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相信她的父亲是那样的刽子手,可事实让她不得不信。
手起刀落,是那么的果决,是那么的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的犹豫,没有一丝的不忍,他是不是笃定了李翾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还是他以为李翾就算知道也没关系?
李棠不懂,不敢问,不敢说。
她那时不懂何为爱情,她只知道李翾喜欢顾萧,就像她喜欢吃某个东西,玩某个玩具一般,是心爱之物。
自从那日起,李棠学会了乖巧听话懂事,父亲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父亲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忤逆,不反驳,她没有任何的意见。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学会了藏,藏东西,藏心事,藏住心爱的人,叫他不要落得和顾萧一个结局。
李棠像是顺着记忆回到了那个雨夜,脸色惨白,眼中尽是惊恐,李翾咬着牙,拉过李棠的手,“好妹妹,你告诉我,父亲怎么杀了他的?”
姐妹俩的手冰冷无温,像是刚从冰窖中出来一样,李棠望着李翾红着眼,用乞求的语气问她,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得像是要死去。
“父亲没有让他遭罪。”
李棠说完,李翾抓着衣领捂着胸口,侧了身趴在塌上,“他被埋在了何处?”
“姐姐院中的那棵银杏树下。”
李翾想起了院中的那棵银杏树,她怨了十余年,恨了十余年的爱人,竟在那冰冷的地下躺着,忽然感觉一阵反胃,她干呕了一声,吐出了一滩鲜红的血。
“姐姐!”李棠惊呼着,伸手去拉她,只听她嘶吼道:“别碰我!”
李棠怔在了原地,眼泪不停的滚落。
“你既然看到了,为何不告诉我?李棠,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告诉我?”
“我怎么能让他在那里躺了这么多年!我怨他失约,我怨他不告而别,我怨他骗了我,我赌气入宫,我……我怎么对得起他?”
“父女一场,他为何要这么残忍,为何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啊!”
李翾哭得撕心裂肺,李棠听着她的质问,无言以对,她为何不告诉李翾呢?
是她的错,是她胆小懦弱,是她无用!
“阿姐,对不起!”
“白苓,送她出宫!”
白苓听着李翾的吩咐,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看着哭成泪人的俩人,她不敢妄动,只见李翾冷眼过来,“送她出宫。”
李棠此刻根本不放心留下李翾一个人,站着未动,李翾抬起眼皮望向她,“你是想等万之褚来吗?”
*
李翾吐血昏迷,太医涌进东慈宁宫,傅祁州闻讯后匆忙赶来。
最终还是秦嬷嬷送李棠出的宫,还没到宫门口她就说道:“嬷嬷回去吧,若是阿姐她有事,请嬷嬷务必要走一趟,同我说一声,在这个世上,我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了。”
老嬷嬷听她这话觉得心酸,柔声应道:“六娘子放心,太后娘娘不会有事的,她只是一时知道了真相太难过了而已。”
压了她十多年的秘密,李翾终于知道了,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放松,父亲已经死了,顾萧也死了,就连是先帝都已经去了,留下李翾一人孤零零的,便是恨意,都无人可承。
大概到最后,只能恨自己。
李棠出了宫门,没再让秦嬷嬷送,她走在长长的官道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像一个没有归宿的游魂,李翾痛不欲生的模样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她后悔又不后悔,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堵得她难受。
文茵茵出事那天,傅祁祯冲到了她的院子,声声质问要她把文茵茵交出来,若文茵茵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他要她生不如死。
她和傅祁祯大吵了一架,父亲知道了这个事情后,质问她这些年的书读哪里去了?一个都不敢带进府的外室,怎么就值得她大动干戈与太子争吵?一个劲儿的强调她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皇上会有三宫六院,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让她眼界放宽一些。
其实这些她都不在乎,傅祁祯有多少女人,她都没有关系,她之所以必须顶上,是因为只能是她绑架了文茵茵,不能是万之褚。
若知道是万之褚,那以父亲的敏锐,定会觉得她与万之褚之间有问题,那顾萧就是前车之鉴,她不能赌。
本以为事情要过了,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父亲见她就问起了万之褚,还说起了万之褚之前对她的维护,夸万之褚这个护卫忠心耿耿。
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夸奖,李棠不会觉得这真是夸奖,直觉告诉她,父亲知道些什么了。
她只能急匆匆的送走万之褚,可他怎么说都说不通,怎么说都不走,她怎么能告诉他,不走你将会死?她用了他最在乎的东西赶走了他,落得了今日这个结局。
李翾问父女一场,父亲为何要这样对她,其实她也想问,为何要这样?若是可以回到过去多好啊,她不会选择那一天去李翾的院子里,她也不会见到顾萧血洒院子,那样她就不会因为害怕想逃离这个家而去外祖家,那她也不会在临州遇到万之褚,不会带他回来,就不会有后面的所有事。
相府内
陈恪带着人找了大半个月了,将这京城都翻了一遍,李棠的外祖家,亲戚家,都被查了一遍,还是没有能找到李棠,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每一次无果而返,回来向万之褚禀报,次数多了心里都有些战战兢兢,好似是他能力有问题才找不到人似的,他很想直接贴张李棠的画像在外,悬赏找人了。
他试探着提过一次,万之褚没有说话,他便知道,这法子万之褚不同意,想来也是,棠棠相爷,口里大放厥词说着李六娘子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随时能够送出去,等她走了,又像是疯了一样让人翻天覆地的找,谁家妾逃走会这样找?
那不是他自己打他自己的脸吗?
虽然没有大肆张扬,但各府消息灵通,加上也有人见到陈恪四处搜寻,大家都早已知道李棠跑了,万之褚在找。
没日没夜挨家挨户搜寻,连着搜了这么多天,慢慢的在大家心里都变了味儿。
就像是陈恪想的,一个侍妾跑了,主家找也是把她抓回来打死,找不到也不必急于一时,没有谁会为了一个侍妾如此大费周章,说出去都给人笑话。
而此时的曹府内,曹湘气得在屋内摔东西,就因为万之褚这大动干戈让她成了一个笑柄。
赵夫人听着这城里的风言风语,万之褚为了李棠那个侍妾大动干戈,臊的可是她们家曹湘的脸,二人亲事已定,未婚夫婿为了个侍妾这般,那侍妾还是李棠,谁不在背后说一句,万之褚喜欢的人是李六娘子,曹湘嫁过去可能要坐冷板凳。
这话真是恶心透顶,虽说大家也都见过不少人家美妾成群,正妻独守空房,但可没人嚼舌根子,府中没有妾的有几家,嚼了不是自己剐自己的脸吗?
可曹湘与万之褚这不一样,李棠先入的府,曹湘后定的亲,而且大家也知道,这亲是因为宫中的原因定得很急,那万之褚和曹湘平时八竿子打不着,自然也不存在什么两情相悦这一说,这就给大家找到说头了,从过去李六娘子和曹六娘子不合,还有人在私下里穿俩人不合是因为一次宴席上,曹湘同傅祁祯表明心意被拒绝了,然后还被恰好走到拐角处的李棠听见了。
两人起了争执,才导致不合。
现在又俩人都和万之褚扯上了关系,李棠走了万之褚这样的做派,所有人都在编排曹六娘子争不过李六娘子一起。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歹毒传出这样的谣言,气得曹湘在屋里破口大骂,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赵氏站在院外,听着里面东西摔地上花瓶碎了的噼里啪啦声,屋内有一个动静儿,她就心颤一下。
曹湘和李棠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恩怨,她年少时喜欢上了傅祁祯,傅祁祯是太子,那有太子妃还还会有太子侧妃,将来要是登基了,后宫的女人也不可能只有李棠一人,她向傅祁祯表明心意也无妨,可竟被拒绝了,傅祁祯说什么心中只有李棠一人云云,又被李棠撞见,曹湘觉得里子面子都丢尽了,无处发泄也就恨起了李棠,她常常被李棠压一头,便是有朝一日连喜欢的人都喜欢李棠,她怎能不气。
可这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李棠当时撞破这事儿都没有说半句不好听的话,也承诺不会往外说,不会影响曹湘的名声,那这么多年她也没有说过。
再想想知道的人,将军府的白氏知道,赵氏的两个嫂子知道,还有严家大娘子也知道。
俩嫂子肯定不会瞎传曹湘的口舌是非,严大娘子虽然与李棠要好,但也不至于做这样的事儿,难道还是白氏传出来的吗?
可白氏这么传图什么?
是她不喜欢曹湘嫁给万之褚?还是万之褚授意?
赵氏想着白氏与她谈笑时笑意盈盈的样子,一时间竟找不出理由来。
屋内的曹湘歇了动静,赵氏急忙进屋,便见曹湘瘫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丧气沉沉的。
她缓缓走近,柔声唤道:“湘儿,你还好吧?”
“有气不要藏心里,全都发泄出来,娘一会儿去一趟将军府,找白氏问一问是怎么回事儿,再找人在外面走动走动,很快就不会有人说了,你别气。”
赵氏安慰着曹湘,曹湘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找白氏有什么用,这事儿估计都是她传出来的!要找就去找老太君!”
“也行,那娘一会儿去找老太君问问。”
赵氏话落,曹湘噎了一下,心里依旧不痛快,“找老太君问了也没用,难不成还能说万之褚与我成亲不能有侍妾吗?我还没进门了就这样,那以后老太君怎么看我。”
听着曹湘的话,赵氏一琢磨,也是这个理儿,可老太君跟前的万鸿堃,不就只有一个安氏一个妻子,没有侍妾通房吗?那老太君和安氏还和亲母女一样。
“湘儿放心,老太君不是那样的人。”
可曹湘心里还是有气无处放,她也不喜欢万之褚,就是因为李棠成了万之褚的侍妾,想气死李棠她才答应这门亲事,如今李棠跑了,留了一地鸡毛给她,成为了所有人的茶余饭后,怎么每一次都偷鸡不成蚀把米!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平。
“我要退婚!”
话一出,赵氏懵了一下,这婚哪里是说退就能退的,且不说这不是两家私下结的亲,就算是,那退婚哪里是说退就退的事儿啊。
看着赵氏不语,一脸懵的表情,曹湘道:“去见四姐姐,就说万之褚对李棠情根深种不可自拔,我想成全她们!”
赵氏:……
一通话出来,赵氏望着曹湘的眼神是满眼的怜惜,她这可怜的女儿哟,你说你想成全他们谁信呐,这赌气的话在屋里说一说也就算了,往外头说了人家笑话。
“现在国公府都没了,李棠也无依无靠的,你还是我们曹家的六娘子,你四姐姐还是皇后,你说你跟她还叫什么劲呐,别气到自己不值当,要是真想退婚,那就先进宫去见一见你四姐姐,看看怎么弄。”
赵氏这话,让曹湘更难受了,她想不明白李棠明明已经无依无靠了,怎么还能次次气到她呢?
以前是,现在还是!
蹭地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望着赵氏说道:“我们现在就进宫。”
赵氏:……
*
听到宫里有人递出信来,说小太后接李棠入宫了,陈恪感觉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挨家挨户的去找了,万之褚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也会好起来,拿着信儿禀报给了万之褚。
李棠离开后的那几天,万之褚不吃不睡,熬了好几天之后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大概是在外面被晒太久了,晕了过去,大夫说中暑了。
这一场病来了,就没好转起来,一日赛一日的严重。
陈恪冲进屋内,“主子,宫里来信了,说小太后今日接六娘子入宫了。”
话还没有说话,就见万之褚已经从床榻上下来,靴子都没有穿,人影已经消失了眼前低声道,“现在六娘子应该还在宫内。”
李棠是跟着秦嬷嬷的马车走的,但京墨也跟着来了,她想着李棠回去的时候,万一不想宫里的人相送,那她得接李棠回去,马车一直在离宫门不远的地方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