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还在哭，哭声尖锐如刀，划破所有的寂静。
萧凝玉的心也被这哭声揪扯着，她双臂无力垂下，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心因这孩子的哭声变得柔软又酸涩，萧凝玉抽泣一声，用手抹掉眼泪，循着哭声了过去，在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面前停下。
小女孩似是被这场面吓坏了，她张着嘴巴哇哇大哭，双颊涨红。
旁边跪着的女子是她母亲，她娘亲瑟瑟发抖，见萧凝玉过来，以为是孩子的哭声惹了祸，便想赶紧捂住孩子的嘴。
可谁知，这小女孩却拽着萧凝玉的裙摆不放，用沙沙的，还带着哭腔的奶音求她——
“姐姐姐姐……你救救我和娘亲好不好……姐姐，嗝……呜……”
脸蛋圆鼓鼓的小女孩求了几句又开始哭了起来，哭到打嗝。
“求公主殿下救救我们……”其余被抓到这里的人见状也纷纷磕头，求萧凝玉救命。
萧凝玉的心被刺痛，她眼泪不停地流，也想起了她未曾出世便死去的孩子。
那孩子是她打掉的……
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她也满身罪孽，和谢衍并无两样吧。
“别怕，姐姐会救你们的，你和你娘亲都会没事的。”萧凝玉轻轻擦掉孩子脸上的眼泪，对着她温柔地笑。
“真的吗？”小女孩眨了眨乌黑的眼睛，惊喜地问，眼里还泛着泪花。
“真的呀。”萧凝玉甜甜地说，哄她。
小女孩似是很相信她，瞬间就不哭了，紧紧窝在她娘亲怀里。
萧凝玉起身，又走到了谢衍面前。
“谢衍，你杀了我吧。”她对着他笑，艳如桃李，红唇微张，里面贝齿若隐若现。
谢衍弯下的脊背陡然晃了下，随即弯的更下。
见他沉默，萧凝玉拾起地上的剑，上前，牵住他的手。
少女小手白嫩，无骨般柔软，似水般触摸他手指、手心时，谢衍喉咙里滚过低微的响声。
只是被她轻轻触碰手心，那些被压抑着的情愫便已令他痛苦不堪。
谢衍怔了怔，眼底忽地潮湿一片。
他爱她，谢衍抛掉了对郢国的恨，抛掉了覆灭郢国的执念，如此坦荡地告诉她……他爱她，只爱她，但是，她却……要他杀了她。
“你杀了我，放他们走，可以么。”少女的声音很好听，甚至还带着娇柔的笑，似是羽毛在挠他的心口。
“夫君，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好不好？”
萧凝玉踮起脚，浅浅热息在他耳尖拂过，在男人耳廓带起一阵绯红。
随即，她掰开他五指，将剑柄递到到谢衍手里。
“夫君，你是不是很想我去死，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放过他们，放过这些无辜百姓，不再杀人……”
谢衍五指修长，骨节明晰有力，此刻却几要握不住这剑。
“不是……”他陷入了越来越深的黑暗里，头疼欲裂，意识混沌，声音里浸满了痛苦。
“我喜欢你，小公主，我只想要你只想要你……”
萧凝玉听到这话笑了笑，泪珠大颗大颗砸下：“你骗我！谢衍！”
她忽然吼了起来，发髻上的步摇摇摇晃晃，脸上光影交错：“谢衍，你就是个魔鬼！你毁了郢国，你杀郢国的百姓，你还……还把那些人的尸体挂在城墙，是你把这里变成了血流成河的地狱！”
城墙上一排排无头的尸体、庭院里的残肢断臂，不断在萧凝玉面前闪过，那浓重的血腥味萦绕不散，萧知只觉自己已被他拖下了深渊地狱。
她开始不管不顾歇斯底里地叫，一双杏眸早已被泪水浸湿：“你一次次地杀人，一次次地告诉我，告诉我这些人都是因我而死，红鸾是，城墙的尸体是，现在这些人也是，无辜的人都因我而死，夫君，你把这些罪孽都加诸到我身上，是不是想让我去死……”
“是不是只有我去死，你才会放了他们，放了郢国百姓……”
“是不是啊……”
萧凝玉一边抹眼泪哭，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边又摇晃着谢衍的手，颤颤巍巍，极是费力地举起谢衍握剑的手，横到自己脖颈处。
“你杀了我，杀了我啊，你不是很喜欢杀人吗，你不是很喜欢鲜血吗，你不是视人命如草芥吗，那你杀了我啊！……我求求你，杀了我不好。”
“谢衍，你会下地狱的，我也会。”
“还有我们的孩子。”
萧凝玉其实很胆小很娇弱，她平日里连被割破手指都会哭半天，更不论说此刻还要故意逼自己举起刀剑，横在自己脖颈，攻破谢衍心防。
但要对付一个疯子，萧凝玉想，或许她只能比他更疯。
而此时此刻，谢衍看着面前哭泣的少女，鲜红的眼睛熬出两行血泪。
见她双颊通红，脸上全是粘糊的泪水，谢衍第一次，第一次生出了如此无力的感觉。
第一次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杀了这么多人罪孽满身，他该下地狱……可是小公主呢，他和小公主的……孩子呢，也会和他一起下地狱吗……
想至此，毫无征兆的，谢衍忽地开始大口喘气。
他本就白皙的面色变成了诡异的雪白，乌发散下两缕，更衬肤白唇红，昳丽若妖。
萧凝玉晃了下神，举着他的手又止不住地发抖。
谢衍胸腔不停地震动，很快，他痛苦地弯下腰，血泪大颗流下，在地上晕染出大片血红。
他面前一片模糊，恍惚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然身处地狱，被业火焚烧。
只是，在无边业火里，他看到了他的小公主，还有一位小女孩，像她，也像他。
他看到她们正在被大火吞噬……他听到她们痛苦的求救声，小公主在喊他，那孩子也在喊他。
“不……”谢衍挣脱萧凝玉强迫他握住剑柄的手，剑刃一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不，小公主，孩子……”
谢衍陷入白日深渊里，他像被火困住的野兽，牙齿间挤出低沉的嘶吼。
他越陷越深，极力地想要抓住那梦魇困境里的萧凝玉和虚幻的孩子，血泪几要流干。
而此时……那一旁的小女孩被谢衍吐血流泪的样子吓到，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女哭声尖锐，谢衍猛地从梦魇里回神，抓住萧凝玉手腕。
萧凝玉本被他大颗流出的血泪吓到，怔了好一会，此刻冷不防被谢衍抓住手，两人肌肤相触，男人冰冷的寒气传来，渗入她血液，萧凝玉转瞬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眼尾还未风干的眼泪落下，滴在他血里。
“小公主，我是不是错了”
她听到他如此说，声音撕裂低哑，像是有血流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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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下去，陛下又出血量超大了，目测可能是眼睛和嘴巴同时流产了，快救人。】
【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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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55、正文完结
◎“小公主。”◎
后面, 谢衍放了这些人，也放了萧凝玉。
萧凝玉回到南国时，人还是恍惚的。
她惊讶于谢衍突然的仁慈, 还有, 他最后看向她的眼神。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猩红散去，逐渐清明，他看着她，淡淡笑了。
萧凝玉不知道他为何要对她笑，但这笑同以往都不一样。
没有骇人的寒意和阴森的杀意，反而满是忧郁, 透着脆弱的美感。
萧凝玉想不明白谢衍此举的意思, 她甚至想他后面会不会又突然发疯，把她抓回去。
但是，直到她哥哥上战场，将与谢衍对抗前，谢衍都未曾来找她的麻烦。
城墙上不再挂着尸体, 百姓不再人心惶惶。
甚至，在对战前, 谢衍还寄来了一封书信。
是他亲手写的书信, 投降书。
他说，他将郢国还给她，还给他的小公主。
望太子殿下莫要为难朝中大臣，饶他们性命。
这信上字字，皆是他用自己的鲜血写就。
血腥气飘到萧凝玉鼻间, 缠到她的呼吸里。
这血腥气她无比熟悉。
莫名的, 萧凝玉心脏颤动, 眼尾滚落一滴泪来。
*
信寄出后, 谢衍没食言，的确将郢国还了回去。
他将所有抛去，去了一座寺庙，剃度为僧。
剃度时，方丈问他：“红尘可了，为何剃度？”
他回：“为了赎罪，为了祈福。”
方丈叹息一声，三千青丝落下，谢衍入了佛门。
青灯古佛为伴，他日日诵念经文，心无杂念，六根清净。
春去秋来，一年后，谢衍便一袭袈裟，出门云游了。
他本就有一副好皮囊，如今纵是剃度入了佛门，但俊美不减，反而清清冷冷，不可亵渎，多了几分禁欲意味，似是真成了慈悲多情的佛子。
于是，一路上倾心于他，为他驻足投怀送抱，想要让他还俗的女子络绎不绝。
但是谢衍皆是有礼拒绝，没有碰女子半分。
后面，他云游到了一偏僻之地，这里发了饥荒，树根草皮都被人扒了个干净，随处可见被饿死的尸体，易子而食的惨象不时发生。
谢衍经过一处村庄时，被一小女孩扯住了脚。
“能给我点吃的吗……我娘亲，我娘亲快饿死了……”
小女孩惶恐又大胆地问他，黑乎乎的脸上只看得清一双眼睛。
谢衍没有犹豫，点了头。
小女孩开心地笑了，领着谢衍去了她家那茅草屋。
小孩家里的确有个母亲，也的确快饿死了。
谢衍其实并无食物。
但他看了眼这小孩，又看了眼那快要饿死的女子，后面竟是将自己的肉割了下来。
他现在是慈悲的，也是冷血的。
他为了救人，可以毫不犹豫地割肉，但也不仅仅是为了救人。
纵使入了佛，可他也还是勘破不了心魔，日日夜夜都在病态地祈求，祈福，望她平安。
后面，谢衍去了官府，开了粮仓赈济灾民。
百姓得了粮食，都把他当神明一般。
谢衍笑了笑，唇色苍白。
后面，他回了寺庙。
不知为何，他云游的种种善行传遍了郢国。
都说这玄清庙里有个长相俊美又慈悲为怀的和尚，许多妙龄女子纷纷来此，偷偷看他。
于是，来这寺庙跪拜的人越来越多，香火鼎盛。
谢衍依旧日日诵经念佛，为人祈福。
直到有一日，萧凝玉来了这寺庙。
她在皇宫待的无趣，听人说，这玄清庙的佛祖求着极灵。
萧凝玉便来了，想要拜佛许愿。
这日下了雨，寺庙古朴幽静，雨声稀落，萧凝玉一身翠绿衣裙，可爱得如同春日抽条的嫩芽，她没有撑伞，淋着蒙蒙细雨，兔子一般地往台阶上蹦，想要去后堂礼佛。
一侍女撑着伞忙不迭在后面喊，萧凝玉却蹦的越欢，笑声清脆如铃。
不知为何，到这处，她很是觉得心安，萧凝玉想，许是这寺庙香火鼎盛，能挡邪祟之物，保人平安静心。
台阶并不长，萧凝玉提着裙摆走了会，很快便到后堂的檐下。
只是，当她提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脚下一滑，身子猛地朝后倒去。
萧凝玉心一惊，将要喊出声时，却被人稳稳当当地掐住了腰。
她倒在了一个怀抱里。
细雨如丝，怀中人的气息混着春日潮湿水汽，丝丝缕缕地往她皮肤里钻。
萧凝玉刚刚站定，还未晃过神，便被这气息惊到浑身发颤。
这气息是如此的熟悉，清冽里染了檀香，令她如堕梦境。
恍惚间，萧凝玉想起了那日的初见，在她要摔倒时，他也如这般挽她的腰。
一样的冷香，一样的……
萧凝玉脑子晕了下，待她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可能是谁时，她一下清醒，睫毛颤抖，愣愣地抬头。
四目相视，她跌入一双星辰碎裂的眼睛里，如初见那般，一瞬间目眩神迷。
“小公主。”
他看着她，眼里光华流转，温柔笑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就完结了，后面会有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