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一开,她便听到女人抚掌大笑的甜美笑声,似乎在分享滑雪的有趣经历。
阿随闷头往吧台的方向走,路过多看了一眼,一个金发碧眼的大胸细腰美女。
也许是她表情不太好看,安东尼在上餐时安慰她,比起五官立体的纯白种人,长相大气的亚裔华裔更对罗文作的胃口。
“你怎么知道?”
“他手上刺青,女人的名字,就是一个中文拼音。”
“那也只代表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中国女人。”
阿随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毫无疑问她这精致小脸的长相不能与大气挂钩,更何况她的内核还是小气的。
安东尼耸了耸肩。
“对了,你的包裹到了。”
离开之前,安东尼说。
她十天前在亚马逊买了一件东西,写了Serendipity的收货地址,又拜托安东尼帮她留意,今天终于是到了。
饭后,阿随抱着包裹上楼,拆开,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把自己从头到尾包裹得严严实实,下摆内收的大裙子,外面着一件只比长裙短一点点的大衣,大裙子像裙撑一般撑起了大衣的版型,腰带展露出她的细腰。
她身材比例不错,一米六点二三,穿成这样不显矮亦不笨重,很不容易。
下楼的时候,刚过饭点,那对男女已经不在方才的卡座,安东尼正在吧台洗杯子,见到她一身外出的行头,不免的惊讶。
这几乎是这位女士入住Serendipity以来,第二次出门。
惊讶过后,他又夸赞着阿随,今天非常漂亮。
阿随露出羞涩的姿态,又勉强努起嘴角笑一笑,道了一句谢谢,才离开酒馆。
安东尼一直目睹着她离去的身影,直到她途经前台,右拐消失到墙后,紧接着门开,地上斜上一束比屋里更亮的光,门关,酒馆恢复了午后的平静。
不知为何,这位女士总给他带来一种哀伤的气息,哀伤要比悲伤更严重一些,悲伤都是小事,哀伤更接近于死亡前的宁静。
二十分钟后,门又开了。
安东尼将洗干净的杯子放进消毒柜,抬眼便对上老板不大愉快的神情,约莫是跟詹妮弗发生了争执,也许那位金发碧眼的女士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离成功更进一步,殊不知罗文作的良好教养已经到了极限。
鉴于上次,那位女士出门却落得一身伤,他家老板重视的态度,这次他很有眼力见地,在‘事发之前’语气随和地与老板谈起,那位女士二十分钟前独自出了门。
罗文作倒是一怔,随后皱了下眉头,问他人是往哪边方向。安东尼指着右边,又朝他言简意赅的描述阿随今日的穿着,罗文作捞起进屋后刚脱下的防寒服和枪械夺门而出。
阿随那样的长相与打扮,注定了她是过目不忘的,稍微跟路边的流浪汉,出摊的描述几句,罗文作便得到了准确的路径。
一个出摊的男人说,这个女人魂不守舍,又或像是被什么牵制住了,步伐很慢,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不过短短五分钟,罗文作便在附近广场看到她的身影,孤零零一人坐在太阳伞下的座位,边上是一处上个月开的饮品摊子。
她精心打扮过。罗文作这么想着,随手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上,烟草气息驱走周身的寒意,他嘴角松松地呼出烟雾。
几分钟后,终于见到三点钟方向踱步走来一个男人,阿随立马扶着桌子站起来。
雪还在下,没有昨夜他连夜开车回到奥斯陆这么大,但半空仍不时降落一些零散的雪花,落到手上立马化成水。
隔着二十几米,范围过远,阿随背对着他,又看不清男人在说什么,只能以两人的身体动作分辨他们当下都有一些激动,不像是开心,在男人说了一些话后,阿随奋力地推了男人一把,没推动多少,倒是力的作用致使她往后踉跄。
是愤怒?悲伤?
男人不再说话了,看着别的方向平复了下心情,才看回阿随,似不忍心,张开双手,要上前来拥抱她,被阿随闪身躲开。
又哭了。罗文作歪着头,看着侧着身体抹眼泪的阿随,有些不理解她怎么会那么爱哭,下一秒,便看见那男人被她躲开的动作激怒,抬手便甩了她一巴掌。
“……”
这一巴掌,阿随是始料未及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余光却捕捉到罗文作边掏枪,边往这边走来的画面。
她额角一跳,倒吸一口凉气,立马双手双脚并用的爬起来,束缚着身体的绳子却不那么麻利,牵动着各处的敏感点,她忍着酥麻的感觉,挡在沈辞中面前。
她的这个动作显然在罗文作意料之中,所以这个雪天下,只穿着防寒服握着枪的男人只是笑笑,往雪地上开了一枪。
消音枪,没惊动人群。
可子弹穿过了阿随脚边的雪地,冲击的力量足以让她心上一震。
阿随低低惊讶尖叫一声,踉跄几步,腿软地跌坐在地上。
沈辞中亦惊呆了,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的枪,作出举手投降状,口齿结巴:“先,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当地控枪但不禁枪,眼前这个男人有枪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但枪口对着他就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了。
罗文作平生最讨厌与麻烦打交道,他握着枪,枪口随意地瞄了一下地上的阿随,又回到他身上。
只持续一两秒的动作,肢体语言表现得很清楚了。
沈辞中低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阿随,纵使再心不甘情不愿,也看出来了这是路人看不惯他对女人使用暴力,还好……不是不讲道理的疯子。
他温声诚心解释:“我女朋友精神不太好,我们暂时闹了点不愉快而已。”
“我不是你女朋友了。”地上,阿随扭着头看向别处,带着哭腔的嗓音反驳着沈辞中,脸上隐忍倔强的神情明显。
“起来。”罗文作出声。
终于不再吝啬他的声带。
闻言,阿随立即从地上爬起来。
“阿随,你忘了——”沈辞中在她走向罗文作时拉了她一把。
旋即便听见枪上膛的声响。
“说实话,我这人没什么耐心,”罗文作不咸不淡道,“给过你们很多机会了。”
“别,别开枪。”阿随连忙挥开沈辞中的手,祈求着他。
她现在终于相信那句话。
——男朋友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可以从土里挖出来。
这个人,做得出。
罗文作看上去并不认真,眼神和声音都很淡,随口吐出一个字。
“走。”他看着沈辞中。
没人会把危险留在背后,除非,他已经百分百确定人已经死了。
沈辞中愤懑敌视着那黑压压的枪口,下巴颏绷地死紧,他不信这个男人会杀他,但却不敢赌他会不会开枪,他亦赌不起,再看一眼躲在他背后的阿随,后者朝他轻轻摇头,沈辞中再待不下去,拂手离去。
直到男人消失在视野中,罗文作才卡退上膛的子弹。
作者有话要说:
《Rock \'n\' Roll Suicide》原唱David Bowie
这里推荐Black Box Recorder版本。
第6章 《Dark Paradise》
每当我眼睑微敛
仿佛置身于黑暗天堂
----《Dark Paradise》
即使罗文作周身萦绕着沉默凛冽的气息。
回去的路上,阿随还是很认真地对他说:“谢谢你。”
“什么意思,发好人卡?”
阿随哑然,一脸窘迫。
是有点像。
“不是……”如蚊子般细细小小的声音反驳着,又有点尴尬,“我认真的,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罗文作嗯了声,声音很淡,仿佛刚才那枪火味十足的人不是他。
俩人没再说话。
回到酒馆,安东尼不在,他昨晚值夜班,下午与人交班,在吧台里工作的是个见过一两面的少年,看上去还是个大学生,与她一般年纪大。
罗文作让他煲一壶茶,在最里的卡座坐下来。
阿随没跟过去,等到少年服务生端着一壶午后红茶出来,阿随低声道:“我来。”
这件事,罗文作不太当真,阿随不得不拿出点诚意,展开详情,更认真地道谢。
“我之前头脑不清醒,但那已经是之前的事情了。”阿随握着玫瑰金茶壶,倒下两杯红茶,“所以我是认真的,他家里很有钱,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被他强制带回去,可能会做小……也可能是……”她难以启齿那两个字,性.奴。
阿随放下茶壶,抬眼便见这个男人慢条斯理的,拿着白色手帕在擦枪。
“他订婚了。”阿随双手捧着茶杯,杯壁的温度炙热,终于使她冰冷的身体回升,“在那之前我们持续那种关系快两,不止是那种关系,我们是从男女朋友开始,然后才转变成……很突然,就是这么一天,他说他要结束这段关系,包括恋人关系。”
她眼睑飞快低扑闪几下,是忍不住的生理反应。
“他把我变成这样……没有小狗被主人抛弃会不伤心,但他始终不愿意见我,有一天……有天,”仿佛接下来的内容说出来让人很难看一般,她渐渐变得语无伦次,“我去找他,去酒吧找他,在包厢里,被,被,”她说几个字便抿嘴巴,像是从喉咙挤出来一样,“轮了。被他的朋友们。”
罗文作擦枪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阿随又是那一副茫然又难过的神情,与她初来咋到第一天,一模一样。
间中划过一丝惨笑:“这也是主人的任务。”
她深呼吸一口气,最难开口的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的话,她几乎没有一点卡顿。
“所以我才出国散心。”
“那时候我对他失望,也对生活绝望,他把我从深渊拉出来,又将我推入深渊。”
“……我不愿意,他分明知道的,但当时的我还在状态,无法忤逆他的命令。”
“醒过来后特别后悔,没办法原谅自己,在赫尔辛基中转的时候,他居然跟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当时我还不知道,两天后他就要订婚,与一个不是我的女人,他低声下气,哄我和好,我当然没答应,他退而求其次,求我原谅他,怎么可能……没谈妥,他就开始打我,后来在同行朋友的阻止和机场的安保下,我才顺利飞到奥斯陆。”
其实她后面的声音更接近于咕哝,像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埋怨生活对她的不公。
“直到上个周,他订婚宴结束,来到奥斯陆,约我出来见面,我不想去,但他突然出现,在我从理发店出来回来的路上,他说了很多好话,我看着他的脸,就想起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就很难过,结果他又开始打我,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怕我回不来,走不掉,所以我选择乖乖听话……”
“结束之后,他去洗澡,手机放在外面,一切都很巧合,他手机还录有我的指纹,我看到那个女人发来的信息,才知道他不但几天前完成订婚宴,其实早在上半年,他们两家就谈好了,九月下旬订婚,是算命佬算出来的好日子。”
所以她就灰溜溜跑回来了。
说完,她抬眼看向罗文作,对方一脸平静,除了最开始听到被人轮.奸那一块,后面的话他几乎没有一丝波澜。
“那今天呢?又是怎么回事?”罗文作放下枪,端起做工精致的茶杯。
他在问既然上次都识清沈辞中的真面目了,那今天为何赴约?
阿随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才踌躇不安道:“其实,他还是我的心理医生,手里有医院开的我用药剂量的处方单,过去交往的时候,一般都是他直接去门诊拿药,那边的医生他也认识,我药几天前就吃完了,如果不吃的话……”她飞快地看了罗文作一眼,又低下头,挑挑拣拣了一个保守的用词,“会不舒服。”
罗文作沉默半晌,看她:“药呢?”
“……”
“没拿到。”她颓然,双手捧着颧骨往上推,到了额头,闷声道,“如果在这边拿药,我得重新去做检查,才会有医院给我开药,可又怕突然换药会引起不适、这边开的药会不进医保、医疗程序慢、私人医院贵,可我不想回国啊,好不容易……”
她唠唠叨叨的,最后趴在桌上,咕哝道:“烦死了,为什么一定要活着,一定会生病,为什么非得吃饭,否则没力气,为什么要有情感……”
半晌,她又幡然醒悟一般,捂着脸道歉。
“对不起啊,我没想说那么多,我一般不这样,不会故意给人输出负能量。”
“我只是,恨。曾经爱过的人这样对我。”
“没关系。”罗文作放下茶杯,拾起枪,姿态不紧不慢地懒散,“男人有腿就会跑出来么,倒腾倒腾自己就人模狗样的,你怎么知道他原来来自哪儿?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不要太责怪自己。”
这是在安慰自己?
阿随放下手,愣得看他,眼底有探究。
罗文作倒是没再说什么。
“对了,你的绳艺露出来了。”他站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领子,“红色很趁你,不过出门少弄这些。想要自给自足关上门最好。”
阿随的脸瞬间爆红,身体升温,就连上次发低烧都没燥热过。
那天之后,罗文作便没再主动来找过她。
偶尔俩人碰上,他亦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样,他嗓音不粗不细,带一点磁性,慢慢说话反而增加礼貌上的疏离分寸感。
阿随不确定他是对她那天的解释心有存疑,还是可怜她曾被人轮过,不忍心再在这方面逼迫她。
可他们都是成年人,她是途经奥斯陆的旅客,他们注定了不会有未来,那么除了性,他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所以就算碰上,俩人也聊不到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