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他所料,待他与罗桓找到袁启的时候,他早已身亡数日,身亡的原因是在采矿时误被爆炸的火药波及,甚至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未留下。
他在返回济州的路上已经想清楚这件事,对方让袁启消失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抹去赈灾官银丢失的人证。
思忖片刻,他站在院内,言简意赅得将情形告知了沈瑜。
还未等沈瑜说些什么,罗桓不耐烦在屋内唤了声:“你俩在外头一直嘀嘀咕咕,还有完没完了?”
他这样一说,沈瑜便明白罗桓并不知晓赈灾官银一案,想来是陆琢不想他牵扯进来太多。
陆琢看她似在思索什么,轻柔地捏了捏她的掌心,低声道:“事情并非毫无转圜余地,此时先不要多虑,待以后我会再想办法。”
既然他这样说,沈瑜默默点了点头,两人没在外面多呆,陆琢携了她的手进到厅内。
杏儿给三人倒好茶,乖乖站在旁边等着伺候。
罗桓端起来慢条斯理饮了半盏,看了下睁大眼睛悄悄打量他的杏儿,桃花眸子眯起露出个笑来:“小丫头,我肚子饿了,你们厨房里头的饭食准备好了没有?”
罗桓长得一副风流模样,尤其桃花眼笑起来,颇招人喜欢。
即便是年岁不大的杏儿,看到他笑起的模样,也愣了一瞬,随即咧了咧嘴:“我去问问巧儿姐姐。”
郑巧的厨艺不错,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做出几道拿手好菜。
圆桌案上菜式丰富,一碟桂花糕晶莹剔透,看上去分外可口。
沈瑜将筷著伸向桂花糕,还未到碟子旁,却与陆琢悄然而至的筷著不期相撞。
陆琢唇角勾起,夹起一块桂花糕放到沈瑜面前的碟子里,温声道:“你先吃。”
沈瑜本也要为陆琢夹一块糕点,她垂眸笑了笑,柔声说:“这是巧儿刚做的,你也尝尝。”
罗子懿:“......”
他毫不犹豫将剩下的半盘桂花糕端到自己面前,慢悠悠道:“没人嘘寒问暖,那我就自己来......”
几人正在厅内用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重重拍宅门的声音。
罗桓夹酿鸭腿的筷子堪堪停在半空,眼神中有些疑惑:“怎么听着是官差的声音?”
李嫂本在院门附近,她觉得门外的动静不大对。
她先从门缝里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匆匆进到厅里,低声对陆琢说:“公子,是一群府衙的差役。”
陆琢凤眸微凝,向外面扫了一眼,沉声吩咐:“去开门,问清楚怎么回事。”
李嫂绕过照壁,刚打开了院门,十多个腰间佩刀的捕快差役便涌进了院子。
他们中有一人生得高大健壮,脸上长着一副络腮胡,气势沉稳,看着是个领首模样。
领首站在院子里,高声道:“我等奉府衙吩咐,要抓一个行窃私逃的逃犯。据有人举报,逃犯潜藏在这附近,因此,这里的每一处宅院都要彻查。”
说完,领首瞥了眼瑟瑟发抖的李嫂,拔出刀来,在空中挥舞了一个搜的动作。
他们看上去气势汹汹,很是唬人。
厅内,郑巧和杏儿遥遥看到差役进入宅子搜寻,吓得依偎在沈瑜身后,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还没等差役拔刀进入厅内,罗桓先哼笑了一声。
他看了眼模样依旧淡定的陆琢,低笑道:“陆方至,你说你这宅子是不是该弄个门匾挂在院门上,写上皇上御赐几个大字。但凡你不那么低调,差役也不敢寻到你这宅子里来。”
陆家在京都和济州的宅子都是陆琢祖父在任时圣上赏的。
但时间过去得久了,再加之陆父并未在朝中任职,亦未到济州居住,因此这宅子看上去只是寻常模样。
陆琢斜睨了他一眼,而后又看向沈瑜,凤眸沉静温和,示意她无需担心。
罗桓嘴角咧了咧,刚打算出门亮出自己的巡史身份,便被陆琢一个眼神制止。
“诸位要抓逃犯,可有通判大人下发的手书?”
陆琢走到院内,沉声问道。
差役还未有动作,看到厅内出来位气度不凡的男子,一时都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那位领首,等候他的指示。
领首名为谭格,在府衙领着缉拿追捕的差事,此前值差的时候曾见过到府衙议事的陆知县。
陆琢在一众官员中相貌异常出众,因此谭格对他印象分外深刻。
虽说陆琢此前因受诬陷,目前还在济州停职,但毕竟是朝廷官员,谭格不敢怠慢。
谭忙示意差役停下搜寻,拱手见礼:“见过陆知县!”
陆琢微抬了抬眉,对方竟认识自己,他倒有些意外。
谭格从怀里抽出手书来,双手恭恭敬敬递给陆琢。
接过手书,陆琢垂眸看去,手书上赫然印有余通判的私章。
之前余通判因身体不便一直告假未归,调走袁启的文书上印有他的私章,而今这搜捕手书上也有他的私章。
陆琢凤眸扫过那枚私章,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领首的手书,是余通判亲手交给你的吗?”
谭格摇了摇头。
“余通判因身体有疾告了长假,暂未归衙,这手书是姜长随交给在下的。”
姜纮没有官位,此前曾在何青山手下任文书,何青山是原济州知府,现在已调任济东布政使。
自何青山调走后,姜纮便在蒋同知手下任长随。
但陆琢这些时日已经了解清楚。
虽然姜纮是长随,但因着他是张知府的外甥这一层关系,他在府衙的权力极大,下达的命令也格外有效。
以他的能力,说通使用余通判的私章实则是小事一桩,况且这些事都算是师出有名,余通判即便告假,也并无拒绝下发手书的理由。
陆琢默了会儿,凤眸中闪过一丝冷然。
姜纮要抓的这位是寻常逃犯吗?
差役手中拿着一张逃犯的画像,那画像只有寥寥几笔构成,想是匆忙画成,看上去不甚清楚,应该是有人口述后所画。
还未等陆琢开口,沈瑜担心外面的情况,比几人先一步走到了院内。
入眼看到的除了几位带刀差役,便是差役手中的画像。
沈瑜只看了一眼那画像,脸色立刻变得肃然,她暗暗咬了咬唇,冲陆琢轻摇了摇头。
陆琢眨了眨凤眸,一时不解其意。
秋风蓦然拂过,院内的银杏古树哗啦啦作响,泛黄的叶片自空中缓缓飘落而下。
沈瑜快步走到他身旁,垫脚装作为他摘下发上落叶的模样,低声在他耳旁吐出两个字:“洪运!”
陆琢修眉微蹙,凤眸霎时变得凝然。
袁启身亡,失踪在逃的洪运便是唯一的赈灾官银被换的证人,姜纮命人捉拿洪运,自然是为了杀人灭口!
院内一时寂寂无声。
罗桓从厅内施施然负手走了出来。
谭格甫一看到罗桓,浓眉骤然下压,他没想到竟然连巡史大人也在此地!
谭格忙拱手请罪:“见过巡史大人!”
罗桓扯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无事,你们忙你们的差事,不必顾忌我......”
话是这样说,眼神却颇有警告意味地看了一眼谭格。
谭格早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只当这是个寻常宅子,没想到两位大人都在此地。
他只是个府衙的差役,虽奉命捉拿逃犯,但也万不想因此得罪了人。
告完罪,谭格正欲离开,不想却被罗桓叫住:“把那画像拿过来我看看。”
谭格使了个眼色,差役赶紧将画像呈了过来。
罗桓拧着眉头看了半晌,喃喃自语:“这画像画工可真够糊弄的,不过我怎么觉着这人有点眼熟.......”
陆琢和沈瑜霎时抬眸看了罗桓一眼,两人眼中均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罗子懿怎么会认识洪运?
第97章
谭格听到罗桓的话,立刻走至他的身旁,拱手道:“敢问大人在何处见过此人?请大人不吝告知,属下好去尽快缉拿逃犯。”
罗桓一手按了按额角,在院内缓缓踱步,一副似在苦苦思索的模样。
不管罗桓是不是认识洪运,都不能将他知道的信息说出去。陆琢环视一圈院内站立的众位差役,不动声色地举步走向罗桓身旁,只是还未出言,便看到罗桓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
他装作肃然的模样咳了一声,低声对谭格说:“想起来了!半个月前,我曾同这人在城郊的博坊附近见过一次。”
济州城郊的博坊实为赌场,罗桓这样说,是不便告诉谭格他去赌了几把。
但陆琢听到他这话,立刻反应过来,罗桓不仅是在博坊见过洪运,恐怕还与他赌过,不然凭他的记性,不可能记得这么清楚。
似是感受到陆琢微冷的凝视,罗桓一个不自然的眼神看过来。
陆琢心下了然,看样子,不仅同洪运赌过,还赌输了。
不过他阻拦不及,谭格知道这个消息,当下拱手谢过,便率差役退出了宅院。
只是在差役走之前,郑巧也大着胆子走到了院中。
她看清了罗桓手里拿着的画像,脸色遽然变得煞白。
沈瑜回转身时,看到郑巧眼神怔愣脸色惨白地站在院内,还以为她被差役的声势吓到了。
“巧儿,无事,只是差役寻常拿人的事宜......”
沈瑜出声安慰她。
郑巧回转过神来,嘴唇抖了抖,喃喃地问:“沈姑娘,他......犯了什么大错?为什么要被缉拿?”
姜纮要拿人,罪名自然也是胡乱安的。
“说是在逃的逃犯。”沈瑜看了眼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道,“巧儿,不必害怕。”
“那......如果他犯了罪,可以将功抵罪吗?”
不知道郑巧怎么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沈瑜想了会儿,郑重地告诉她:“功过虽然不能相抵,但若有功,官府也必定会加以考量的......”
差役刚一离开,陆琢便将罗桓唤至一旁。
“你同那逃犯赌过,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罗桓这才觉得奇怪,刚才那领首说要拿人,竟然连逃犯的名字都没说。
他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好像叫......王齐?”
陆琢点点头,看来王齐便是洪运在济州所用的化名。
他抬眼向院外望去,差役的影子早已消失不见,想必他们得到了这个线索,一定会去赌坊附近寻人。
陆琢默了片刻,淡声问:“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他些什么?”
罗桓眉毛微蹙,从陆琢的表情里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怎么?”他压低声音说,“这逃犯很重要吗?”
“事关一桩天大的案子,十分重要,”陆琢不欲与他解释过多,只淡声说,“恐怕有人想要抓到他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罗桓立刻瞪大了眼。
按照他的理解,要杀人灭口的话,一定是同府衙作对的歹人干的,看陆琢的眼神,明显是示意他不要过多询问,他便住了口,拧着眉头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片刻后,他脚步蓦然停下,似是想起了什么。
“方至,我输给了王齐不少银子,后来听他提了一句,他好像要去当铺赎回一件什么东西?”
陆琢凤眸霎时抬起:“济州当铺是你们家的产业,查清楚这事不难吧?”
“小事一桩,”罗桓咧嘴笑了笑,“查到了该怎么样?”
“把他要赎回的东西吩咐人带来......”
两人这边还在悄声说话,蓦然听到有人走近院门的脚步声。
抬眼望去,是武安同李昭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段时日,李昭奉陆琢之命去彻查了阙记的掌柜阙益。
吴县丞虽然审过了阙记的案子,但只有唐逸和唐伍认了罪,阙益依然逍遥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