
今天他声音比平常低沉沙哑,更富有磁性。
江雨绵看着铺金色地毯的楼梯转角人来人往,唇边忍不住上扬:“今天餐厅人真多,幸好咱们提前订了位。你到哪啦?这会晚高峰,你别催司机,下雪天,路上很滑……”
“我来不了了,”周哲突然打断,听筒中沉默数秒后,他声音又低了一些,“临时有点事。“江雨绵很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尾音是降调,里面含着深重的疲惫。她的心揪起来。她突然很想钻进手机来到周哲身边,抱着他,轻拍他的脊背。江雨绵明白,周哲何其骄傲,他不想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所以面对他的闭口不谈,她绝不会深问。
“没关系啊,刚好我妈也催我回去,”江雨绵语调轻快,“有什么话想说随时拨给我。”
他含糊地“嗯”了几下。
她刚想挂断电话,就听见周哲冷不防变得郑重的语气。
“江雨绵,我对不起你。”
她愣了愣神,目光放在窗外。夜幕里,路灯昏黄,风雪交加。白片很密,覆了车顶、花坛厚厚一层。冬青叶盛着晶莹,在眼前泛光。对于她,周哲便是走入她青春的第一束光。他是所有形容词的最高级,适配她全部的喜欢。她不觉得一次失约有什么对不起,只要他在,她能包容一切。
待她回神时,周哲已经挂断电话。手机弹出通话过程中的未读消息,仍然是宋香兰。迎着对话框里短促的文字,江雨绵觉得背后升起寒意。
晚上,医院走廊上人很少,周身白色泛着冷清。江雨绵来不及换回学校的装束,一双皮靴踏下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孤独地回荡着,她心也跟着下坠。
短信里意思是江唯放学路上意外从天桥滚落下来,台阶不算高,但也进了医院。叫她赶紧过来。用词却相当难听,一看就是江明亮抢过手机发来的。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她头一回挂了家里的电话,没有逆来顺受。但她也明白这会容不得她不愿意,这是江唯被视若珍宝地呵护以来,第一次遇上事。
走过一片混着胶皮和消毒水味的空气,她看见铁质座椅上的男人,裹着褪色的军绿大衣,佝偻着腰身,一手拿着还未点上的烟往嘴边送。江雨绵忙开口,喊了声:“爸。”
江明亮手上停住,抬起头,露出一张垂着眼皮、胡子拉碴的脸,神色沉得可怕。她不敢看他,视线放在旁边座椅无数镂空的小圆圈上。身前传来衣裤摩擦的声音,江明亮站起来。烟被随意搁置,顺着座椅弧度滚到椅背根。
她用神盯着那只烟,直到脸上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打偏,“啪”的一下。耳边响起尖细的鸣声。她没站稳,顺着力的方向踉跄好几步,头发乱七八糟糊住视线,眼里已盛满湿润。她没有用手捂上脸颊,却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部,火辣辣地发烫。
江明亮的声音又粗又沉,好像酒吧里打低音的重鼓,震在她身上:“你还知道来?你弟还躺在里面,瞧瞧你打扮得像什么样?”他说“躺”这个字时声音明显颤抖了一下。
江雨绵的泪没断过,整个人还保持着偏头的姿势。
“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他的声音穿过她厚厚的头发传进来。她没有挪动地方,全身开始打颤,瓷砖地板浮了一层水渍。
隔壁的护士闻声叫了一句:“大晚上的,出去闹。”
温城属于两极分化很明显的城市,这家小医院没有多正规多专业的护士。大部分都是读了半截书,供不起了,被送进来。人也是事不关己不插手的。
宋兰香倒是因为这么一句走出病房,盘发快要散开,脸上溢满憔悴。面庞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眼边皱纹和乌青的血管一览无余。她见江明亮还要开口,快步上前将他拉开。压着声音劝说:“这里是医院,家丑不可外扬。”
江明亮拾起椅子上的烟,在兜里摸索一阵打火机,点上,皱着眉狠狠吸一口,边吐边拉开窗户。下过雪的空气里一阵湿冷,顺着风吹进来打在脸上。他低骂了一句,拍上窗户,楼道里飘着浓浓的烟味。
宋香兰叹了口气,把他推进楼梯间,回来时路过江雨绵,扯着她的袖子进了病房。
房间是全白的,横放着两张床,中间摆一个浅色木质柜子,上面卷放着宋香兰绛紫色的羽绒外套。靠门的床上没人,吊瓶用的杆和仪器空放在一旁。而另一边那些东西如数插在江唯身上。
他看起来很单薄,脸庞棱角清晰、袖管里露出的胳膊像只有一层皮包着,骨络凸显分明。一条腿上被打了石膏,吊起来。她这才细细观察起他的伤,发现不止骨折,脖颈处有好几道淤紫,鼻梁和脸颊上也有红肿的擦伤。
他睡着了,胸口轻轻起伏,睡得很安静。
江雨绵对这个小她一岁的弟弟算不上喜欢。在同龄女孩还玩着角色扮演的年龄,她就得迎着母亲的责备,学会给弟弟做饭。他每次都是一副礼貌乖巧的样子,倒叫她没办法心生厌恶。也说不清楚原因,此刻他躺在对面,她眼眶泛红,心里泛酸。
宋香兰看着她哭肿的双眼皮和陶瓷般白净皮肤上触目惊心的巴掌印,心软下来,轻轻捻她手背一下,语气平静道:“他做了手术,已经没事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明天还得好好上课。”
江雨绵抬起头,仍然含泪的眼睛圆睁着望宋香兰,她惊讶于她这不算温柔的平淡语气,对她而言已是奢侈。反应了两秒,她点头,水珠便随动作从眶中落下。
“我知道了。妈,今天对不……”
“好了,我没说过要原谅你。”宋香兰冷下脸,江雨绵识趣的闭嘴,转身从外侧轻合上门。
第2章 02
江雨绵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没完没了地做梦。
最先梦到的是周哲告白的那天,他们对坐在夕阳斜照的咖啡厅里。桌上立着插满郁金香的透明长颈花瓶,桌布是白色棉布质地的,边沿缀着一层蕾丝花边。
周哲身上松松垮垮套了件黑色Burberry连帽卫衣,篮球裤。脚上踩着巴黎世家的Track3.0。这一身换作别人是浮夸,却恰恰应他的气质。他向来喜欢仰头,目光斜向下看人。
他瘦,骨相又好,怎么看都是副凌厉贵气的模样。
江雨绵紧紧握着校服下摆,不敢紧盯着,视线一轮一轮地在他脸上扫。
周哲却直直望着她,头似乎比平常低一些,流露出更多认真。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她心脏“咚咚”撞着,快要把气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周哲开口了。
“咱俩谈一段呗。”
光线是暖橙色的,窗外是这座城市最发达的商业街,玻璃大楼前有滑着滑板经过的少年,被日暮拉长影子。
她想,周哲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连表白都可以不用问句。
边想,边红透脸颊。周哲看见,勾起唇角笑了,从对面坐进她身旁的椅子里。她便清清楚楚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他掌心的温度,胸口散出若有若无的冷调香。
钻进他怀里的一瞬间眼前暗下来。再亮起时场景转换来到家中,深色漆面餐桌有几块被烟头烫得坑洼,裸露出原木的颜色。她旁边坐着江唯,对面是宋香兰,江明亮没在。
那天晚上从开始就不同寻常,宋香兰没让她做饭,也没用她端盘子拿碗。桌上各色菜摆了个七七八八,谁也没动筷,气氛凝重,她等着宋香兰开口。
七月份,盛夏,头顶风扇吱呀吱呀地晃。天边还泛着蓝,宋香兰却急急地给江明亮打了好多电话,隔五分钟打一个。她是小学老师,从更小的县百里挑一,考来温城师范。就算是历经柴米油盐,身上也有股无法磨灭的书卷气。她骂不出太难听的词汇,只能这样烦他,把他磨回家。
江雨绵看不下去:“有什么事就先说吧,他肯定跟院里的人喝酒打牌呢。”
宋香兰一身淡藕色纱质长裙,直筒。本身没什么版型,又洗得旧了,穿在她身上却一点不邋遢。她仍是挽了头发,用一根竹条支撑。她面色沉着,但今天不愿对江雨绵皱眉,只是淡淡一句:“怎么说你爸呢。”
话音刚落,门边响起一阵拧转的声音,随之还有江明亮骂骂咧咧的脏字:“催催催,催命呢?老子说没说过今天不回来。一个女娃上什么学?这点破事要搞多他妈隆重?”宋香兰这会忍耐达到极限,上去捂他的嘴。
屋里飘着愈浓的酒气,江雨绵算着日子,确实快到中考放榜的时候了。之前他们没提过让她上什么学,她天真的以为那是默认供她读一所高中。她觉得,宋香兰读过书,她应该明白,女孩也能考上大学、也能安安稳稳做一份白领工作。
那些个偷偷熬过的背《出师表》、作函数运算的夜里,她忘了他们是怎么对她的。她忘了寒冬里正经历生理期的她,被江明亮支使去买酒,她就真的一声不吭走了四十多分钟,回到家却被宋香兰训了一通。她忘了江唯的名字代表唯一,她的名字来源仅仅是出生那天的一场大雨。她第一次想明白时委屈得直掉眼泪,现在她习惯了,也麻木了。任由院里的大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个,就是重男轻女的老江家的,待遇跟他儿子那叫一个天差地别。”
宋香兰在江明亮耳边一顿劝。江雨绵把头转向江唯,神色藏不住锋利。发现他也正看着她,清瘦脸颊上的双眼黑白分明。视线交汇后,他眼上如蒙薄雾。
过了一会,大概江明亮酒醒一些,四人一桌。大家都动了筷,她却什么也吃不下。
周遭只有餐具相碰的声音,她盯着灰白陶瓷碗边的缺角,听见宋香兰带笑的语气:“雨绵,我给你乘碗汤。”
她不用看也能想象到宋香兰的表情,那是她常对江唯的笑脸。弯月眉下一双微眯的眼,眼角浮出几缕若有若无的褶,鼻尖泛着红,薄唇一开一合。她没怎么见过她这幅面容对着自己,但她实在不愿抬头。
“雨绵,我知道你舍不得,你跟妈当年一样。”宋香兰把汤碗换到她面前。满满一碗紫菜蛋花汤,在碗里左右晃,溅出来好几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