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月诧异,犹豫好一会儿,也没想好该怎么回复。直到一个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拉回她的思绪。号码的归属地显示是北京。
点击接通后,对面良久都没有声音。
“喂?”江明月试探地问了句。
“你看到消息了,我这边显示已读。”对面人道,是那个曾熟悉的声音。
“嗯。”
“你怎么想的?”
“什么?”
“要过来么?”
“我考虑考虑。”
“考虑好了回复我。”
“好。”
几天后,她在那个520条消息的对话框里写下: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
第9章 他
北方冬日的风带着寒意,吹过头皮凉飕飕的。云层笼罩,半空中漂浮着厚厚的雾霾,阳光不那么真切,亦不算温暖。
早晨起来照镜子,头顶上的一块头皮依稀可见,头发好像又少了些。眼袋和法令纹加深,皮肤苍白且松弛,痘印清晰可见,让她看起来至少比生理年龄老上十几岁。
今天是她27岁的最后一天,她想着该做点什么,至少,在明天来临时,会有新的变化。她将床单和被罩拆下来丢进洗衣机,加洗衣粉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晃过那个人的身影。十年了,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
大概是昨晚,在晚高峰的地铁上,她听见隔壁两个人的谈话,声音很像他,却不是他。那个人除了声音,没有一点与他相似。他长得不算帅,但鼻梁很高,眼神中带着几分慵懒,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异常好听。她恍然记起多年前,他同她讲话的时候,声音很温柔,似笑非笑,有时候说的话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的。
洗衣粉溢了出来,她用勺子舀出一半,把洗衣粉槽推回去,按下洗衣机的启动键,滚筒嗡嗡地滚动起来。
最后一次见他大概是五年前,地点在车站,那时候她还在读研究生,寒假返回家乡小城,她拎着行李箱刚从出站口出来,就瞧见他站在那里,他穿着深灰色的羽绒服,长度到膝盖,和高中时不善打扮相比,看起来时尚不少。他正朝着里面看,显然是在等什么人,目光在扫过她的时候却顿住了。身侧忽然跑过一个女孩,欢跳着扑进他的怀里,她讪笑着将手塞进口袋,随着人群一同朝火车站广场走去。
太阳从云层后钻出来,映照在冰冷的灰色地板上,反射出的光线有些刺眼。她将拆下来的被子拿到阳台,摊在晾衣架上,顺手拍了拍,细小的棉絮在空中漂浮起来,眼前浮现出另一幅粉尘飞扬的场景。
距离上课铃响还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同组本该擦黑板的值日生去上厕所还没有回来,数学老师有提前进教室的习惯,果然,刚一来,见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化学公式脸黑了下来:三十秒的时间,把黑板擦干净。说完,数学老师从口袋里掏出块手表,杵在讲台旁开始计时。
她冲上讲台,拿起黑板擦挥动手臂,粉笔粉末簌簌落下,像被风吹起的一阵沙尘,前排人捂着鼻子低声抱怨。10、9、8、7……数学老师开始倒计时,黑板上仅剩最上面的一点,她跳起来刚好够到顶端,却在落下来的时候仿佛踩到一块海绵垫子,只听嘶的一声,身侧人弓腰伏在讲台旁。
“对不起。”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他正表情扭曲,呈痛苦状。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对他们摆摆手示意回到座位。她放下黑板擦,想要去扶他,又想起全班人都在看着,只得灰溜溜走掉。刚落座,那人一瘸一拐地朝她这头走来,目光紧盯着她,好像会吃人。她以为他是来找她算账的,谁料他走到她身后坐下来。那是她第一次注意到他,那时他已坐在她身后半个月。
脸已经被阳台上炙热的阳光晒得发烫,她回神,重新走回屋内,打开衣橱。冬季的衣服乱糟糟地塞做一团,像一堆破烂的垃圾,几乎将整个衣柜占满,她试图扯出其中的一件大衣,袖子缠在了另一件衣服里面,当去扯另一件衣服时,那件衣服又被缠在其他的衣服里,环环相扣,犹如一个打不开的结。她索性一股脑地将所有衣服都拖出来,丢到床上,把每一件衣服梳理出来,叠好,分类,将暂时穿不上的衣服放到储存室的柜子里。
方一打开柜门,里面挂着的校服跳进她的视线。就像忘掉生活中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一样,这十年间她丢掉过很多不用的衣裳,唯独这件校服舍不得丢。
应该是某个冬日的晚自习,阴风怒号,透过玻璃窗拼命往里面钻。她的座位就靠近窗户,尽管身侧有暖气,暖气管子却像结了冰,没有一点温度,冻得人瑟瑟发抖。身后的人将校服甩到她的头上,低声道了句:“穿上,抖得我没法写字了。”
她将校服扯下来,回过头,他正低头解一道数学题,字迹工整,与寻常无异。他的校服很大,套在她身上袖子老长,尽管只是薄薄的一层,却让她感到莫名的温暖。
她把衣服塞到柜子顶层的格子,里面好像有什么堵住了,怎么都塞不进去。她返回卧室,搬了一个椅子过来,踩上去。顶层的格子角落有一个纸箱子,她把纸箱拿出来,纸箱是用胶带封住的,上面已积了不少灰,还写着一句话:2013.12.25,我要忘记你。
2013年?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扫过,想抓却没能抓住。撕开胶带,里面有一本相册和几个笔记本。这是她之前写的笔记,从上高中开始,到大学毕业,她一直有记笔记的习惯。她找出写有2013的日记本,翻到12月25日那天。
那天是她的生日。和大学室友一起出去聚会,喝了点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正赶上酒劲上来,她壮着胆子给他发了条很长很长的信息表白。之后,她胆战心惊地盯着手机,猜测着会跳出什么话来,然而,并没有。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已经是凌晨两点,手机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他看到了么?或许是看到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或者想给她留点面子,就没有回复,以此让她死心。
那天晚上,她流了一夜的泪,为了不吵到室友,甚至压抑着不能出声,最后哭到抽搐,连床都在颤抖。那个晚上,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撕扯,断掉了。从那以后,她再没有喜欢上别人,也从没谈过一场恋爱。那个人的沉默仿佛为她的爱情判了死刑,连留给其他人的机会都没有。
眼泪滴在日记本上,她回过神才发现已然泪眼模糊。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像一道疤,留在了她的心里。他的身影还会像幽灵一样,日日夜夜地潜进她的梦里,大多时候,他都与她隔着一段距离,也有的时候,他会对她微笑,还有时候又会牵她的手。最后一次梦见他是前几日,他策划了一场盛大的表白,当着昔日全班同学的面,终于说出了那句她期盼已久的话:我喜欢你。刚说完,梦就醒了。只有难以名状的思绪弥漫在心间,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