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冬——雾漫野
时间:2022-04-02 07:52:45

  江雨绵在这片嘈杂中双手紧握汤斗,从大桶往桌上的小碗里倒汤。正当她刚舀完一斗,要放下手臂时,手指间忽然传来一股暖意。
  她猛然抬头。对方眉如墨画,毛流感分明,双眼刚好映入光泽,亮亮的。唇瓣微微张开,似乎也有些失措。
  望着少年不知所措的表情,她脸上渐渐攀上绯红,后退一步,松了手,第一次面对他心跳得有些迅速。而他也缩回手,二人仍是四目相对。
  明明拉过的,可她那时处于游离状态。偏偏此刻想起,面颊止不住地发烫。
  她脑子很乱,一时间说话打结:“啊、你也乘汤?”
  说完她立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不是废话吗。她浑身都起火,脸已经红透了,这时转身想走,听见路择安的笑声。
  回过头,他已经端着汤碗走远了。留江雨绵暗暗和自己置气。
  回过神来,林霏已经是望着她一脸贼兮兮的样子。
  “姐,你盯着人家看得够久的呀,想什么呢?”
  江雨绵瞪她:“我看谁了?”
  林霏歪着头笑:“就知道你不承认。”
  江雨绵不语,过了会,手腕上忽然多出一道冰凉的触感。她往手上看,是一条彩色珠子串的手链。
  “你真有闲工夫。”
  林霏晃晃自己的手腕,是条一模一样的:“这是姐妹之间的小浪漫,你懂不懂呀。”
  江雨绵心中含满暖意,嘴上还是不饶人:“嘁,这有什么浪漫的。”
 
 
第10章 10
  圣诞节紧接着新年,温城早早热闹起来,大街小巷都充盈着节日欢庆的氛围。大商厦里摆着装点齐全的圣诞树,窗上印了白色雪花、麋鹿和红帽子的圣诞老人。小巷里商铺一家挨着一家,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香味交织在一起,冒着白气,烘托出暖意。
  从街上穿过去,心里像卸下一层外壳。江雨绵本就是个极其细腻的人,日出日落在她眼中色彩更加鲜明。她也总能注意到别人忽视的美好,这十六年来,她时刻在生活的缝隙里找寻,收获了无数别人理解不了的幸福。
  一进班,她就看见杨浩背对着她,坐在路择安桌上。路择安重心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支着桌子,嘴角微微上扬。
  江雨绵慢悠悠的走近,看出杨浩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来说的不是什么她听不得话,于是如常把包挂到桌子侧面,随便掏出一本书摊在桌上。
  杨浩似乎这才注意到江雨绵,有点别扭的推了把路择安,低声道:“你问问她。”
  路择安无奈,从她眼前把书挪走。江雨绵只好坐直了身子看着他,听他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你认不认识陈君怡?”
  她脑子转了一下,这名字很熟。她好像见过,是个长相很精致的女生,与他们同年。但毕竟不算认识,江雨绵摇了摇头。
  杨浩呼了口气。他长着一头发棕的自然卷,五官和谐,属于耐看的类型,加上性格阳光,倒也不少女孩追。但是把他和陈君怡一比,还是差出很多。
  “怎么了,喜欢人家?”江雨绵偏头望向杨浩。
  杨浩笑着:“马上就成了,直接说是不是太突兀?”
  江雨绵想了想:“你可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杨浩挺一根筋的:“怎么试探?你俩帮我想想。”
  路择安在一边胡乱翻着她的英语课本,也不抬眼,猛然插话进来:“跟她说手冷。”
  “嗯?”杨浩不解。
  “她牵了就是答应,装不知道就是不答应。”
  他答的坦然,江雨绵却笑起来,卧蚕痕迹明显的浮现出来,苹果肌上一片红润。笑了许久,气喘匀了,她才开口:“你怎么把他教的像个小女孩。”
  杨浩听完也笑了,又听江雨绵打趣路择安:“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小女生这么跟你撒过娇吧。”
  她一面说一面笑,整个人被笼罩在晨光之中,一片灿烂明媚。
  路择安绷着脸与她对视,表情有些隐忍,耳根微微染上红晕。江雨绵第一次知道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还能这么可爱,脸上扬起更浓的笑意。
  路择安忍无可忍,把书卷成圆筒往她脑袋上轻轻扣了扣。江雨绵装腔作势地捂着头俯身,看着他把书摊开在面前:“看看,一个笔记都没有。”
  江雨绵撇撇嘴,硬扯着:“都没讲这页。”
  这会换作杨浩笑了:“大小姐,你真是一点也没听。”
  三个人一阵说笑,教室里冷清逐渐褪去,人越来越多,这时林霏忽然从前门露出半颗脑袋。
  “姐,快出来!”
  江雨绵应声随她来到门口,见她穿着一身粉嫩嫩的毛呢大衣,背后背着个浅蓝色双肩包,拉锁上有个毛球挂饰。
  “你还没回过班?要打铃了。”
  “没关系,”林霏笑着往口袋里掏了一把,拿出条巧克力来,往她手里塞,“这个牌子出新味道了,拿给你尝尝。”
  不等江雨绵接话,她已经脚步轻盈地登上几级台阶:“姐,我中午再找你!”
  她望着那抹背影,细数和周哲分开以后的日子。她常在梦里遇见他,每次醒来都要把他和余野在那暖光房间里透出的身影再回想一遍,想得她心痛。
  如果他有一刻是真心爱她的,也就罢了,偏偏没有。她被利用,感情被践踏。
  江雨绵在暗处反复地感伤哭泣。夜幕降临时,往往耳朵里听着《再见》,眼角湿润。
  她想,若是没有这几个朋友,她真的要垮了。她也许会把泪流干,然后倒在那个满是寒意的家里。
  这几天气温越来越低,江雨绵开始在校服外套上一层羽绒服,白色的外套鼓鼓囊囊,路择安总笑她裹得像企鹅。
  江雨绵懒得理,但在学习上终究不能不听他的,她开始写作业和预习,试图这样填补自己的生活。
  可终究还是不同,周哲她能躲,余野却是绕不开的结。
  那天她朝她走过来,步子迈的很开很稳,似乎已是斟酌许久的。她一如既往把马尾束在头顶,发梢微卷。眉眼间如点上碎钻,闪闪发光,唇上是热烈的鲜红。肤白如雪,脸庞玲珑小巧。
  她一身咖啡与奶白的格子棒球衫,收脚的校服裤,高腰皮靴。靴子上有银色柳丁,与耳朵上相呼应。
  她双手抄在口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到她身边,气势很像要与她宣战,开口却是语气极轻的“对不起”。
  江雨绵哑然,望着她美得张狂热烈的脸,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她想起余野和母亲吵完架以后惨白如纸的面容,那时她就趴在她肩头,颤声呼吸着。她拍她的肩背,引导她一点点敞开心扉,倾吐心事。她那时就觉得,她们如此相似,遇见的太晚了。
  余野眼里似乎也在闪烁,二人伫立良久,江雨绵心越来越痛,像刀刃越戳越深。
  直至她无法忍受,拿起杯子佯装接水,与她擦肩而过。
  白色的保温杯上画着一只小鸭子,她站在饮水机前,盯着那个图案看了许久,眼泪自眼眶中滑落。她想起周哲包上的钥匙扣,塑料的小鸭子很旧了,身上起了层黄色的毛边,眼睛处只剩两个小坑,黑油彩掉得看不见了。
  那时她没多想,只当他恋旧。后来才知道,那是余野小时候随手塞给他的,他视若珍宝般带着身上。
  她无数次回想,自己似乎误会了很多,比如他总说有个很爱的人,并不是指她。
  她的状态时好时坏,白天还能尽量不往上面想,但一入夜泪水就止不住。她似乎掉进什么深渊,很冷、很害怕。她确实天生脆弱爱哭,但如今这般事事回想起一个人,流泪流到麻木,还是第一次。
  她每一次想,都觉得这一定是最后一次,她要前前后后考虑明白。可是一次又一次,她看不到尽头。
  江雨绵把杯子拧开,转了一圈让图案背对自己,伸到开水口下。因为开水口在最角落,可以让发红的眼眶免于被注视。
  她刚伸手按下接水的按钮,就听见后面传来两三个女声。那声音很细很轻,似乎怕被她听见,可她还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这是不是被绿那女的?”
  “就是她,我前几天还瞧见她跟那男的一块走。虽然男的渣吧,但是真帅,果然渣有渣的资本。”
  “渣男怎么盯上她了,长得也不怎么样呀。”
  背后又隐隐传来一阵笑声:“你说呢?我可知道,人家有一套呢。”
  “我就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高攀啊,这摔下来不是活该吗。”
  江雨绵握水杯的手骨节发白,腰背直挺,全身僵硬。她没注意开水已经满出杯沿,浓烈尖锐的刺痛由指尖传来,她手猛烈颤抖,杯子砸到地下,“哐啷”一声,向远处滚去。
  几乎是同时,身子被一股力量向后拉去。她拥入他怀中,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周身传来暖意,鼻息间萦绕皂香,她这才有所反应,抬头对上他深邃暗沉的眼。
  她头刚好蜷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底下,这样一动,鼻尖擦过他突出的喉结,她明显感觉到那个瞬间他揽她肩头的力度狠了一些。
  路择安仿佛不再是那个宛若白纸的少年,他眼中也闪过更深的东西,譬如愤怒和欲望。
  但那时她仍泪眼模糊,待她在他怀中冷静,方又推开他,去寻那几个女生。楼道里早就空空如也,或许她那时该暗暗松一口气,因为就算那些人在,她也不敢上前理论半句。
  这时她才正视路择安,他已俯身把杯子拾起,眉间并未舒展。
  江雨绵拿手背朝眼角抹了一把:“你怎么老看见我这幅样子。”
  路择安声音淡淡的,没有温度:“我看见余野来找你,你状态不好。”
  江雨绵知道他没听见那些充满恶意的话语,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去吧。”
  她走出一截,后面没有动静,她回头,他还站在原地。他脸上没有笑意,她便知道他还有话说,于是静静等待着。
  两人隔了洒满热水的瓷砖地板,窗户敞开着,室温很低,水雾弥漫。
  她听见他嗓音比平常低哑:“你不是答应过我,好好爱惜自己吗。”
  江雨绵鼻尖酸楚起来,下眼睑一瞬通红。她这次不是想伤害自己,只是真的没小心。可他的郑重,叫她沉溺。
  路择安三两步穿过水雾,夺过她的手腕。指尖一片红色的烫伤痕迹,浮着白色水泡,路择安不忍看,视线对着她的眼:“你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江雨绵看着他,想到天台上的余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神色黯淡,抽身离去。
  江雨绵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她皮肤光洁,如白瓷一般,她抿着唇冲自己微笑了下。
  指尖已然麻木感受不到疼痛,伤口面积不大,她拿冷水反复冲洗之后,坐进教室里。
  桌上放在一个白色的创可贴,她知道路择安包里常装着这个,以防打球受伤。
  此时少年正埋首于书中,光线自他斜上方倾入,把他发梢晕染金黄。高挺的鼻梁划开光影,瞳孔呈现棕色,能看得见眼仁外的纹路,像水珠般晶莹。
  她轻声道了句谢,乖乖撕开包装。
  旁边的人没什么反应,她愣了愣,转头盯着他看,他还是没反应。她有一瞬间慌神,试探性地喊他:“路择安?”
  他还是保持那个姿势,腰背笔挺。
  她忽然也赌起气来,决心不理他。其实她有点私心,想看看他会不会先忍不住和她说话。
  两个人都怀了幼稚的私心,仿佛谁先开口就是输了。
  那天晚上江雨绵也终于没有梦见周哲,她念着少年在阳光中的侧脸,睡得安稳。
  第二天一早,杨浩又坐在前排跟路择安聊天,江雨绵无视,杨浩却一脸笑意的招呼她:“你吃不吃糖?”
  她往他们的方向看去,路择安刻意往边上扭头,她心中顿生一股火气:“吃啊。”凭什么不吃。
  杨浩摸出两块,都是用透明纸独立包装的,硬糖,一块红一块绿。
  他说:“你俩拿。”
  江雨绵盯着那块绿色的,没动,等着路择安先拿。她知道红色的是草莓,绿色的是青苹果。她从小就没怎么吃过草莓,因为家里拮据,有了也是买给江唯的。江唯却总是推给她,而她自尊心使然,谎称不喜欢。后来则是真的开始抵触了,吃到了也总想到小时候,心里不舒服。
  路择安纤长的手指夹起那块红色的,剥开糖纸往嘴里送,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江雨绵含着糖果,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她跟他说过这件事,他一直记得。
  中午路择安没去球场,江雨绵也没去吃饭。两个人并肩坐着,教室里只有几个自己带饭的女生,座位离他们很远。
  江雨绵低头假装在背单词,心神却无法集中。余光里路择安正在写数学,笔尖敲着纸面演算。
  教室里很暖和,阳光勾勒出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眉心微蹙,上唇下唇相碰,算得认真。
  她百无聊赖,趴在桌上摆弄水杯。一拧,她觉得不对劲。再拧,还是打不开,这明显不是她盖上的。再拧,她已经心知肚明。
  江雨绵松劲,在心中暗笑,往旁边撇了一眼。他嘴角微弯,眉眼强撑着没有露出异样。
  她清了清嗓子,决定给他一个台阶下:“喂,我打不开。”
  路择安转过脸,没说话。胳膊肘撑着后桌,微微仰头,勾唇望她。
  她双手把杯子送到他眼前,笑着歪头:“帮帮忙?”
  “说两句好听的。”他笑意更深。
  她把手往回收,佯装生气:“爱帮不帮喽。”
  这时他忽然伸手,一面握住她纤白的手腕,一面把杯子抽出来。动作一气呵成,视线也未曾离开她的脸,盯得她面颊微红。
  他腕间微一用力,杯盖应声而开。
  她双手捧着,热蒸汽打在她粉乎乎的鼻尖上,双眼又大又亮,目光朝远方望去。
  “路择安。”
  “嗯?”
  “我上次是不小心的。”
  他眼底涌入柔软,与五官线条的温和融得恰到好处:“以后都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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