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他又止了笑,紧紧盯着街对面立着的男子,神情古怪至极。
沈谣被他神情吓到了,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竟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魏国公沈翕。
她被吓了一跳,自己与外男私下见面还被亲生父亲抓个正着,这叫她脸往哪里搁。
来不及商谈如何营救武清妍,沈谣对青竹道:“快,我们从后门走,千万不能被父亲抓住。”
姬如渊却没走,他甚至命店小二送了酒上来,一个人坐在屋内自斟自饮。
沈翕不请自来,坐到了姬如渊对面,同样为自己倒了杯酒。
两人谁也不说话默默吃着酒,直到一壶酒见了底,沈翕将酒杯搁在桌上,站起身欲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放手吧,有些东西从一出生就注定了。”
姬如渊手微微僵了僵,即便她没有嫁人,以锦衣卫与清流的政治立场,他们之间也没有可能。
复又叫了小二上酒,他也不知喝了多少酒,然而与旁人不同的是他这酒却是越喝越清醒。
锦衣卫诏狱。
姬如渊坐在刑架前劈竹篾,鬼手李正拿着各种刑具在秦文颢身上比比划划,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被折磨得实在受不了的秦文颢喘着粗气道:“姬如渊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你想想你这些年受的苦,你真的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姬如渊却是连眼皮都未掀一下,倒是他身边的鬼手李咂摸着嘴道:“大人这是又有兴致做人皮灯笼了?”
秦文颢似乎被吓到了,忙扯着嗓子道:“我告诉你,你的父亲是……啊……”
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变成了惨叫,一枚削得锋利的竹签子洞穿了他的肩膀。
姬如渊瞥了他一眼道:“再让我听到与案情无关的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回到魏国公府已过晚膳时间,沈翕路过紫藤院时略作驻足,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经下人提醒才回过神继续向老夫人的松鹤院行去。
老夫人闻听他还未用晚膳忙让人准备了夜宵,母子二人说着家常,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一直流落在外二十多年的长孙。
“母亲,我找到他的下落了。”沈翕忽然起身跪在老夫人脚边,沉声道:“是儿子无能,那孩子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老夫人本要起身扶他,却被这句话惊得坐回到软塌上,颤抖着手指着他道:“先前不是说找到了,怎么又没了?”
沈翕眼眶微红,抓着老夫人的手,低声道:“那都是秦党故意放出的消息,意在扰乱我的视线。那孩子二十年前被猎户带走,本就是早产儿,没几年就故去了。他的遗骸我已让人收敛,过些日子便迁回祖坟。”
老夫人听罢直抹眼泪儿,这么多年了她料到会是这般结果,只是未有确切消息人还有个念想儿,如今乍然听到消息还是有些受不住。
沈翕在旁安慰了许久,待出了松鹤院已近子时。
沐浴过后的沈谣正坐在铜镜前,任由青禾为她擦拭未干的长发,脑中不由就回想起今日在太白楼的一幕,姬如渊说出的话声声在耳,令她胆寒心颤,这人似是中邪疯魔了,要不然怎能说出那样的话?
和离!出家做女冠子!便只是想想便令人窒息。
即便是为了救武清妍,她也不会拿自己的婚事当作儿戏,况且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儿,暂且不论萧沈两家利益关系,单单是为了萧翀,她也不会答应。
她想得出神丝毫未留意到身边的侍女都退了出去,身边也早已换了人。
直到下巴被两根手指抬起,沈谣抬眸望入一望深潭之中,青年漆黑暗沉的双眼似含着无限情话,他道:“在想什么?”
沈谣心虚地低下了头,却又被下巴处的手指抬起,他的手指顺着修长如玉的颈子缓缓下滑,指尖一路滑到领口,挑开月白交领中衣。
褐绿滚边衬着肌肤白如瓷细如脂,沈谣心跳如擂鼓,热气冲上脸颊,红如胭脂。
沈谣偏过头,一缕青丝自耳边垂下,落在锁骨处,痒痒的,很是不舒服。
偏这个时候,他还不放开她,手指忽然加重了力道,将那张脸扭了过来,不等沈谣控斥,唇上便传来滚烫的触感。
他的吻炙热、迫切,似乎急于证明什么。
骤然的力道压下来,让她后背有些硌,她挣扎了几下,却带来他更加热切的占有,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沈谣怔了怔,随即放弃了挣扎,并伸出了自己的舌头,与之共舞。
萧翀似乎得到了鼓舞,他亲吻她饱满如珠的耳垂,并沿着耳珠至脸颊,流连于红唇,精致的下颌尖,修长的玉颈,分明的锁骨,凝脂如玉的肌肤,再渐渐向下,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她被他拦腰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之上。
沈谣作为大夫对接下来的事要比寻常女子知晓的清楚许多,但她此刻迷迷糊糊,胸腔里似乎有只双眼发红的兔子疯狂擂鼓,让她整个脑海里都空荡荡的,只余咚咚声响。
沉醉□□的沈谣却未曾发觉自己心跳异常,倒是燃起这场□□之火的萧翀,火光灼热的眼底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
在这星星之火即将燎原之时,他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在她后颈落下一吻喘息道:“睡吧。”
第125章 阿妍
临睡前沈谣还在迷糊地想着萧翀是何时变得如此热情,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手段。
自那日之后,萧翀对她的亲热举动越来越多,每每沈谣觉得受不住,深感窒息之时,他就停下了动作。
早开始沈谣沉迷于□□未曾细想,时间久了反而渐渐琢磨出味儿来,他似乎是在试探她能承受的极限。
她的心疾其实已经好了很多,这样的□□完全可以承认,但这种事情要她怎么跟他解释,因而就由着他胡闹。
倒是她害怕给萧翀憋出病来,整日里洗冷水澡也不是个事儿。
不过几日,沈书已将武清妍亲属的下落查了个一清二楚,母亲和姐姐武清霜依旧在教坊司,不过从事的不是皮肉营生。
教坊司的人不容易出来,沈谣暗地里猜想这两人应是得到了陈筵席的照料,倒是武安侯世子在流放的途中遇到暴雨,滚入河道不知所踪。
这里面兴许也有陈筵席的影子,只是这人是真的死了,还是被陈筵席带走了还未可知。
沈谣派了人去寻找他的下落,同时也在想法子将武清妍的母亲和姐姐控制在自己手中,不管最终救不救得了武清妍,她总要努力尝试过才不会留下遗憾。
即便现在见不到武清妍,她也在想法子与之联络,安插的人手几次试图进入陈府都失败了,想来陈筵席也在防着她。
入夏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树上的蝉鸣不断,沈慧的胃口也越来越差,尤其进入中伏之后,暑气逼人,她闻着饭菜的味儿都抑制不住的干呕,窗外蝉声鼎沸,更让她燥热异常。
在她又一次将饭菜吐了个干净之后,朱嬷嬷小声嘀咕道:“娘娘是不是该请太医来瞧瞧,您怕不是……”
“怕不是什么?”沈慧一时没转过弯儿,好半晌才惊坐而起,一只手捂着肚子喃喃道:“不可能,不会的。”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朱嬷嬷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是真的。
“慢着!”沈慧神情紧张,好一会儿才道:“拿了我的牌子去宁王府请王妃过来。”
沈谣见到朱嬷嬷便知二姐那边出事儿了,朱嬷嬷得了沈慧的嘱托也不敢透露消息,是以直到沈谣入了宫依旧不知出了何种状况。
她来时,芙蓉花蕊的木雕窗叶,沈慧正赤足卧于贵妃躺上浅眠,宫女绿芜立在一边替她打着扇子。
走得近了,沈谣才发现她眼底的青黑,身形亦清减了不少。
“娘娘近日总也睡不好,时常翻来覆去半宿才睡下,便是睡着了也时常被噩梦惊醒……”朱嬷嬷在旁小声说着话,意在劝说沈谣勿惊动沈慧。
她本也没有叫醒她的意思,悄然行至塌前,手刚按上她的腕子,沈慧便醒了过来,见到是她便笑了笑道:“你来了。”
沈谣并指落在她腕间,忽然抬眸瞧了她一眼。
“你们都下去吧。”沈慧在那一眼中得到了自己猜想的答案,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之感。
待人都下去了,沈谣沉声道:“你怀孕了,已有三个月。”
三个月!偏偏是三个月!正是大行皇帝丧期,新皇守丧期间。
她作为新皇正妻在丧期过后,便可册封皇后,偏偏这么紧要的关头德行有亏!
“这个孩子不能要!”沈慧心惊胆战,颤着手抓住沈谣的胳膊,凄声道:“你帮帮我!”
沈谣有些生气,语气不免重了几分:“他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是你的孩子,不是阿猫阿狗。”
“你不知道,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即便是生下来日后也得不到父亲的宠爱,甚至会成为父母一生的污点。”沈慧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心里更是乱得厉害,抓着沈谣的手颤抖不已。
沈谣从她满脸的泪痕中体会到她此刻的绝望与害怕,可是她实在做不到无视这条生命,甚至充当刽子手。
“阿谣,求你了!”沈慧哭的泣不成声,踉跄着便要起身跪求沈谣。
沈谣连忙伸手阻拦了她的动作,她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权利地位就那么重要吗?”
也许是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因不得母亲喜好被寄样在祖宅,她到底是迟疑了,如果注定生来就是不幸,那还要不要出生?
似乎是看到了沈谣的动容,沈慧咬着嘴唇哭诉道:“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选择这条路。”
沈谣望着那张濡湿的脸,犹豫半晌,沉声道:“我来想办法,这个孩子你照顾好,千万不能走露消息。”
这时,朱嬷嬷在门外低声道:“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进来。”沈慧端坐身子,脸上已不见了泪痕。
朱嬷嬷快步而入,垂首道:“尚膳监的高公公方才给奴婢说起这几日总有人打听您的膳食喜欢。”
沈慧眉心一跳:“谁在打听?”
朱嬷嬷道:“听说是蒹葭宫的人。”
“采薇宫呢?不是让你盯着林锦瑟吗?”
朱嬷嬷想了想,回道:“采薇宫并无异常,倒是近日与陈公公走的颇近。”
“哪个陈公公?”
“是御前秉笔太监陈筵席陈公公。”
沈慧恍然大悟,上个月陈筵席曾几次向她示好,但他毕竟曾是秦银霜跟前的人,沈慧并不愿收入麾下便置之不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寻到了新的盟友。
因着武清妍的事儿,宁王府与陈筵席结了梁子,又有林锦瑟在旁协助,沈慧眼下处境实在不妙。
朱嬷嬷退下后,姐妹二人又是一番商谈,直到临近黄昏沈谣方才离去。
采薇宫。
林锦瑟身着月白雪纱霓裳,坐在妆镜前仔细描摹眉眼。
身后宫人低低道:“陈公公让您放心,陛下今晚必定会翻您的牌子,让您只管等着。”
林锦瑟嘴角勾起一抹轻笑,眼中尽是得意。
自那日沈慧与皇上争吵过后,已有三月皇帝未曾留宿正妻那里,如今她又得知沈慧有孕,正是天助。
纵使有魏国公府与宁王府做靠山又如何,生的美又如何,抓不住男人的心照样被她踩在脚下,总有一天她要沈家姐妹跪在她脚下求她!
她相信这一天不会远。
端详镜中云鬓高绾,秀发如烟的婀娜美人,林锦瑟嘴角的笑意愈发浓。
夜色渐渐深了,林锦瑟左等右等却没等到皇上的身影,不免有些着急,催了宫人前去打听。
谁知宫人回禀,皇上去了翊坤宫。
“怎么可能?”林锦瑟吃了一惊,在得到肯定之后一气之下挥袖扫落妆奁,珠钗水分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她瞪着眼睛道:“去请陈公公过来。”
话音未落,丝履踩在散落的珍珠上,“咚”地一声人重重摔在地上,她疼得眼中冒出泪花。
宫人匆匆上前搀扶,待她起来却又是凶狠的谩骂,“都是瞎子吗?会不会伺候人,都给我出去跪着!”
翊坤宫。
沈慧跪在地上,白着一张脸,凄然道:“当日之事您已知晓,分明是秦淑女用药设计臣妾,如今臣妾有了身孕,本该是一桩喜事,偏他来的不是时候……”
此刻的萧衍同样心烦意乱,如沈慧所言,萧氏皇族子息单薄,这个孩子既是他的长子,亦是新朝的希望。
他不想失去,又不敢留下。
“你想怎么做?”萧翀停下脚步,立在沈慧跟前,垂眸看着跪在脚下的羸弱女子。
沈慧抬头望向天子,漆黑的眸子黑沉如玉,眼角透着一点点嫣红,似是刚刚哭过,那双眸子也似水洗过一般愈发黑亮动人。
“臣妾想保下这个孩子。”
萧衍冷笑:“怎么保?拿天子的德行吗?拿朕的江山社稷吗?”
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更何况天子之孝事关江山社稷,天子以孝事天,天以福报天子。君父尚且不能守孝,又何以孝治天下,又怎能要求臣子忠君爱国。
“臣妾不敢。”沈慧心中紧张害怕,但想起妹妹白日里与她说的话,终究是咬了咬牙道:“天子守孝二十七日,臣妾会想法子拖延产期,在孩子未出生之前封锁臣妾有孕的消息,若是孩子早产便寄养于宁王府,假托臣妾妹妹之腹,孩子总归是姓萧的。”
萧衍眉头微蹙,此法倒也可行,只是怀胎八月,若是瞒不住岂不是功亏一篑。
而且就算是拖延产期,以孝期过后怀孕同样有损帝王颜面。
沈慧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再次伏地跪倒:“臣妾愿以皇后之位换这孩子性命,他是您的第一个孩子,无论如何臣妾也要保下来,所有污名由臣妾一人担负。”
便是说她勾引帝王,美色祸国也罢,总之她愿意替他承受一切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