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第二天还会再见面。
没想到翌日见到安东尼,安东尼说:Rowen已经走了。
阿随一怔:“他不是Serendipity的老板?”
安东尼哈哈笑:“副业,消遣,你懂的,不然怎么经得起他如此挥霍。”
也是,张口就是免单,还不是她一个人。
阿随只好解释,她与同行来的这群人不熟,叫他最后该收多少钱就是多少。
至于她,已经原谅他老板了,亦不用免单。
安东尼随口应了声好的,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根据行程安排,他们这一队人只在奥斯陆待两个夜晚,第三天就要前往朗伊尔城,乘船出海去看北极熊和鲸鱼。但这些都不在阿随的行程内,于是到了第三天,她起了个大早与那对情侣正式告别,目送人上车离去后,便回到楼上继续补觉。
本以为会是一个好日子,没想到一通电话便夺走了她当下的好心情,以及大好睡眠。
她挂掉电话,在裙子外披一件外套,拿着手机便下了楼。
吧台没有人在,只有前台坐着一个不熟的服务生在打盹。
阿随看着吧台后五光十色的玻璃酒柜,犹豫半晌,一咬牙,踩着高凳越过了吧台,穿着裙子施展不开动作,笨手笨脚的,摇摇欲坠,任谁看了都要替她心惊一番。
她平时少喝酒,酒柜里的瓶子她都不认识,只依稀认出上回男人喝的酒是透明无色的,寻了一番,最终找到了伏特加。
柜子上没有明码标价,她也不知道价格,担心自己拿到了天价酒瓶,半晌还是郁闷地翻了回去,还用裙摆擦了擦桌子。
一直等到早上十一点钟,才有人姗姗来迟,将趴在吧台打瞌睡的阿随叫醒。
是安东尼。
她揉着眼睛,红彤彤迷糊地看人,又无措地抓眉毛,敷衍几声拿到一瓶酒,回到楼上。
后来安东尼笑着将此事报告给老板听,罗文作察觉事情不对,调来Serendipity的监控一看,方才得知在安东尼出来前,她已经在吧台颤动着肩膀,悲恸地哭了一场。
眼睛哪里是揉红的,分明是哭红的。
鉴于这个女生的精神状况不太好,行为异于常人,又确实过分漂亮,惹人垂怜,易招色狼,罗文作不得不叮嘱安东尼看着她点儿,至少别在店里出事儿。
安东尼却说:这位女士几乎大门不出,近几天一日三餐固定下楼来,吃完便上楼,每日必定小酌,昨夜问过前台要安眠药,得知没有之后就没再提了。
——
如此风平浪静个七八天。
这天早上,阿随穿戴整齐到楼下来,听到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她认出来了,是那个老板。
安东尼的英文带着苏格兰口音,罗文作的伦敦腔,但那天晚上说的却是加州腔。
阿随靠在楼梯拐角的墙壁,仰着头看灯。
她总是喜欢揣摩个人的口音,在国内便如此,她喜欢这种来自天南地北的感觉。
从前国内有些人凭口音敌视外地人,但近年来由于普通话统一,以及互联网拉进了彼此的距离,这种问题逐渐减少了很多,口音成了萌点和耍帅的点。
但在上课的时候,任课老师说,某大学设立的Accent Reduction课程,意思是消除口音,帮助英语为非母语的人群在学习英语的过程中,减少和消除由于母语的影响而带来的口音问题,不过这个词在逐渐的往‘政治不正确’的方向发展,有一些人认为,如果一部分人有口音而有一部分人没有,那么就是有一部分人说话方式是错的,这就像身高和长相一样,怎么能说天生说话的方式是错的?
这番话令得阿随在辨别个人口音的时候,时长反复想起,尽管她觉得有没有口音都可以,比如她自己在说普通话就带有家乡口音,在说英文长句的时候更是带有普通话书面句式结构,国内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说标准普通话,但这并不能说明每个人都觉得无所谓,这个话题无论在哪里说起,都有那么一点敏感。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突然冒出的中文。
人在异国他乡的时候,对自己的母语是非常警觉的,她已经好几天没听见有人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了。
阿随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略显尴尬地,揪着裙子站出来。
“你很意外我还在?”她又装作无事发生地走到他所在的圆桌坐下。
刚才安东尼提到这个时间点,她该下来吃早餐了。
“她还在?”罗文作语气平静,但这三个字是带问号的。
“挪威消费不低,中国假期又短,你走了很正常。”罗文作正在看报纸,头也没抬,“况且同一个地方住着是会腻的,就算没回国,换个地方住也正常。”
阿随笑了起来。
“笑什么。”罗文作掀起眼睑看她,一怔,“剪头发了?”
阿随又不自然起来,摸了摸狗啃似的刘海,扭捏道:“是不是很难看?”
她自己剪的,昨天觉得有点扎眼皮,问安东尼借了一把剪刀,安东尼很不放心,东问西问得知她只是想剪头发后,很快便借给了她。
“有些钱就是该理发师赚的。”罗文作不紧不慢地折叠起报纸,放到一边。
早餐上来了,是svele和Kv?fjordkake。
阿随有些不高兴,嘟囔道:“所以我待会就去找理发师。”
安东尼恰巧听了去,提起另一件事情。
“我老板回来了,你可以问问他同不同意。”
阿随一怔,脱口而出:“你听得懂中文?”
“很多中国人冲着我老板来,多少听得懂一些单词。”安东尼耸肩,回她是英文。方才那句话也是英文。他只懂得听,不会说。
待安东尼走后。
“问我什么?”罗文作问。
“我昨天与安东尼打听,这附近有没有不坑亚洲人的纹身店,安东尼说纹身,你就会,你就不坑亚洲人,别人他就不敢打包票了。”她闷声道,拿起叉子,“偏要向我推荐你。”
罗文作没吱声,从容不迫的进食。
阿随想起什么,看向他握着刀叉的手:“你手上的刺青……是自己纹的?”
“嗯。”
“什么意思?”
“我爱人的名字。”
阿随错愕:“你结婚了?”说罢,下意识去看他的手,没有戒指。
“已经死了。”
“……抱歉。”阿随懊恼地低下头。
沉默持续了一分多钟,罗文作方才开口道:“没关系,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死了没有,或许死了吧,她的样子在我印象中一片空白,当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带走的还有我脑海里关于她的记忆,从那以后这个名字再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清醒后我试过去中国找她,但用一串英文找一个中国人实在大海捞针。如果她还有点良心,就应该自己来找我,她还没来,我就短暂地当她已经死了。”
他们依然用英文交流,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点起伏,仿佛真的已经对那个人毫无感情。
不过从这番话对话中可以得知,他没有结婚,否则他不会只凭一串英文找一个人,大可以去民政局大使馆查询自己的婚姻登记信息。
“既然没有意义了,那你怎么不去洗掉。”阿随听得出神,望着他过于标致的脸孔。
罗文作看她,轻笑:“你今年几岁?”
“二十一,”阿随不解,“怎么了?”
“洗纹身很疼的。”罗文作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小蛋糕,“想好再纹。”
可恶。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气氛又重新持续地沉默,阿随吃完svele,安东尼很有眼力见地上了咖啡。
待人走后,阿随又说:“我想好了,要纹的。”
不过短短一分钟,能想好什么?
小女孩的善变心。
罗文作:“纹什么?”
阿随:“Slave to Z。”
“……”
罗文作一怔,重新看她,平静地问:“什么意思?”
阿随冲他眨着左边眼睛,颧骨上的淤青已经完全褪下去了,她的脸蛋精致,满是胶原蛋白的白里透红,因着眨眼的技能还不熟练,左边眼睑盖下来的同时,要很用力才能避免右眼亦跟着眨眼。
她突然有点生气,觉得自己没做好这古灵精怪的感觉,因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有几分泄气:“主人的任务。”
“……”
罗文作不知道现在二十一岁的女生都在想什么,但他已经不年轻了,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四的生日。
他早餐也不吃了,放下刀叉,掏出烟和打火机。
“如果你是想对应那天我这么说你而敷衍我,你要想清楚,洗纹身真的很疼。”
“你在说什么?”阿随茫然地看他。
仿佛忘了那天的不愉快。
半分钟后恍然大悟,烟视媚行道:“其实你那天说的没错,我生气,只是觉得被调戏到了,恼羞成怒……不是否认我没有。”
罗文作低头点了烟,吸了一口看向别处。
半晌,他又看回来:“对了,认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话音刚落。
“我知道。”阿随说。
“你知道?”罗文作诧异。
“Rowen。”阿随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他,笑容大大地绽放在脸上,“对吧?那天安东尼是这么叫你的。我还特地问过是哪几个字母,因为安东尼的口音有点重,听不清晰。”
她的笑容如此明艳。
罗文作又吸了一口烟,话说不下去了,一点头。
“对。”
作者有话要说:
《I WANNA BE YOUR SLAVE》Maneskin
第4章 《破相》
他那天,说我眼睛很会笑
那十秒,灵魂大概已卖掉
却换来,眉头额角桃花倒插着
命书,全逆转了
----《破相》
纹身这件事,罗文作没答应。
阿随表示理解,毕竟她于他,于这酒馆而言,只是万千旅客中的一个女客,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约莫是她是带着伤入住了酒馆,引起男人的怜悯。
随她怎么想。
罗文作吸完这根烟便上楼去了。
阿随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挑眉,继续安静地吃早餐。
安东尼路过,随口问了一句,阿随摇摇头。
安东尼替她惋惜。
阿随开玩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他不会给很多女人纹身过吧。”
安东尼干咳一声:“都是客人。”
“哦。”
“真的。”安东尼见她不信,再次强调,“Rowen三年前开了一家纹身店,在港口附近。”
“已经关闭了吗?”阿随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安东尼点了点头,解释:“Rowen就这样,许多店只开短暂地几个月,等他学会了相对应的技能,那么那家店对他而言没有意义了。”
“除了Serendipity。”阿随泯了一口咖啡。
“yep。”
阿随环顾四周:“为什么,除了Serendipity?”
“Rowen说,他在等一个人来找他,或是一个过去的解释,所以他需要一个固定出现的地方。而Serendipity便是Serendipity。”
不期而至的巧遇。
“原来如此。”阿随喟叹,“他真浪漫。”
难怪他还在店里放上自己的单人照,一张比现在年轻,且活力的相片。
“Romance is the background color of Russia。”
浪漫只是俄罗斯人的底色。
安东尼笑着,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或者说,他看穿了所有到这家店里来的女客。
“你与他接触的太少,Rowen绝对是我所见过的浪漫与血色结合到淋漓尽致的男人,怎么样,要试试吗?”
阿随笑笑不语。
结束二三话的早餐,阿随决定到外面找一家理发店,网上查询过,有一家店距离Serendipity只有一公里远,可以徒步过去,但是……
她看着天花板,又看到推门而进的新客,安东尼迎上去的身影,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围上围巾,只身出门。
没过多久,约莫是午餐时间,她带着寒气从外面推门而入,半张脸闷在围巾中,披着的中长发挡着侧脸。
安东尼抬头见到是她,笑容满面的打招呼,询问她午餐是要在一楼吃,还是送到房间里去。
却只听到女人一声低闷,带着哭腔的“不必了”。
安东尼一怔,想上前去问候,可只迈开一步便停了下来。
客人的私事,他们是无权过问的,尤其是在客人想回避的情况下,加上老板只吩咐过注意客人的安危,此话是担心有客人想不开会在酒馆里自杀。
但如果客人只是哭……
一直到下午,安东尼都没再见到这位女士,倒是自家老板,因有朋自远方来,而不得不从床上下来。
最里面的卡座,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罗文,Jennifer等你半天。”是个男人的声音。
周围一圈人在起哄,唯独没有出声的金发碧眼女人,正痴痴地看着罗文作。
罗文作扫视他们,没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一秒,衔着漫不经心的笑走到吧台,让安东尼准备他中午没赶上的午餐。
安东尼记着后厨的食材,确认可以做他吩咐的每一道菜,点头说好。又犹豫了一瞬,被为自己调酒的罗文作捕捉到。
“怎么?”他语气很淡。
今天没有一点可以让他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