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她试图从床上支起身子,但甫一活动不禁“嘶”了一声。
她一时忘了自己胳膊受伤,此刻转首看过去,发现整条左臂早已经被严严实实地裹上纱布。
陆琢忙伸手将她扶起来,又在她背后塞上软枕,这样便可以不费力气地倚靠在床头。
“睡了整整一天了,”陆琢温声问,“饿了吗?”
这话刚问出来,沈瑜的肚子便适时得咕噜叫了一声。
自昨晚开始除了喝过几口湿凉雨水,到现在还未曾进过饭食。
沈瑜长睫拂动,乖巧地点点头:“我想喝粥。”
陆琢早已着客栈的人煮好了粥在厨房小火煨着,听沈瑜这样说,便马上出去吩咐人端过来。
房内一时安静,沈瑜下意识揉了揉额角。
她依稀记得在崖底时自己的衣裙早已沾满泥污,鬓发也被雨雾打湿,想到这里,她飞速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衣物。
现在穿着得是干净得素白寝衣,看来早已经有人为她换过了。
再摸一摸散乱的头发,乌发干净,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还好,如果自己一身脏污地躺在这里,她是决计不能忍受的。
不过,她眉头颤了颤,是谁为自己换的衣服?总不会是。。。陆大人吧?
恰好陆琢端了粥过来,抬眼时看到她柔唇微抿,正在轻嗅自己的头发。
神情怔怔的,动作看上去娇俏可爱。
陆琢以手掩唇轻咳一声,而后似是为了解释,温声道:“你从崖底出来时一直昏迷不醒,我就把你带到了客栈来,请客栈的女子为你清理后换下了干净的衣物。”
原来是这样!
沈瑜眨眨明亮的眸子,耳尖蓦然有些发热,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肚子又咕噜一声,沈瑜的眼神不由自主落在陆琢端过的粥碗上。
赤豆南瓜粥,是她平日爱吃的。
这粥熬的时辰足,看上去就异常美味。
沈瑜舔舔唇,腹内的饥火像是一下被勾了上来,她下意识伸出右手想要接过粥碗。
虽然掌心擦破了些皮,不过已经包扎好了,自己喝碗粥还是没问题的。
不想陆琢毫不犹豫地坐在她一旁,持调羹搅了浓稠的粥底,而后舀了满满一勺喂过来。
自从经营铺子以来,她在闺阁中尚且还有几分的娇气早就被消磨尽了,平日里也是她照顾别人居多,蓦然看到陆大人要亲手喂她喝粥,她霎时有些不习惯。
粥勺近在眼前,闻起来有一股清甜的香气,沈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陆琢看她似乎有点发愣,温声催促:“张口。”
然后沈瑜脸颊有些发热,不再纠结什么,乖乖按照他的吩咐,张口喝粥。
刚才虽然饿,但好歹可以忍受。
吃过一勺软糯可口的香粥,沈瑜越发觉得腹内空空,甚至来不及说话,一碗粥便很快见了底。
陆琢立刻又端了一碗过来。
这一碗粥吃到最后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本着不要浪费的原则,沈瑜勉强喝完最后一口,而后抹了抹唇。
“吃饱了。”
她长舒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比之前舒坦了不少,甚至连头脑都比之前清醒了许多。
这样一放松,她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陆大人,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崖底的?”
车队一行人能找到他们尚算不意外,但陆琢怎么赶来得这么及时?
陆琢拿起自己的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温声道:“等会再给你解释,你的左臂还得请徐大夫再诊治一番。”
沈瑜眉毛微微抬起,满脸都是惊讶之色。
这么说,连瑞安堂的徐大夫都来了?
徐大夫提溜着药箱进来,脚步踉跄一下险些在门槛处绊倒。
沈瑜循声抬眼看过去,只见徐大夫脸色憔悴,走路脚步虚浮,待在沈瑜床前站稳后,没来得及说话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失礼,失礼。”
徐大夫捋了捋胡须致歉,然后手一抖,从药箱里取出的枕包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唉,老夫年纪大了,不堪远途奔波,昨晚上冒雨前来一夜未睡,即便白天在客栈补了个觉,精神也没怎么恢复过来。”
这话说出口,陆琢忙躬身施礼:“这次劳烦徐大夫了,待回乐安后一定为您赔罪。”
“这是哪里的话?”徐大夫正色道,“若不是陆大人行事果断迅速赶来,怎能及时救下沈姑娘和武安,又抓获了那个恶意伤人的袁启?老夫微尽绵薄之力自是应当的。”
堪堪几句对话,沈瑜已经明白过来,陆琢必定是深夜冒雨从乐安一路奔袭五十里路前来救她,
把她带到客栈后,自己片刻未曾休息,依然寸步不离得守在身旁等她醒转过来。
眼眶有些酸涩,沈瑜轻咬了咬唇抬眸看他。
恰好迎上对方的视线,温柔关切,灼热深邃。
陆琢唇角弯起弧度,轻笑了笑。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想要落泪的样子,眼睛红红的,像只柔软的小兔子。
以往看到她要么沉着冷静地处理铺子的事宜,要么温柔可亲得同别人打交道,从不自恃美貌抱怨,甚至连句苛责别人的话都未曾说过。
只有在他面前才不会克制隐藏情绪,笑得时候欢欣娇俏,委屈得时候撅起嘴角。
若不是徐大夫在这里,他会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子,再把她拥在怀里安慰一番。
“陆大人,老夫要按压叩击沈姑娘的左臂以判断骨折程度,会有些疼。”徐大夫蓦然出声,“还请陆大人握住沈姑娘的左手,以免胳膊移动,影响老夫判断。”
他早前已经为沈瑜诊治过一次,那时沈瑜的左臂未见红肿异常,眼下沈瑜醒来可以口述,也好进一步判断病情。
五指很快被陆琢轻轻握在掌中,他眉头微微蹙起,脸色郑重肃然,看起来比沈瑜还紧张。
徐大夫拿诊锤在沈瑜的左臂上方叩击几下,问:“沈姑娘,可有觉得异常疼痛的地方?”
没有什么疼痛得感觉,沈瑜摇摇头。
徐大夫“嗯”了一声,待诊锤稍向下叩击些许,沈瑜忽然“嘶”了一声,脸色也变得有些煞白。
陆琢忙着急问道:“徐大夫,怎样?”
徐大夫以手法辅助诊断后,捋捋胡须点头:“沈姑娘的胳膊并非骨折错位,只是有些轻微骨裂,待老夫用细夹板在骨裂处固定一日,待明日时即可自行拆下,之后只需不要用左臂施力,再慢慢等它愈合就行了。”
“多久才能完全愈合?”
徐大夫压压眉毛思索片刻:“一般半个月即可恢复,老夫再为沈姑娘开些促进骨愈的汤药,恢复的还能更早些。”
说完,微抬眼看了看陆大人,看他一脸焦灼紧张之色,心中呵呵笑了一声。
怪不得此前听孙媒婆说陆大人要与沈姑娘定亲,起初他还以为孙媒婆胡言乱语,现下看两人的表现才知道传言不虚,到时候需得讨一杯喜酒来喝才好。
沈瑜不知徐大夫为何笑得一脸慈爱。
她下意识揉了揉额眉心,柔声问:“徐大夫,我总觉得马车坠崖前后的一些细节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沈姑娘不必担心,这是正常的现象。人的头部遭到撞击后可能会暂时遗忘一些事情,不用特意去想,否则会加重头晕头痛,也许某一天就会自然而然想起来了。老夫已经熬好了安神的汤药,沈姑娘待会儿服下一剂即可。”
第71章
沈睿和宁栋进到沈瑜客房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们俩人颇有些意外。
陆大人手里端了半碗黑乎乎的汤药,正在低声哄劝:“阿瑜,徐大夫说过了,把这药喝完才行。”
而沈瑜眉头皱起,轻咬着唇,一副怎么也不愿意再喝的样子。
沈睿瞬时瞪大了眼,满脸不可思议。
这场景...简直没眼看。
再说,一碗药而已,阿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娇气了?
两人对陆琢拱手施过礼,沈睿上前几步,关切问道:“姐,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
沈瑜说完,兴许是不好意思在两个阿弟面前跌了自己作为长姐的面子,无奈接过陆琢剩余的半碗药,苦着脸一饮而尽。
然后又赶忙喝了几口温热的茶水减轻口里的苦味。
客栈没有饴糖,不然她也不用这般纠结一碗汤药。
沈睿凑近看了一眼沈瑜的胳膊,问:“方至哥,我姐的胳膊怎么样?徐大夫怎么说?”
陆琢温声将徐大夫方才的诊断说了一遍,说完,又叮嘱两人:“明日一早你们便随雷捕头先返回乐安,回去后不可分心,好生准备以后的院试。”
他对沈睿和宁栋两人的应试很有信心,他们通过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府试之后的院试才是重中之重。
今天晨时差役已经护送应试学子的车队返回乐安,因沈瑜一直未醒,沈睿、宁栋和雷捕头一行人还在客栈内等候。
“那你和我姐什么时候回去?”
沈睿看了眼阿姐的脸色,面色苍白,左臂还固定着夹板,不觉有些担心。
陆琢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沉声道:“我们稍晚一些再返回。”
既然陆琢这样说,沈睿也无需担心什么,而且有他照护阿姐,沈睿更加放心。
他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但宁栋悄悄朝他使了个眼色,而后沈睿便知趣地走了。
两人走后,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日渐西沉,漫天的余晖在天边幻化出瑰丽多彩的色调,奇特的光线透过菱格落在沈瑜的脸上,打上一层朦胧的光影,女子本来苍白的脸色竟然变得昳丽动人。
陆琢凤眸微怔,继而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他担心看得太久会心神波动。
“陆大人,香云现在如何了?”
沈瑜服过药后神志安稳,头脑比先前清楚许多,她现在迫切想知道袁启一案里牵扯到的人,尤其是香云。
“她如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不过据大夫说,她没有性命之忧,应当还有几日就能完全清醒过来。”
“那张全呢?他有没有犯事?”
“他是到袁家打伤了两人,不过袁家的人因做了伪证自知理亏,已经撤去了对他的状诉。”
沈瑜“哦”了一声,没想到她离开的短短几日竟然能发生这么多事。
但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还没提。
沈瑜局促羞涩地捏了捏陆大人的手指,方才她掌心缠好的细布有些松动,陆琢正在重新为她系好。
“我们。。。”沈瑜稍顿了顿,然后语速飞快地说,“我们定亲的日子可能要耽误了。。。”
明日是六月初八,是他们定亲的日子。
定亲要有定亲宴,也就是定亲当天中午要宴请亲近熟人,在定亲宴上,男方要将婚书交予女方,之后便可以议定成亲的事宜了。
但她现在的身体尚未恢复,总不能坐马车赶夜路,反正无论如何明日中午是来不及赶回去了。
陆琢稍稍垂眸看她一眼,神色羞赧急切,他心神一动,忽然起了想要逗她的坏心思。
“嗯。”
他简短道。
语调十分淡定,听上去甚至毫无波澜。
“嗯?”沈瑜秀眉拧起,十分不满地噘起嘴,“这么重要的事你反应怎么这样平淡?”
按照乐安风俗,成亲的日子可以延后,但定亲的日子一旦定下不得轻易更改。
否则,按照算命先生的说法,于婚姻不利。
其实这说法也并没有什么根据,不过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但不管说得对不对,沈瑜对此却是十分在意。
她希望与陆琢能婚姻顺遂,白首偕老。
但看对方神情平静,貌似并不在意的样子,眼圈顿时红了。
想到这里,似是感到十二分委屈,咬唇看了他一眼,连细布也不让他缠了,赌气要把手掌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