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认识我了也没关系,我会提醒你的。”
“你不也喝了孟婆汤么,你也不会记得我。”
“我不会喝,趁着孟婆不留意,把汤偷偷倒掉。每天过奈何桥的鬼有那么多,不会每一个都盯得死死的。”
邬青叶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死后还要耍心机的,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到时候我就来找你。”
“投胎以后长相都变了,你还能找到我?”
纪无咎:“……”
邬青叶忍笑睨了他一眼,只觉聪明人犯起傻来也是一样的糊涂。“那我也不喝孟婆汤啦,这样就能记住你了。”
“你就算能记住,记得的也是我这一世的样子。”
“那还不简单?可以约定一个暗号,只要能对上,就能认出来。”
“以什么为暗号呢?”
“就用野猪精吧。”
“你每遇见一个陌生郎君就喊人野猪精,要不了多久你家里人就会到处求医了。”纪无咎的指尖轻轻点着她的额头,“这儿有病。”
邬青叶:“……”
“万一要是我投胎投成了一个郎君呢?”
“只要魂灵是你,我倒不介意你是男是女。”
“要是长得像张飞呢?”
“你这世也不白啊……咝——我就爱这个样子……”
月华静静洒下,又如水银泄地。
依偎在竹榻上,沐浴在淡淡的月辉中,在彼此的耳边低语呢喃,轻声浅笑。说的话都是如此这般傻里傻气,却又乐此不疲。
直到青叶渐渐困乏,庭院里便安静下来,只有清亮如银的月光,温柔地将人笼罩。
子夜时分,纪无咎轻轻拂开青叶耳鬓边的碎发,在已经酣眠的少女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邬青叶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回到小南园,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但看窗外天仍未亮。
她揉了揉眼睛,起床点灯。
梁小兰被灯光晃醒,打着哈欠来问:“青叶姐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邬青叶回头道:“赶着今天要做完的。”
小兰打水来给她洗漱梳头,完事儿后天还没亮,小丫头便又去睡了一觉。
纪无咎用早膳的时候没看到青叶,心想她大概还没起,便让厨子把她爱吃的点心留在炉子上温着。
待到准备出门的时候,才见青叶匆匆忙忙追来:“你脚伤还没好,怎么不告假呢?”
纪无咎只淡淡笑:“这两天事多,不去不行。”见她仍是蹙着眉一脸不放心的样子,他又补了句,“进出都有轿子或肩與,不费脚。”
邬青叶这才点点头,拿出一件物事给他。
纪无咎接过来一瞧,不由无语。
他知道她前天夜里没怎么睡,问过梁小兰,说是她在做针线活儿,林四娘也说青叶来问过她关于女红方面的事。
他多少能猜到点她在做什么,可万万没想到做出来是这个样子的。
她放进他手心里的是个香囊,一只野猪样子的香囊。不光有尖耳,还有獠牙,圆鼓鼓的大眼睛,四只小短腿。
就是长得不太对称,看起来龇牙咧嘴的。
邬青叶见他望着香囊半天没说话,便讪讪道:“时间太赶了,不然我还能做得好看一些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再改改……”
纪无咎将手心一拢:“喜欢,我喜欢。不用改了。”
邬青叶其实清楚自己针线活不怎么样,何况是这么匆忙赶出来的,只为了能在今天送给他。
听到他这般言不由衷的话,她故意笑着道:“那我帮你戴上吧。”
纪无咎:“……”身着锦绣蟒袍,腰悬野猪香囊,可真是绝啊!
邬青叶替他佩上香囊,歪头看看,自己都忍不住笑,说道:“还是别戴了,拿下来吧。我再重新做个。”
纪无咎拿手护住:“不用,我就喜欢这个。别人的香囊不是花鸟鱼虫,就是福啊寿啊,和这只野猪一比……啧,都俗气了。”
邬青叶虽然一直忍不住笑,却也由着他去,心知他也就是在家中说说哄她开心罢了,真进宫之前还是会拿下来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纪无咎还真的把香囊戴进了宫。
从门口开始就有禁卫留意到这个过于“别致”的香囊。
出来迎接的小内侍瞧见纪无咎坐着肩與,急忙上前问候,自免不了说几句吉祥话。
往里走时,他瞧见香囊,不由“咦”了一声。
纪无咎斜眼看过去:“怎么了?”
小内侍没敢再往香囊上看,赔笑道:“千岁爷今日瞧着气色不错,是有什么喜事么?”
纪无咎低“唔”一声,嘴角噙着笑,算是默认了。
小内侍跟在纪无咎身侧,时不时偷偷瞄一眼香囊,因着今日千岁爷心情不错,他大着胆子问:“爷,这是个什么吉兽呀?”瞧着老虎不像老虎,黑熊不像黑熊,要说大象吧,鼻子又不够长。总不能是大野狼吧?
“吉兽?”纪无咎不由低笑一声,“算是吧。”
稍后进殿见皇帝。
杨邑一见纪无咎便乐了:“纪卿,这是个什么?”
纪无咎一本正经地回道:“回陛下,此乃香囊。”
杨邑笑着道:“这香囊倒是别致。”
纪无咎点头:“是青叶缝的。”
杨邑恍然:“原来是邬小娘子缝的。”
纪无咎:“让陛下见笑了。”
杨邑摇头:“不会不会,朕只知邬小娘子射术如神,今日才知她如此心灵手巧。”
纪无咎:“陛下就算看中了微臣的这只香囊,微臣也是不会割爱的。”
杨邑不由哈哈大笑:“那是自然,君子不夺人所爱。朕当然更不会了。”
杨邑多日来饱受病痛折磨,难免郁郁,虽然如今痈疮开始好转,受灾的州郡也一一赈济,安抚流民,下旨免除税赋,情况得以改善,但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舒心地开怀大笑了。
今日与纪无咎一番说笑,多日来的郁郁顿时消散,杨邑只觉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但是到了这天傍晚,一则消息让杨邑舒畅了一整天的心情又回落了。
燕王打算回京,应该说,是已经在往回赶的路上了。
这回皇帝抱恙,虽然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重病,却又有大臣谏言立嗣。
杨邑对此置之不理。
燕王要回京侍疾,是真的孝顺,还是担心父皇病重,他若是不在京中,会在立嗣时失去机会?
纪无咎觉得,燕王多是两者兼而有之。
但皇帝可能更在意的是后者。
杨邑亲笔修书一封,写给燕王,信中让杨涟不要担心,自己并无大碍,痈疮几乎已经治愈,不用特意回京侍疾,自己也知道他的孝心,与留在京中的诸皇子是一样地赤诚。但等他回京,自己早已痊愈,与其来回奔波,还不如继续巡视各州水政。
纪无咎让人将这封信送出去,却又吩咐亲信,针对燕王的耳目所能触及到的地方,放出皇帝病情有变化的风声。
-
晚间,纪无咎回到府中。邬青叶见他腰间仍然悬着野猪香囊,不由讶异:“你一直戴着?”
纪无咎目光随意一瞥,道:“是啊。”
“在宫里也一直戴着?”
“戴着怎么了?”
邬青叶瞪圆了眼:“……你没说是我缝的吧?”
纪无咎:“当然说了,皇上还夸你心灵手巧呢。”
邬青叶:“……”皇帝说的肯定是反话。这下好了,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她的女红有多么丑了!
纪无咎还笑:“不是你非要给我戴上的吗?”
邬青叶:“我以为你进宫前肯定会摘下来的啊!你不嫌丢脸么?”
纪无咎:“不觉得丢脸啊。”
邬青叶跺脚:“是丢我的脸啊。”说着便去摘他腰间的香囊。
纪无咎拿手捂住了不让她摘:“等你再缝个拿得出手的,我就带去宫里让他们瞧瞧你真正的手艺。在那之前,我就天天戴这个。”
邬青叶不依,扑到他身上抢香囊,倒叫他搂了个满怀,香囊没抢下,人也赔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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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猪精要搞事哦,他要搞得皇帝一个儿子不相信吗?】
【啊哈哈哈哈哈我看看有没有抢到沙发】
-完-
第101章 、【惊马】
◎眼看着她落到了黄骠马蹄下◎
燕王杨涟收到父皇的信,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
回京吧,父皇已经有了疑忌之意,再违逆父皇意愿,更容易招致父皇不喜。
不回京吧,万一父皇真的病重不治,又没有立下遗诏的话,不在京中的他,自然也会失去继位的机会。真等到那时候再风风火火赶回京城就太迟了。
反复衡量之下,杨涟还是回京城了。一回京便立即进宫求见父皇。
入内叩见,抬起头来已是眼眶发红:“父皇竟变得如此消瘦了!”接着含泪诉说自己听说父皇抱恙之后有多么忧心,食不下咽寝不能眠,更因为不能近在身边侍奉而内疚惭愧。
杨邑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安,自然憔悴消瘦。虽然随着疾病痊愈,气色精神渐佳,终究是没那么快完全恢复到过往的模样。
见杨涟言辞恳切,流露拳拳孺慕之情,杨邑亦不由红了眼圈,手落在杨涟肩头,沉甸甸地:“朕知道你有孝心,既然回京了,便留下吧。”
杨涟为之欣喜,又关切地询问父皇的近况,父子俩聊了一阵后,杨涟才恋恋不舍地告退。
杨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神情凝重。
第二天,杨涟再次进宫,父皇却没有见他。他心中难免疑虑重重,退出来时正好遇见纪无咎。
杨涟停步,朝纪无咎作了一揖:“阿兄。”
纪无咎挥了挥手,让抬肩與的内侍退开。
杨涟看着人都出去了,才道:“之前那回,还要感谢阿兄提点。”
纪无咎皮笑肉不笑地歪了下嘴角:“好说,举手之劳罢了。难得这么小的事燕王还能记得。”
“自不敢忘。”杨涟又道,“还请阿兄再指点一下迷津。”
纪无咎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今日受冷遇之事。朝他招了下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坐在肩與上,杨涟不得不向他低下身子才能凑近。
纪无咎低声道:“殿下知道皇上抱恙之后,其他几位在京中的王爷面圣过几次吗?”
杨涟摇头。
“一次。”纪无咎咬着重音道,“总共就一次。还是诸王一同觐见的。”
言下之意,能让你单独觐见一次就知足吧,知道皇上圣体安康还不够么。
若是让你整日在皇上面前表忠争宠,其他几位皇子又怎能淡然得了呢?
杨涟点点头,笑着称谢:“多谢阿兄提点。”
纪无咎亦回以微笑:“殿下太客气了。”
转身,各自脸上的微笑便都消失殆尽。
-
杨涟回到燕王府,找来幕僚商量之后的应对。
他违背父皇信中嘱咐,擅自进京,就是因为听到消息,父皇病情有变。他害怕失去嗣位的机会,才急急赶回。可面圣之后才知,父皇虽然消瘦憔悴了不少,却没有如他听闻的那样病情加重,迁延反复。
那只落在他肩上的手,十分有力。
那些传闻不会是空穴来风,放出消息的人,就是为了骗他回京,从而引起父皇对他的不满。
这人会是谁呢?
杨涟左思右想,诸皇子中,能够有资格与他一争皇位的,除了排行第二的鲁王杨颉之外,也就韩王杨治了。但杨颉风流成性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诸大臣都不太瞧得上这位。而杨治的年纪比杨涟还小了好几岁,稍显稚嫩,经验不足。
杨涟本在继位之争中有着最大优势,在诸大臣中呼声也极高。偏偏被人阴了这一下,在皇帝心目中恐怕就要排到韩王之后了。
陷害他的,不是鲁王就是韩王。
“殿下不要忘了,此事之中还有一个人能得到好处。”他的幕僚提醒道,“就是九千岁纪太保。”
杨涟不由怔了怔。
幕僚接着道:“殿下曾在先太子被废黜后,说过除奸佞、清君侧的话。”
朝中文武大多厌恨宦官擅权,杨涟此言一出,确实为他争取到了不少大臣的支持。
虽然杨涟当时并未明指奸佞是谁,但在皇上身边又大权在握的,本就没有第二个人。
夏狩时,纪无咎暗中提点,告知他被人栽赃陷害。杨涟当时还觉得纪无咎是看到他继位的可能最大,才会向他示好,此时回想起来,也就是从夏狩之后,父皇便对他冷淡起来,还命他离京,去各州巡视水政,表面上是让他去实地历练,实质上还是种变相的驱逐。
而此次放出流言之人,不仅对皇城中的形势十分了解,更是极为清楚父皇的心意。
如果这一切都是纪无咎在背后谗言陷害……
杨涟的眼神暗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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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的时候,皇帝的圣体渐趋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