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娓娓——伴君独幽
时间:2022-04-02 09:49:49

  闻言,周氏冷哼一声,脸上的怒意消减了几分,“说来安姨娘也真是蠢,后宅里多的是法子治她,以为防着我下药便没事了,哪知我从不曾给她下药,反倒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也怪她贪吃,孩子营养过剩,胎儿体大无法出宫口,真真是活该!”
  这样的捧杀手段确实比下毒之流高明了许多,便是让人发觉了又拿不出错来。
  朱嬷嬷只在旁恭维称是,对周氏这主意也是赞赏不已。
  周氏又道:“安姨娘院子里的那丫头还是尽快处理的好,虽然她手上没有咱们的把柄,但参汤作假一事毕竟过了她的手,便是说认错了老参,也骗不过老太太。”
  不知想到了什么,朱嬷嬷眼睛突然一亮道:“奴婢有一主意可令二房交出采买权。”
  “说来听听。”虽然周氏管着府中中馈,但老太太却借口心疼她身子,将二夫人也塞了过来,二人共同管理着偌大的国公府。
  “若是安姨娘用来吊命的人参是二房采买的假货,那么……”
  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凄寒的风刮在身上,那言语便如刀子一般扎在了她的心上。
  她知道母亲不喜自己,却不知已厌恶到如此地步,恨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死吗?
 
 
第28章 亲亲相隐
  寻到沈谣时,她浑身衣衫已然湿透,整个人呆呆地立在一株芭蕉树旁,雨水啪嗒啪嗒落在碧绿的蕉叶上,也落在了他心里,一阵阵的抽痛。
  少女乌黑的发丝紧贴着苍白的脸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空茫一片,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沈翀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心里没来由的惊慌,他丢下伞,双手握着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小心地唤道:“阿谣,我是哥哥!你看看我,我是哥哥呀……”
  少女依旧呆呆地看着空茫的天空,细雨落在她的眼里,那双漆黑的眸子眨了眨,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晶莹液体滑落眼角,消失在凄迷的风雨中。
  沈翀不由用大了力道,一双眼睛微微泛红,心中的抽痛几欲将人研磨。
  “原来是哥哥。”少女清冷的声音里竟带着往昔不曾有的清甜,那一声近乎呓语的呼唤直击心灵,令他许多年不曾忘记,每每夜雨便能听到这般清甜却凄苦至极的呓语。
  少女的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堪的笑,随即便歪倒在他的怀里。
  她又病了,病势汹汹,连续十多日都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
  每日里清醒的时候总是拥着被子发呆,天色好时,青竹也会打开轩窗,让她看看外面的景色。
  往日里她眼睛中总会露出几分欣喜,可自那日淋雨之后,她的眼睛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再看不见亮光。
  秋娘不知那天究竟发生了何事,问她也不说。
  她每日担忧的寝食难安,看着姑娘身子渐渐好了些,又松了口气,但她察觉的出姑娘心里有事儿,往日里那股与天争命的精气神儿没了。
  现在的她看着就像个被急雨捶打,即将飘落枝头的春花,教人分外忧心。
  其实沈谣并没有她们想象的伤心,她天生比别人冷心,那日听了母亲的话震惊要大于伤情,更多的则是迷茫。
  母慈子孝不应该是天性如此吗,便如人生来便要吃喝拉撒一样,她很是不理解,也为此困惑了许久。
  她只是比常人少了一些共情的能力,这其实是一种病,但没有人会认为她生病了,只会觉得她冷血无情。
  国公府对六姑娘时不时地生病已经习以为常,初时还会殷切探望,眼下却是门可罗雀了。
  沈谣如往常般握了卷书靠在软塌上,明丽的眸子直直盯着书册,目光却是有些涣散。
  窗户外的廊檐下两个小丫头正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着闲话。
  “负责采买的王婆子今早被国公夫人派人扭送了官府,真没到安姨娘用来吊命的人参竟是假的……”
  这件事本该是预料中的,她那日便知道了的。若是她早告知了二婶,王婆子也不会被抓走,二房也不会失了部分管家权。
  可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要怎么做?
  沈谣的目光落在书上。
  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你在烦扰什么?”
  沈谣猛然一惊,抬起头恰好撞进沈翀探究的眸子里,轻袍缓带的如玉公子本就生了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垂首望来,便似桃花临水,风流写尽。
  “证父攘羊?亲亲相隐?”沈翀自是觉察出这些日子来妹妹的不对劲,他甚至秘密调查了一番,也隐约猜出沈谣的心思,遂叹气道:“律法尚言:父子之亲,夫妇之道、天性也,虽有患祸蒙死而存之,诚爱结于心,仁厚之至也,岂能违之哉[1]。”
  沈谣的目光有些闪躲,显然是沈翀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连圣人也觉得亲亲相隐是对的。儒家‘十义’: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2]。又有子不言父过,所以,我这么做是对的,是吗?”沈谣微微抬眼,漆黑的眸子似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她只是抿了抿唇,神情中透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孤寂感。
  这还是与沈谣相熟以来,他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对方还只是个孤单的孩子,她也有脆弱无助,迷惘无措之时。
  沈翀将她手中的书慢慢抽走,仔细整理了书页,复又为她斟了茶,柔声说道:“‘十义’中,不仅仅包含了“子孝、妇听、幼顺”,还包括“父慈、夫义、长惠”,卑亲属隐在律法中也有提及,但这不是说这都是对的。”
  “先来说说‘证父攘羊’孔子口中的直是‘顺理为直’,恶有大小,亲亲相隐是在小恶的基础上,出于伦常的隐瞒是合理而必要,乃不直之直也,故曰直在其中。”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西边的屋子,不多会儿手上便又拿了一册书出来,修长的手指三两下便翻到了书中的一段话:“晋邢侯与雍子争赂田,久而无成。士景伯如楚,叔鱼摄理,韩宣子命断旧狱,罪在雍子。雍子纳其女于叔鱼,叔鱼蔽罪邢侯。邢侯怒,杀叔鱼与雍子于朝。宣子问其罪于叔向。叔向曰:“三人同罪,施生戮死可也……[3]”
  “你看到了,叔向说三人同罪而不蔽死去的弟弟受贿有罪,孔子同样说叔向‘直’,所以你没有错,但是也有不对,你可以告诉哥哥,哥哥会帮你。”
  沈谣呆呆看了看手中的书,又看了看身侧一脸担忧的少年人,一双清澈澄亮的杏目闪过浅浅的水渍,漫天的星光落入眼底。
  “哥哥有你真好!”沈谣眨了眨眼,一扫之前的萎靡,复又垂眸,握了握手掌,语气坚定道:“不过这件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
  沈翀的目光有些复杂,这个妹妹委实坚强的过了头,让他这个哥哥有些挫败无力。
  既然已经有了打算,沈谣便不再消沉,晌午还用了一大碗饭,一众丫鬟见此皆眉开眼笑。
  秋娘正劝说沈谣再用一碗菌汤,却见青竹并两个丫鬟抱着几匹布进来,说是夫人吩咐给几位小姐赏了做几件夏裳。
  “夫人也太偏心了,咱们回回都是捡的其他几位姑娘挑剩下的,这次便是分量也是不够。”
  “青禾!”青竹呵斥青禾,怕她口无遮拦,说了不中听的话被夫人知晓,也怕沈谣听了伤心。
  青禾原本有些愤愤不平,可看着自家姑娘瘦弱的模样,不由又红了眼眶,“临走时三姑娘看中咱们手中的一匹月华缎硬是拿走了,夫人竟也允了……”说到后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青竹小心观察沈谣神色,见沈谣并未伤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忙训斥了青禾几句,末了又哄了哄小丫头,青禾这才止住了哭声。
  紫藤院里哪个丫鬟不替姑娘委屈,明明是嫡出的小姐,却还不如庶出的三姑娘得宠。
  “左不过是几件衣裳罢了,我平素又甚少出门,穿不了那么多,况且去岁做的几件新衣裳也都还没穿,你们不必替我委屈。”沈谣是真不在乎这些,但耐不住身边人替她委屈。
  用过饭,沈谣便在青竹青画陪同下在院子里走了走,整日里躺着身子愈发疲累,晒晒太阳总是能好的快些。
  “姑娘可得养好身子,前几日武家三姑娘给您递了帖子约您端午一起到南湖看龙舟竞渡,您可别忘了。”
  沈谣道:“听说她已病愈,此番也算是涅槃重生了。”
  青竹虽然不喜武清妍,但联想到这姑娘的遭遇不免又多了几分同情。
  只是那姑娘因着亲姐姐的算计,失了名声,怕是日后亲事艰难,但这些都不是她一个丫鬟该操心的。
  “姑娘,您快看,这湖里的鱼怎么都死了?”青竹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湖湾惊叫道。
  紫藤院的这处水源与府中最大的揽月湖连通,流入紫藤院的部分恰似月牙的一角,湖堤两侧遍植紫藤,此时紫藤花已谢,湖面上落了一层浅色的花瓣,花瓣簇拥中躺着一个个翻着白色鱼肚的死鱼。
  许是花瓣掩映看的并不明显,此时沈谣定睛瞧去,湖堤旁竟是一排的死鱼。
  国公府的花鸟虫鱼自是有专人打理的,湖中遍布死鱼,自然不会是下人懈怠所致。
  不过盏茶工夫,青竹便将负责水域的几个下人叫到院子的抱厦处询问,顺便将府医请来验查湖水是否被人下毒。
  不久后,府中不少人得知了揽月湖群鱼死亡的事情。
  府医查验湖水后确认湖水并没有被人下毒,并将此事禀报了国公夫人。
  再说青竹这厢问了半晌竟无一人知晓因由,倒是一年岁稍长的下人将打捞上的鱼回来查验后,惊呼道:“这些鱼都是溺死的!”
  “鱼还能溺死吗?你怕不是说梦话呢?!”
  “就是说啊,咱们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溺死的鱼呢……”
  “这可真是件稀罕事儿,不过怎么就突然出现这么邪门的事情?”
  “会不会是鬼怪作祟?”
  “自古以来鱼群大批死亡都是不祥之兆,俺老家发生地动前河里的鱼都死了……”
  ……
  青竹将听到的各种传闻尽数告知沈谣,只是不大会儿工夫整个国公府都知道了,沈老夫人到底是人老成精,料想此事传出去不仅会影响国公府形象,甚至可能影响到沈家子弟的仕途,毕竟鬼神之说虚无缥缈,世人又太过笃信,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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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汉书 宣帝纪》,大意如下:父子之间的亲情,夫妻之间的道义,是天生的,不可更改。即使有祸患,还是临死保存着,真诚的爱结合在心里,这是非常的仁厚的表现,怎么可以违背呢。
  [2]儒家‘十义’,概括来说十义就是父慈,子孝,夫和,妇随,兄友,弟恭,朋谊,有信,君敬,臣忠。
  [3]出自《左传·昭公·昭公十四年》
  大意如下:晋国的邢侯和雍子争夺鄐地的土田,很长时间也没有调解成功。士景伯去楚国,叔鱼代理他的职务。韩宣子命令他判处旧案,罪过在于雍子。雍子把女儿嫁给叔鱼,叔鱼宣判邢侯有罪。邢侯发怒,在朝廷上杀了叔鱼和雍子。韩宣子向叔向询问怎样治他们的罪。叔向说:“三个人罪状相同,杀了活着的人示众、暴露死者的尸体就可以了。雍子知道自己的罪过,而用他女儿作为贿赂来取得胜诉;鲋出卖法律,邢侯擅自杀人,他们的罪状相同。
 
 
第29章 算计
  老夫人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下了禁口令,命人悄无声息地将死鱼捞起,寻了偏僻的地方掩埋了。
  沈谣蹲在揽月湖边看了许久,随手折下一枝细柳,叹了口气道:“我曾听闻有一味无色无味的毒药溶于水后,可让人饮下后不出一刻钟便窒息而亡。”
  青竹道:“姑娘是说这湖水里被人下了药吗?”
  “不,并不是所有的鱼都死了,你看这里!”顺着沈谣手指的地方,青竹看到了碧波下一尾浅黑色的草鱼。
  “难不成只有咱们紫藤院院子里的鱼都死了?”
  沈谣的目光有些晦涩,“并不是。”
  揽月湖往东流经海棠苑、紫藤院以及安姨娘的丁香院。
  海棠苑是三姑娘沈媺的居所,并未有大批鱼死亡,而紫藤院、丁香院的鱼全都死光了。
  桃安居。
  周氏同样有些心惊肉跳,忧心忡忡道:“我险些就忘了,这些鬼神之事若被御史得知,借此弹劾国公爷为官不正、德行有亏那便糟了,早知道就……”
  林锦瑟此刻也是忐忑不宁,生怕姨母因此事责怪自己,忙跪地不起,小声抽泣道:“都是锦瑟的错,是我考虑不周险些酿下大祸。”
  她哭得抽抽搭搭,周氏也有些心烦,府中的徐姨娘最喜欢扮这副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讨国公爷欢心,因而周氏对这一款的女子很是厌恶。是以林锦瑟哭了半晌,她也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倒是她身边的朱嬷嬷瞧出了几分端倪,她有心为林锦瑟帮一帮,毕竟平时里这丫头出手也阔绰,她得了不少好处。
  朱嬷嬷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小丫头一眼,小丫头会意,没一会儿沈谚便欢欢喜喜地跑进了屋子,见到跪地哭泣的林锦瑟,小脸一皱,对着周氏便道:“娘,是不是你欺负大表姐了,你不能欺负她,大表姐以后要给我当媳妇的!”
  沈谚这一开口,朱嬷嬷便知要坏事儿。
  “胡说什么呢!”周氏将沈谚拉到跟前,满脸严肃地说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周氏鲜少对沈谚疾言厉色,是以沈谚被吓到了,他猛地推开周,氏躲到身后奶娘的怀里,指着周氏道:“你凶我,你是坏人,你不是我娘!”
  奶娘吓得连忙跪地,拉着沈谚小声急道:“七少爷您可不能乱说,夫人就是你娘啊。”
  周氏气得眉心一跳一跳 ,厉喝一声,将伺候沈谚的一众丫鬟婆子全都叫了来。
  林锦瑟见周氏再没了方才教训自己的心思,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出了主屋碰到了院中站着的沈谣。
  瞧见对方像是刚刚来的样子,林锦瑟才稍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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