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跟踪的人就坐在他们临边的隔间里,虽有遮挡看不清楚,但能听到他们这边的谈话。
陆琢微笑着看她,所以她方才绞尽脑汁把自己听过的红鲤典故讲出来,好让跟踪的人了解他们只是到山阳县游玩吃喝的闲人,并非抢他们生意的药商。
看来,她十分小心,不愿他们在这里惹上什么麻烦。
第27章
沈瑜这边讲完了鲤鱼精的故事,临边隔间本在沉默不语喝茶的食客突然放下茶盏,往这个方向拱了拱手,试探性地问:“打扰,敢问姑娘可是沈知县的女儿沈瑜?”
认识她?
沈瑜一愣,她不记得沈家在山阳县有什么故交友人,况且对方没看到她的相貌,仅凭声音就能认出她的身份来?
沈瑜眉毛微拧,下意识地看向陆琢,好像在问自己要不要答话?
仔细想来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对方言语恭敬有礼,直觉上并非什么恶人,只是沈瑜心里忌惮方才有人跟踪,才多此一虑。
陆琢微微颔首,他眼神温和,似在告诉她根本无需担心。
沈瑜睁大眼睛向隔壁看去,不过有纱帐阻挡,只能看到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她下意识地清清嗓子,开口:“正是,您是。。。?”
隔壁呵呵一笑,转眼间那人已经走至两人的隔间外,轻轻地敲了敲隔门。
门应声而开,沈瑜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屈捕快,怔愣了一瞬,才堪堪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喊:“屈叔?”
屈捕快点头笑了笑,眼角处的皱纹眯成一条线。
已经许久不见,在沈瑜看来,屈茂没什么变化,只是脸上平添了几道皱纹,那双和善的眼睛依旧笑眯眯的。
难怪屈捕快认出了她,这鲤鱼精的故事还是她小时候去衙门里头玩时,屈叔讲给她听的。
不过自沈清卓出事以后,屈茂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山阳县,如今在山阳县衙里依然任捕快。
沈瑜请屈茂至里面坐下,陆琢适时地拱了拱手算作招呼。
“这位。。。”
屈茂眼神在陆琢面上扫过,用长辈的心态评价一番,觉得容貌气度都算出众,和沈瑜堪称良配,遂改了口:“何时成的婚?怎地也不着人跟屈叔说一声,至少阿叔得随些礼钱。”
说着,就要从袖袋中掏摸银子补礼钱。
陆琢微抬了抬眉,略带笑意地看向满脸羞色手足无措的沈瑜。
“不是。。。屈叔搞错了,”沈瑜有些无奈,她眼神嗔怪地看了一眼怡然自得的陆大人,赶忙解释:“这位陆公子是我的好友,到山阳县是陪我买药材的。”
“哦?”屈茂狐疑地打量两人一眼,没再提这话,他听出了沈瑜此行的重点,眉头一皱,问:“你们要买什么药材?”
“夏石斛。”
沈瑜为屈茂倒了一盏酒,她记得屈叔喜欢没事儿的时候小酌一番,果不其然,这习惯依然保留着。
陆琢作陪,端起酒来敬了屈茂一杯。
杯酒一饮而尽,甚是爽快,酒品不错,屈茂看陆琢愈发顺眼起来。
“陆公子,阿瑜,你们买夏石斛做什么?”
“娘亲用药中有这么一味药材,还有我认识的一位做香粉的朋友也需要,乐安遍寻不到,所以到山阳县来碰碰运气。”
碰运气?屈茂眉毛拧成疙瘩,“这么说依然没买上?”
陆琢不动声色地品了一口茶,听屈捕快的意思,他并不知道山阳县中这药材紧俏?
“去过林掌柜的杏林药堂了吗?他家药铺的药材齐全,大竹村的药材都卖给他。”
沈瑜有些惊讶,这么说林掌柜与大竹村村民签契买药材的事屈叔很清楚,先前她曾怀疑官商勾结,她点点头,自然而然地追问:“屈叔,林掌柜与大竹村村民签了药材售卖契约?”
“嗯,”屈茂呷了一口酒,把杯盏放下,说:“签了,契约在县衙备案,这事儿是刘知县拍板的。”
契约合同一般是买卖双方持有,林掌柜的契约竟然还在县衙备案,沈瑜觉得这事不正常,她蹙着眉头看了陆琢一眼,欲言又止。
“屈叔,这么说,林掌柜签约一事是县衙担保的?”
陆琢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屈叔看他一眼,这小子看上去是个读书的白脸书生,没想到对衙门中事也清楚一二。
“是,此前山阳县遭水灾,灾后又出现过瘟疫,林掌柜乐善好施,免费发放汤药,做了不少好事。因为费的银子多,药堂险些关张。这签契一事便是由大竹村的村民、里正和县衙牵头共同完成的。”
这么说来,山阳县县衙本意是好的,这样一来是可以褒奖义商,引发后来者仿效,二来若是林掌柜刻意压低药材价格,县衙可以出手干预。
本来是一桩好事,为何村民在背后颇有怨言?
沈瑜皱眉默默与陆琢对视了一眼,怪不得大竹村有林掌柜的耳目盯守,莫不是在利字面前,曾经的义商失去了初心?
“若是瑞安药堂没有夏石斛,你们可以到念恩巷的早市去看看,有些周边的村民采了药材自行背到早市上售卖。”
屈叔回到山阳县的时候,山阳县的水灾和瘟疫都已经过去,但灾后修建的念恩巷还在,且逐渐成为了当地热闹的集市,他的建议不无道理。
言谈间,几杯酒下了肚,陆琢与屈叔熟络起来,两人一来一往间谈论了不少山阳县的情况。
沈瑜突然想起日间听老妇人提起过的吕五,便问:“屈叔,听说许家药铺的掌柜犯了过失,如今关在县衙的监房?”
沈瑜问出这话,屈茂并不意外,许掌柜过失致病人吃药而亡的事已经在山阳县传遍,想必她也是拿药时听人所说。
“许源是个老实人,自知药铺犯错,主动到衙门投案自首。如今人证物证齐全,知县大人改日就会结案了。”
投案自首?
这么说许掌柜自己承认罪行,沈瑜表情愕然,眉毛微微皱起,既然这样,那吕五搬家置院跟这案子好像没什么关系了。
难道是她多虑了?
看了一眼陆琢,他好像对她的想法一清二楚,竟然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沈瑜领悟,凭着屈叔对她的关照,她说出的话屈叔自然会相信,不管吕五的举动跟这事有没有关系,多提醒一句总没有坏处。
沈瑜蹙眉想了想,没提大竹村的事,随便编了个缘由。
“屈叔,说来也巧,我今日遇到一个妇人丢了东西,恰好我捡到还给了她。听她说自己是吕五家的,相公好像是许家药铺的伙计,还在府城买了宅子,全家都要搬过去住呢。。。”
屈茂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沉声问:“阿瑜,你确定听清楚了?”
沈瑜也不是十分有把握,声音有几分犹豫不定:“我只是听说,不敢保证是真的。”
屈茂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他想的不是吕五买宅子的事情,而是许源的案子没结之前,刘知县曾口头说过许家药铺所有涉案的人都算是嫌犯,按规定不得离开山阳县。
他今日来酒楼有要事,巡史到山阳县来,知府大人对此十分重视,特意派了人到山阳县来,屈茂便是应刘知县的要求到此招待随行的差役。
不过眼下他也顾不得再饮酒招待,同两人作别,带着同行的几个捕快出了酒楼,此行自然是去着人看住吕五。
沈瑜目送屈叔离开酒楼,轻舒一口气,自觉放下一桩心事,她转首笑吟吟地问陆琢:“陆大人,我们现在回官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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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说是去会友,实际上是借故引着跟踪的人出来,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他逮住。
只要抓到了人,林掌柜与村民签契买药材的蹊跷就有机会解开,这是他与陆琢心照不宣的事。
他转身下了楼,左右转首时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发现那跟踪的圆脸汉子也起身往这边走来。
李昭扯了扯唇,穿过热闹喧哗的一楼大厅,不动声色地抬脚出了酒楼。
他脚下生风,越走越快,转到巷子口的时候回头瞥了一眼,那人果真跟了上来。
李昭无声冷笑一下,他借力轻攀上墙头,又几步跃到房顶,悄悄蹲伏在屋顶的一角,朝巷口的来路看去。
圆脸汉子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斗笠,他警觉得向四周扫视一圈,然后轻提脚步进了巷子。
巷子安静得诡异,惨白的月光落在屋顶,在围墙底下打出一片浓黑的阴影,阴影处是绝佳的藏身之地。
圆脸汉子正放缓脚步向墙边靠近,忽然察觉房顶上有重物翩然跃下,他霍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凭直觉回身在胸前一挡。
两刀猛然相撞又遽然分开。
李昭不待那汉子反应过来,飞起一脚踢中他的手腕,短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汉子踉跄退后几步,捏着手腕痛得闷哼几声。
他不过是会几招拳脚功夫的林家护院,与李昭这种自小习武的贴身护卫无法相比。
不出十招,那汉子被李昭逼得毫无招架之力,正欲逃跑时忽觉脖颈上一片冰凉。
匕首在黑夜中泛着冷光,李昭冷冷问道:“为何一路跟踪我们?”
第28章
用过晚饭,陆琢与沈瑜沿着街道漫步回官邸。
今晚月色皎洁,街道两旁的铺子还在营业,三三两两的行人嬉闹着结伴而行。
百步之外亮如白昼的戏楼传来抑扬顿挫的唱腔,引来一众热闹的叫好声。
百姓安居乐业,一年前的灾情如同被海潮卷走的沙砾,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夜风拂面,沈瑜的裙角随风微扬,她抬头看了一眼铺子外高挂的灯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柔唇轻抿,微垂着双眸,似在回忆什么。
她此刻内心确实是极其复杂的。
当初山阳县受灾,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由户部派专人护送,途径乐安时却被山匪抢劫一空,朝廷震怒,父亲沈清卓也因此受到牵连,抄家流放,恍然间已经如同前尘往事。
只是,白天忙碌于寻找药材,夜色渐深的时候,沈瑜才后知后觉得想起此事。
此刻在山阳县内,她一面庆幸山阳县早已恢复如初,据说时任山阳县的知县张峒发动本地富商捐献善款,又几乎将自己的俸禄家财倾尽,修建义房,安置灾民,灾情过去后,百姓对他无不感恩戴德,朝廷念其功劳,如今已升任济州的知府。
但同时她又心怀愧疚,如果不是在父亲管辖范围内出现了劫匪劫银的事,山阳县收到赈灾银两,对灾情处置的也许更好。
陆琢负着双手与她并肩而行,抬眸间察觉到了她神情的纠结与不安。
“怎么?”
他温声问。
沈瑜蓦然从纷乱思绪中抽离,她咬唇看了一眼陆琢,又慢慢摇摇头,无力地笑了笑。
“无事,只是一时想起父亲。若不是赈灾银子丢失,山阳县想必比现在更好,父亲。。。也还会继续安稳地当乐安知县。”
陆琢了然,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父亲。
沈家抄家流放是他早在来乐安之前就清楚的事,如果不是沈家艰难,沈瑜当初也不会去带着张妈和春燕去开包子铺。
赈灾银两依然没有寻回,如今几乎成了悬案,况且劫匪早就消失不见,涉及此事的官员都已经遭到了朝廷的处罚。
陆琢初到乐安时,就将县衙内外官员暗暗排查过一遍,除了查出吴县丞有些私受贿赂的行为,其他并无异常,再者他曾问过长随刘祥乐安当地是否常有劫匪横行,答案是否定的。
因此,那些劫匪在抢劫过赈灾银两后,已经抹去了踪迹,几乎再难寻到。
“当初劫匪意图劫走银子,必定是图谋已久,且计划周到详尽,这些并非你父亲能提前预料的,”陆琢停下脚步,温声说:“你父亲虽有监管不力之责,但沈家已经受过惩罚,你。。。不必因此自责。”
沈瑜抬头看他,眼睛不知怎么竟点点泪光。也是奇怪,明知道陆大人不过是安慰她的话,她听后却觉得无比欣慰,不管怎么说,在他心里,并没有因为沈家受罚而介怀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更没有因此看轻她。
沈瑜抽了抽鼻子,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况且,”陆琢话锋一转,接着说,“我们此行最要紧的是买夏石斛,既然屈叔说念恩巷有早市,我们可以过去碰碰运气。”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