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慌不择路,转出巷子之时恰好与一妇人撞在一起。
只听“嘭”地一声,妇人怀中抱着的观音像掉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妇人惊了一惊,忽地哀嚎大哭起来,“我的儿啊!”
李嬷嬷恐惧身后恶狗,仍要逃却被随后而来的男子一脚掀翻在地,不等她爬起来,那魁梧男子又上前补了好几脚,直到她口吐鲜血,仍是不解气。
一边踢一边怒骂道:“贱妇敢伤我孩儿,毁我严家香火,不得好死,看我不打死你!”
李嬷嬷不停挣扎半晌方才说出一句完整话,“我、我乃皇后身边的嬷嬷,不、不得无礼……”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李嬷嬷才没有当场被踢死。
那魁梧汉子正是五城兵马指挥使严涛,其祖上是匪寇出身,恰逢高祖起兵争夺天下,严涛的先祖被高祖收入麾下,后来立下一番功业。
许是祖上杀孽太重,严家子嗣一直单薄,及至严涛这一代,家中除了他这根独苗再无其他兄弟姊妹。
严涛肩负传承香火的重任,可家中妻妾不少,却生不出一个儿子来。如今他已近不惑之年,若再没有儿子死后如何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不久前他听说兵部郎中张横大人祖上是屠户出身,家中子息不旺,自从得了一尊高人赠的送子观音后情况大为改观,如今已是儿孙满堂。
严涛听说之后想尽办法讨好张横,费尽心思才将这尊送子观音借来,刚揣到夫人怀里,还没焐热呢,便被李嬷嬷给撞碎了,叫他如何不恼。
且说两人被抬回信国公府,沈谣先让府医把了两人的脉搏,李嬷嬷心脉受损,体内脏器皆被重伤,已是凶险至极。
而随行的丫鬟却已死去多时。
李嬷嬷身份特殊,周念月不敢自专,请示了兄长之后,便往宫中递了牌子。
约莫一个时辰后宫中派了几个宫女太监将李嬷嬷接了回去。
皇后早已听闻事情始末,只是信国公府到底有没有掺和其中还不甚明了,但随李嬷嬷一同回来的宫女紫鹃却信誓旦旦此事与信国公府无关。
吴嬷嬷约莫知晓皇后娘娘的心思,在李嬷嬷被救醒之后忙询问了几句,李嬷嬷正是痛得挠心挠肺,口中不停咒骂张横。
“老姐姐你一定要同皇后娘娘说,那严涛知晓我是中宫女官仍旧对我拳打脚踢,分明是对中宫不满……天杀的张横!”
观李嬷嬷神色分明是油尽灯枯之兆,吴嬷嬷再不敢耽搁,忙打听信国公阴私,哪知李嬷嬷去了这小半个月竟是未有半分进展,她不由叹了口气道:“你且放心去吧,老姐姐会替你报仇的。”
坤宁宫内外静寂,只有廊庑下留值的几个宫女太监垂首而立。
皇后褪下珍珠罗衫,只穿了件玉色素纱,冰蚕丝织金边的锦绣褶裙下一双纤足若隐若现,此刻这双纤足正躺在旁人的怀中,由着一双苍白干净的手指细细地捏着。
吴嬷嬷尚未入内殿便听到了里头压抑的□□声,忙止了步,垂首立在外面大气儿不敢出。
倒是里头的人率先知晓了她的存在,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筵席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吴嬷嬷也别费心思了,信国公府的水深着呢。”
吴嬷嬷忙进来行礼,一双眼睛垂的低低的,不敢往前头看一丝一毫。
秦皇后冷哼一声,以手支颐,一双美目斜睨着身前的人。皇后虽是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宜,瞧着也不过三十出头。
“周念月那丫头生的倒是与陈绮有几分相像,但到底不及她母亲。皇帝做下的那档子事儿怕是早忘了,待太子大婚之后便将这丫头指给老五,届时……”秦皇后说到此处便息了声儿,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李嬷嬷到底没熬过去,夜半时分便去了。
严涛当街打人致死,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也不能轻饶,便是皇后娘娘不落井下石,他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官儿也做到头儿了。
到底事关京畿之地守备,纵然只是正六品官职,却也被几方势力盯着,太子当夜便召集了东宫属官商量对策。
沈谣的紫藤院里种了不少菖蒲,夏季可祛除蚊虫,白日里她站在梧桐树下练五禽戏,也不会被蚊虫叮咬,当然丫头们对六姑娘怪异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
“姑娘您真不去吗?孙太傅的嫡孙女毕竟是您未来的嫂子。”青画有些焦急,四姑娘的丫鬟还在外头等回话呢。
青竹白了她一眼,叹道:“我且问你,四姑娘的丫鬟传话让姑娘去哪里?”
青画不明所以,答道:“二姑娘的凌霄院。”
“既是凌霄院为何是四姑娘的丫鬟来传话?”青竹没好气道。
青画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小声道:“兴许是不得闲。”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二姑娘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十数个,怎会不得闲,还不是跟自家主子怄气。
青画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嗫嚅道:“我这就回了四姑娘,便说咱们姑娘吃了药睡下了。”
沈谣全程未置一词,她既不关心孙浅妤,也不想知道四姑娘沈茹请她去有何用意,她只是没兴趣而已。
青画出去了没多久,又脸色惨白地跑了进来,脚步有些踉跄,说话更是结结巴巴,“姑娘,猫……”
跟随青画进来的一个丫鬟怀中抱着一只猫儿正向她们行来,未及她走近青竹便让人将她拦住了。
然而已经迟了,沈谣清晰地看到猫儿雪白的毛发上全是斑驳的鲜血,猫儿的身上插着数枝羽箭。
沈谣推开青竹,径直走向猫儿。
“姑娘当心!”青竹紧跟在她身旁,以防不测。
沈谣面无表情地摸了摸猫儿的脖子,冷冷道:“没救了,已经死透了。”
抱着猫儿的丫鬟同样面色雪白,身子犹在颤抖,说话磕磕绊绊,跟青画一个德性。
青竹忍不住打断她道:“猫儿身上的羽箭是怎么回事?”
“是、是五少爷射的。”
五少爷沈颂是二房嫡子,这猫青竹认识正是七少爷沈谚的。
青竹又道:“是谁让你送来的?”
沈谣心中已有了猜测,是以听到是二姑娘沈慧后也并未惊讶。
青竹却有些惊诧,她原以为二姑娘只是与六姑娘闹别扭,过些日子便好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哪知会是这样。
“怎么回事,二姑娘为何要将猫送来,难不成是想让咱们姑娘救治?”青禾将青竹青画皆神色怪异,忍不住问出了口。
青竹白了她一眼却没接她的话,上前一步道:“这猫奴婢寻处地方埋了吧。”
沈谣点了点头,便独自坐在秋千架上发呆。
她知道二姐这是在责怪她,也是在提醒她。
没了母亲掌家,二房气焰高涨,从前被沈谚欺负的二房沈颂反杀了大房幺子。沈慧便是要她看看,自己的亲弟弟被如何欺辱。
难道做了错事就不用受到惩罚吗?
沈谣自觉问心无愧,姐姐这般步步紧逼却让她有些不解,沈谚脾性乖张,被母亲娇宠太过,此番失去母亲庇佑恰是成长的良机。
“青竹你准备一块儿未经雕琢的玉石送给二姐。”沈谣跳下秋千,径直去了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一半书另一半则是药材。
半个时辰后,沈慧便收到了沈谣送来的青石。
原以为是沈谣回心转意送礼物致歉,谁知是块儿未经雕琢的破石头。
二房三房的几位姑娘此时都在这里,各个都伸长脖子看这块儿石头,却不知何意。
倒是孙浅妤默默看了一眼,嘴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沈慧本就是聪明人,只一眼便猜到沈谣的意图,迫于在场的人太多她未曾露出丝毫情绪,只淡淡一笑命丫鬟收了起来,笑道:“六妹妹最是出人意表,送的东西也是不同寻常的。”
不久前丫鬟匆匆来报,说是沈谚与沈颂起了冲突,她听闻事情梗概后便命人将死猫送到紫藤院不过是警醒她,哪知她竟这般冥顽不灵。
孙浅妤在场,两位小公子打架的事儿自是家丑不可外扬,是以先前那茬孙浅妤也并不知。
但这并不妨碍她察言观色,从魏国公府几位姑娘的言谈举止中约莫猜出沈家这位六姑娘性子孤僻,与众姐妹不和。
不过从她打探的消息来看,世子似乎与这位六姑娘很是亲厚。孙浅妤心中有了计较,临走时亲自至紫藤院送了一封请帖,下个月初十是她的十六岁生辰,因是出阁前的最后一个生日是以办得热闹些,与她关系好的姐妹俱收到了请帖。
不同的是魏国公府的请帖是她亲自来送的。
接过请帖,沈谣并未立即应下,这让孙浅妤有些不悦,毕竟当面打脸真的很没礼貌,她一向礼仪完美,只是皱了皱便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妹妹若是得闲便来坐坐,不得空也不要紧。”
沈谣点了点头,饶是孙浅妤八面玲珑面对一个锯嘴葫芦也说不下去,客套了几句便走了。
“孙姑娘似乎有些不高兴。”青画有些担忧道。
自家姑娘性子太直,得罪人的事儿是没少干。
像今日孙姑娘既亲自送到跟前儿,必是重视自家姑娘,被人这般看待自是好事,可姑娘并不在意这些,好事儿就变坏事儿了。
若是被孙姑娘记在心里,以后孙姑娘入了门,姑嫂之间难免心生嫌隙。
待屋子里的客人都走干净了,沈慧拿出那块儿青石,瞧也没瞧用力地扔了出去,青石在地上咕噜滚了一圈,完好无损地躺在角落里。
沈慧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存心给我难堪!”
“六姑娘这是何意?”除了两个大丫头,屋子另外几人还有些不明所以,沈慧的奶嬷嬷性子宽厚也没怎么读过书,并不知沈谣用意。
大丫鬟如蝉低声说道:“六姑娘这是说小少爷玉不琢不成器,便拿这块儿顽石比作小少爷,好教几位哥儿好好磨磨他。”
小少爷的性子顽劣魏国公府上下心知肚明,可知道是一回儿事儿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尤其沈慧还在气头上,几人也不敢说什么,只顺着她的气儿,捡着六姑娘不懂事儿的话头子说个不停。
几个大丫头跟着沈慧一起长大,自是知道自家主子护犊得厉害,便是沈谣也只能她自个儿骂,旁人要是顺着话说了,她也不高兴。
第43章 意外
沈翀回府听闻两个弟弟打架之事,便将两人都叫到了自己的松涛阁,而后定下规矩每日晚膳前至松涛阁检查课业,一直到亥时正才放他们回去。
且说这俩小子放在哪里都是二世祖,却不知被沈翀如何□□的,短短半个月下来竟谦和有礼了许多,而且两兄弟感情逐渐深厚。
这日,小丫头正围坐在檐下做着针线,闲聊中提起两位小公子,只道这两人为何乖觉了许多,原是世子爷变着法子的□□,其中一项便是饭食,五少爷沈鲤最讨厌吃猪蹄,可世子每日晚膳便教人为他准备酱肘子,七少爷沈谚最爱吃酱肘子,但世子每日晚膳为他准备的却是清蒸鲈鱼,须知七少爷最讨厌吃鱼,五少爷最爱吃的便是鱼,两人每日须得把所有的菜吃完才能走。初时两人谁也看不过谁,强忍着吃,哪知过了两日七少爷率先开口要了五少爷的酱肘子,于是两人便交换了饭食,自那日后两人之间关系便亲厚了些。
沈谣卧在贵妃榻上假寐,听得丫鬟们的闲谈,口齿不觉生津,她也想吃清蒸鲈鱼。
伺候在旁的青竹见榻上假寐的少女粉红舌尖在嘴唇轻轻扫了一下,心中不由好笑,悄悄退出去吩咐丫鬟通知厨房中午再添一道儿清蒸鲈鱼。
临到晌午,外院嬷嬷来报说是府外来了两个外地人说是有东西要给六姑娘。
如沈谣这样的身份并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嬷嬷本意是将东西带过来交给六姑娘讨个赏钱,哪里知道这两人不仅没眼色,还不肯把东西交出来,非得亲手交给六姑娘。
在询问了两人名字之后,沈谣便遣自己院子的管事将人引了进来。
张煦白与灵芸一路风尘仆仆从青州赶往京城,已是困乏至极,灵芸本意是休整一日,隔日再将师傅捎带的东西送到魏国公府,但张煦白不同意,师傅将东西交给他时曾叮嘱他尽早送到,不可耽搁。
是以两人在见到重楼复壁、碧瓦朱甍、朱楼翠阁的建筑群后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待入了门,只见雕梁绣柱,傍池筑榭,碧漪如画,三两个婢女行走其间,只觉彩衣飘飘,如入瑶台银阙。
灵芸不由悄悄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将自己衣服上褶子拂了又拂,不经意抬首瞥见不远处丫鬟讥笑的眼神,她更觉脸上发烫,若不是张煦白急着要来,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思及此,她忍不住抬手狠狠掐了他一下,猝不及防的张煦白忍不住叫了一声,更是惹得丫鬟们侧目。
见到沈谣之前,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师傅为何让他们千里迢迢给一个京城贵女送东西。
两人局促不安地待在小客厅,灵芸实在有些饿,桌上精致的糕点香气扑鼻,她忍不住捻起一块儿,刚塞入口中未及咽下,便听得环佩叮当,一华服少女袅娜而来,素纨团扇,裙若霓裳,流苏婉转,如同碧空里的一朵白云,随风飘曳。
触及少女冰雪般清冷的容颜,灵芸一瞬间被噎住了。
“咳咳……沈六?”
不仅是她,便是张煦白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心中虽有猜测,但也仅仅是想一想而已,并不敢把青州药王谷那个病弱的小药童与高高在上的魏国公嫡女联系在一起。
然而眼前少女殊丽的容颜依稀有小药童的孱弱影子,只是那份举手投足的高贵优雅令他们迟迟不敢相认。
幼年时,她虽有一半时间是在药王谷度过,但府里的教养嬷嬷也不曾懈怠,在青州的老宅里,她依旧是深居简出的高门贵女。
惊讶过后终于确定了沈谣的身份,三人却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反倒是想起了年幼时犯过的一桩错事。
灵芸本是孙神医的外孙女,被母亲送往药王谷学医,诸位师兄弟知道她的身份对她照顾有加,唯独最小的学徒不仅最受师傅宠爱,还对她冷漠至极,尤其对方天赋惊人。
被嫉妒冲昏头脑的灵芸唆使几个师兄弟将沈六骗到了荒无人烟的密林,漫天大雪,荒山野岭,一个六七岁的童子其结果可想而知。
这其中就有张煦白,是以见到沈六时,他有些失态了。
事后孙神医狠狠惩罚了几人,反而是她这个当事人既不说恨也不说原谅,仿佛出事儿的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