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只要老四还握着军权,秦家就不会有事。”秦伯庸缓缓舒了口气,慢慢坐回到圈椅上。
秦文颢悄悄看了眼父亲的脸色,见他面色不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秦伯庸看他欲言又止,咳嗽一声道:“有什么话,说吧!”
“十姑娘……没了。”
“内宅之事告知主母便是,与我说这些作甚?”秦伯庸瞪了儿子一眼,觉得对方有些不知轻重,秦家子嗣众多,死一两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秦文颢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秦伯庸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十姑娘是四堂弟独女。”
秦文颢口中的四堂弟不是别人,正是手握五十万大军的秦家定海神针秦重元。
“怎么没的?什么时候的事儿?”秦伯庸面露怒色,额角青筋隐隐暴起,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秦重元是世上罕有的将才,也是难得的痴情种,一生只娶了一位夫人,因常年聚少离多,年过四十膝下只这一女,留在京城也算是牵制秦重元的一枚棋子。
“半月前人就没了,是……是被人推入湖中淹死的。”秦文颢话音刚落便见一物迎头飞来砸在额角,温热的鲜血登时流了出来,他却不敢伸手去摸,匆忙跪地道:“父亲息怒!”
“这群败家的娘们儿,整日里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斗来斗去,如今我秦家百年基业就要毁于这群妇人之手。”
秦伯庸气得浑身颤抖,整个人颓然地倒在圈椅里气喘如牛。
“重元毕竟是我秦家人,总不能帮着太子对付咱们。”秦文颢觉得父亲所虑过重,难不成太子就放心他秦重元。
“你懂个什么,秦重元打小在道观养大,性情孤绝,若不是老太爷钦点他掌秦家兵权,我是万万不答应的。这几年我费了多大心思往他手里塞人,目的便是瓦解他手中军权,可你瞧瞧送去的人反倒一个个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秦伯庸气得直拍桌子,“消息可拦住了?千万别让重元知晓。”
然而不等秦文颢回答,管家匆匆来报道:“四爷回来了。”
秦伯庸听罢险些晕了过去,秦文颢立即上前将人扶住,只听秦伯庸呼哧带喘地骂道:“他这时候回来作甚?秦家的五十万大军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19章 倾巢
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步履矫健,抬眼望来时,那目光似乎裹挟着凛冽的朔风,边塞的寒意让二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父子二人脸上登时挂上亲切的笑容。
秦伯庸温和地笑道:“如今前方战事正酣,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着话时还向他身后看了看,见无一人跟随,眉头蹙得更是紧了。
在外将领无召不得私自返京,何况前方战事紧张,太子回京,大将军也离开了,前方战事怎么办?
“我自是奉诏回京。”秦重元忽然从袖中摸出一个匣子递给秦伯庸道:“伯父请看。”
秦伯庸不明所以,接过匣子打开见是厚厚一沓子信,他随意拆了几封一一看过,越看越是心惊,手中握着信纸的手颤抖得不能自己。
秦文颢也拿起来,只扫了一眼便大呼道:“这些信件你留着作甚?”
秦重元拿出其中一沓道:“这些是十多年来伯父及兄长与我的书信往来,这些是十年来我与北鲜王子的书信往来,其中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昭示着我秦氏勾结外寇,贪权窃柄,至边关战事不断,百姓流离失所的罪证……”
不等秦重元说完,秦伯庸立即拿起桌上的烛台投入匣子中。
秦文颢亦开口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些信看过便烧了,你留着他干嘛?”
秦重元并不阻止二人的疯狂行径,只冷冷一笑:“留着自然是为了警示你们,为了给天下百姓一个公道。你以为你烧了就没了吗,忘了告诉你们,那些只是我命人誊抄的。”
“来人,快将他拿下。”秦伯庸此刻已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秦重元很可能已经知晓自己女儿被害死的事情。
秦重元却丝毫不惧,冷冷注视二人道:“将阿衡的尸首给我,秦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秦文颢道:“秦重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秦家没了,你还能独善其身吗?”
“独善其身?”秦重元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么多年来他为秦家远赴边疆二十载,至娇妻幼女于不顾,害得娇妻郁郁而终,女儿为亲人所害。
而他自己背负着秦家这座大山,日日受着良心谴责与北鲜互通往来。原本以他的能力,灭了北鲜不过是时间问题,偏偏秦首辅担心失了兵权,在北鲜兵败之后送去大量金银器物使其得以在来年春天卷土重来,而他甚至被秦家勒令三胜一败,必得给北鲜留下活命之本。
这些年他睡梦中日日都是边关百姓惨不忍睹的死状,他早已如行尸走肉,活着只余痛苦。
秦伯庸一声令下,很快围拢了数十护卫将秦重元团团围在正中。
秦重元却是冷笑一声,似乎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并不出手反抗,任由护卫将他捆绑妥当。
“伯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您,若你当真为了秦家着想,便亲自入宫负荆请罪,捐出全部家财,告老还乡,或许还能给秦家留一条活路。”
秦伯庸怒不可遏:“混账东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知道秦家有多少人吗?没了钱财,一个个都去要饭吗?”
秦重元摇了摇头,不再与他争辩。
外面天光大亮,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过窗棂的罅隙照进来,落在秦伯庸苍白的两鬓之上。啁啾的鸟声惊动了他,他抬眼望了望外头大好的春色,忽然就想起了当年父亲临死前交代的话:“天下是萧氏的天下,秦家当急流勇退,只要守住本分便是长久长安。”
是他不甘心秦氏屈居萧姓之下,汲汲营营数十载,将秦家推向了顶峰,同时也置于了风口浪尖之上,但事已至此,万没有回头路。
他命人取来朝服,仔细收拾妥当正要叫管家去套马车,谁知管事匆匆奔来告知府门外来了数千锦衣卫,将秦府包围了。
秦伯庸大惊失色,瞬间明了昨晚秦重元为何有恃无恐,定然是早已将罪证交予太子,其人更不知何时投靠了太子。
可恨的是秦家军只认秦重元,根本就不认他这个当朝首辅。
颐园。
沈谣醒过来便见到了萧翀,他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也不知陪了她多久。
她盯着他的眉眼看了许久,金粉色的日光点点落在他的羽睫之上,细小的尘埃在金光中舞动,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一点点描绘他的眉眼形状,也不知看了多久,她自己也走了神,醒悟过来时青年已睁开了眼。
萧翀微笑:“口渴吗?”
外间的轻红听到响动忙端了茶水进来,沈谣喝了几口便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昨天我是怎么得救的?”
萧翀便一五一十地将昨日的事尽数说予她听。
沈谣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说小阎王便是周熠宁?”
得到萧翀的肯定,沈谣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他说曾经给过她机会,想必就是他突然决定娶她的那次吧,可是他不是一直都想杀自己吗,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要娶她,她有太多的不解。
“周熠宁说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
沈谣仔细回想,不该看的,难不成说的是周念月和四皇子是亲兄妹这件事?不对,在此之前她就遭到过小阎王的追杀,她仔细回想了与周熠宁的每次相处。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道:“我想起来了,我曾经打开过周熠宁的一个机关匣子里面有一张山川地形图。”
“山川地形图?”萧翀沉吟道:“你现在还能记起来图中内容吗?”
沈谣闭上眼睛仔细回想那天发生的一幕幕情形,许久之后她睁开眼睛,认真道:“那张图我只是大致扫了一眼,约莫能画出来原图的八分,一些细枝末节我未曾看清所以并不记得。”
萧翀立即命人准备了笔墨纸砚,两人一道儿去了书房。
凭着强悍的记忆力,沈谣很快绘出了舆图,萧翀拿到手上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察觉到沈谣奇怪的眼神,他忙将图放下,问道:“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沈谣去过的地方很少,自然不知道这地方在哪里。
见沈谣还盯着自己看,萧翀觉得有些尴尬,手不自觉地拿起小几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茶入口方知糟了。
果然就听见沈谣疑惑道:“那是我刚刚用过的杯子。”
“咳咳……”萧翀被茶水呛到了,然而还没完。
沈谣偏过头盯着他的眼睛仔细观察道:“你的眼睛恢复了?”
萧翀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后退了一步,垂眸低声道:“一点点,只恢复了一点点,模糊能看到人影,面目却是分辨不出的。”
沈谣狐疑:“真的?”
“真的。”萧翀不停点头。
对于这种情况沈谣是认可的,视力恢复需要一个过程并不能一蹴而就,而且萧翀的为人她是信得过的,他不会对自己说假话的。
她只是有些忐忑而已,如果他恢复视力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会不会讨厌自己欺骗了他。
这时,韩七在外唤了声:“主子,秦公子到了。”
许是沈谣对秦这个姓过于敏感,不由对外看了几眼,见青檀树下站着一蓝衫男子,那人也正巧看向这边。
四目相对,沈谣不由一怔,竟然是沈逸,不,应当是秦逸才是。
去岁沈家宗祠,他被当众除了名,如今自当随他爹西宁侯的姓,是名副其实的秦公子。
他这个时候来京城,想必与秦家有关。
知夫君有要事相谈,沈谣便辞别夫君回了自家院子。
敬妃得知她醒来,第一时间赶来探望,握着她的手安慰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沈谣摇头道:“母亲亦是辛苦。”
自马月见出现在颐园,沈谣便觉察到不对劲儿,而后的种种亦验证了她的猜测,好在敬妃对她倍加信任,从一开始便没有相信周念月的话,之所以配合她演戏,不过是将计就计,引出幕后之人。
敬妃拍了拍她的手,满是欣慰。
“马月见你准备如何处置,我听说她救过翀儿的命。”
沈谣声音沉静冷冽,“将她退回人牙子那里便是。她是救过王爷的性命,但王爷也救过她一命,本就不欠她什么。”
无论是谁,犯了错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敬妃深深看她一眼,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这几日萧翀似乎很忙,深居简出,便是沈谣也一连几日未曾见到他人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沈谣忐忑不安,总是忧心他会突然认出自己。
她将自己的心思都放在了制药上,萧翀身上的毒并未清除干净,原先受损的脏器也的仔细调养。
即便足不出户,她亦察觉到外面的风云变幻。
太子回宫后以雷霆之势平乱,诛杀北鲜暗探近三千人,同时擒获燕王世子,后者更是供出指使他逼宫之人正是当朝首辅秦伯庸。
满朝哗然,当日为秦家求情的官员超过半数之多。
然而,大将军秦重元却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上,公然弹劾秦伯庸交通倭虏、潜谋叛逆、专擅弄权、结党营私、贪赃枉法……
一桩桩罪状被他清晰罗列,其将证据一一呈上。
朝中作为秦氏拥趸的半数官员皆瞪圆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若是堂上侃侃而谈的人不是秦大将军,他们定然吐沫横飞,穷尽恶毒之言语将其淹没在口水中。
然而偏偏弹劾秦伯庸的人,正是手握兵权的秦家人。
在秦氏拥趸们愣神的功夫,以魏国公为首的清流们,又将此前两淮盐引案中查到西宁侯贪赃枉法、卖官鬻爵、以权谋私等罪状一一罗列。
而此次宁王更是带来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证人,西宁侯私生子秦逸,由他之口当堂指证其父结党营私,私卖盐引,侵渔肥己……的罪证
这些罪证由秦家人之口说起来,朝堂上登时就炸了锅,不管是清流,或是秦党,都忙得热火朝天。
即便沈谣没有亲眼所见,也可料想到这几□□堂的热闹。
沈谣还听说了信国公府被查抄的事情,周熠宁兄妹二人却是不知所踪。
那日萧翀给她说起信国公时,还曾提到过一年前宫中教习嬷嬷入信国公为周念月教导礼仪,周熠宁曾设计一石二鸟,既害死了教习嬷嬷,还赶走了五城兵马指挥使严涛,换成了自己的亲信,也正是因此致使宫变当日,五城兵马司未能及时阻止逼宫,致太后重伤。
今日回想起来,沈谣不得不佩服周熠宁的城府,恐怕他早就存了杀弘光帝的念头,毕竟导致整个信国公府两代人悲剧的始作俑者正是当今圣上。
沈谣知晓后亦是不胜唏嘘。
第120章 樱桃
这日,轻红端上一碟新鲜的樱桃,说是庄子上的樱桃林结的果子,管事送来让主家尝尝鲜。
沈谣灵机一动,便趁着萧翀不在向程氏说起去庄子上玩几天的想法,程氏似乎早就看透她的想法,笑得意味深长:“都说当局者迷,阿谣你有时候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谣不解其意,愣了愣,复又听程氏道:“去吧,左右在家也无事。”
将萧翀这些日子要用的药交待给程氏后,沈谣让丫鬟收拾了行李,带着轻红浅碧去了几十里外的庄子上休养。
最近京城是非多,程氏放心不下,遣了不少护卫跟随。
临到傍晚一行人赶到了清水县的庄子上,好在先前着人快马加鞭告诉了庄子的管事,房屋早就收拾妥当,沈谣赶去后美美洗了个热水澡,便歇下了。
翌日,春光正好,沈谣用过早膳,便带了丫鬟去了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