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少女一袭月白罗裙映得身形羸弱,眼角嫣红的泪痕显的愈发楚楚动人,比之往昔的明艳夺目更显美态。
尤其少女言辞凄婉,句句为他着想,萧衍瞧着这张脸不由就走了神,动了心。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扶起拥进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委屈你了,先前是我误会了你。”
虽然他早已调查清楚上次并非她下的药,但他心中对魏国公府今时今日的地位有所忌惮,唯恐再弄出一个秦党来,是以便想就此事褫夺原本该属于她的皇后之位,这也是为何孝期结束他迟迟不肯册封后妃的原因。
既然今日她主动提出来了,他正好顺水推舟,将此事坐实。
经此事之后,翊坤宫一连半月宫灯高挂,萧衍照顾她有身子二人虽同塌而眠也不过是说说话,相拥而眠。
半月后,新皇正式册封后妃,发妻沈氏仅为德妃,引起皇宫内外一阵轩然大波。
倒是魏国公沈翕很看得开,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私下里甚至与老夫人道:“惠娘总算是明白了宫中生存之道。”
虽然仅为德妃,但萧衍宫中妃嫔并不多,除了她之外仅有两嫔,三位才人,两位美人,一位婕妤。
令她意外的是林锦瑟竟然凭借商贾之女的身份做到了婕妤之位。
沈慧失了后位却得了帝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而林锦瑟这边却大动肝火,她借蒹葭宫姜美人之手试探沈慧怀孕之事结果遭到了皇帝的斥责,甚至由美人降为才人。
这也从侧面让林锦瑟明白,帝后在孩子这件事儿上是站在统一战线,她想要以此为落脚点除去沈慧行不通,除非她连皇帝一起出卖,将德妃有孕之事昭告天下。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走这条路的,毕竟天子亦是她的丈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夏日炎炎,午后暑气正盛,沈谣在屋中睡不着,遂命丫鬟备了冰雪甘草汤,她提着去书房找萧翀。
近日萧翀重回工部,位居工部侍郎之职,当年他提出的修浚明惠河的议案再次被提升日程,这次没有了工部阻拦,倒是户部拿不出钱来,毕竟前方战事未歇,正是用钱的时候,修浚河道并非迫在眉睫。
好在户部是魏国公府坐镇,钱财不过时间问题,便是他最为头疼的权贵之家经营的市肆也因与秦党牵连颇广,而受到了新帝的打压。
尤其以陈筵席为首的阉党之流,在新帝的支持下捕杀阉党,打击富商,剪除豪强,甚至连户部尚书提出的盐务法也受到了颇多阻扰。
秦党覆灭,被株者一万余人,受牵连者颇多,陈筵席联合酷吏张罗一系列的假罪名,不仅对秦党穷追狠治,甚至清流也被株连,这些人手段残酷,动辄施以酷刑,妄杀无辜。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京中牢狱多达五六万人。朝中更是人心惶惶,再无人敢对新帝提出的政事提出异议。
新帝亦在极短时间内掌控了皇权,但要因此事说他是暴君又言过其实,新帝对外剿灭晋王叛军,对内大力提拔人才,重用有识之士,可谓文韬武略。
萧翀的书房外有半面墙的紫萝和爬山虎,藤蔓环绕,开窗即是绿意映然,半墙暗香半墙青。
沈谣将冰雪甘草汤置于案几上,凑到萧翀跟前看他亲手做的大周漕运沙盘,听他语声浅浅说起大周漕运之事。
两人说着话不知怎么就说起了新政上,沈谣想起近日在大街上看到东厂四处抓人的场面不由打了寒颤。
“陈筵席此人为人圆猾狡诈,又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在朝中兴风作浪,短短几个月就有数名沈氏门生被抓,他这人睚眦必报,因武清妍之事,他对你屡次挑衅,你还是要当心些。”
朝堂上的事儿她并不太懂,但陈筵席这人她却不能不防。
只是沈谣不知道的是陈筵席明里暗里已对他出手了数次,只不过他早有防备,对方暂时没有占到便宜。
然而陈筵席毕竟身在内廷,与外臣相比更亲近皇上,有时候这些小人物在皇帝面前说的一两句话便能改变他人一生的命运。
好在内有沈慧斡旋,暂时无恙。
萧翀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抚,“你不必担心,皇上宠他不过一时,古往今来酷吏无一好下场,朝臣此时被他打压的喘不过气,待这口气儿喘匀了,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即便如此沈谣依旧担心不已。
近日陈筵席降低了对武清妍的看管,沈谣与她取得联系,两人在外见了几次面。
武清妍虽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沈谣无意间看到了武清妍手臂上的掐痕,追问之下才知晓陈筵席此人的恶毒。
“阿谣,我好怕……”武清妍扑入沈谣怀中,用力抱住她的腰身,鼻端嗅着少女身上淡淡的药香,熟悉的安全感将她环绕,眼泪扑簌簌落下,尽数没入少女肩头。
沈谣对她原本是怒其不争,此刻揽着她纤瘦的背脊,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怜惜之意,她轻轻拍着她,低低哄道:“你别怕,我会保护你,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哄了好一会儿武清妍才渐渐止了哭声,沈谣拿帕子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抓着她手腕轻声道:“我可以看看你身上的伤吗?我带了药。”
武清妍身子僵了一瞬,好半晌才抬手,默然掀开衣襟,露出遍布红痕的后背。
若是数月前的沈谣看到这些,定然以为是陈筵席虐打之下的痕迹,此刻见到武清妍身上遍布的深紫印记,她眼中只有愤怒。
都道刑余之人心理扭曲,他定然是用尽各种手段折磨着武清妍,以从中得到满足和慰藉。
沈谣心中如是想,抓着武清妍腕子的手指更是用力了几分。
武清妍敏锐地察觉到沈谣的异常,眸子瞬间黯然,身子不由缩了缩,低声抽泣:“你是不是嫌我……脏。”
“没有,我只是……”沈谣摇摇头,后握紧拳头,咬牙道:“陈筵席该死!”
少女满含戾气的话语让武清妍愣了下,眸中渐渐显出奇异的光彩,强忍着泪水勾起一抹破碎的笑容:“阿谣,你真好。”
沈谣亦露出一个温暖的浅笑:“你坐好,我给你上药。”
白皙的指尖捻上碧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少女遍布青紫痕迹的肌肤上,不知是她指尖的凉意还是春风入牖,武清妍轻轻颤栗,手指不由握紧,脸上现出一片绯色。
待沈谣将她身上的伤处处理好,已是一个时辰之后,青竹在门外低声道:“姑娘,该回去了,王爷还在楼下等您。”
沈谣这才想起今日是两人一道儿出门的,她原本想说自己该走了,但触及武清妍满含哀伤的眸子她又说不出告辞的话,想了想她摸出自己的荷包塞入武清妍手中道:“这荷包你带着里面是一些助眠的香料药材,你带着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你要走了,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武清妍说着眼泪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沈谣难得如此有耐心,她一边叹气一边替她拭泪,“你别哭了,我已在研制假死药,不出意外再有两个月便能制出来,到时候我会想法子将你带出陈府,从此世上再无武清妍。”
“真的吗?”武清妍脸上现出喜色,她抓住沈谣的手道:“谢谢你!”
最终沈谣也未能及时走脱,还是萧翀亲自来接,才将人带了出来。
只是当萧翀见到两人离别时,武清妍将自己的小娇妻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怪,尤其离去时武清妍看他的眼神,竟带着几分敌意。
萧翀不由低声问韩七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位武姑娘怪怪的?”
韩七看了眼站在二楼窗前的娇弱女子,有些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月底就完结了,大结局是甜的,男女主中间也没有误会啥的,后面剧情主要是填坑、收尾,收拾反派,然后就是所有的感情有一个最终交代。不过每个人物的性格和经历决定了她的结局,所以结尾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总之,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26章 难产
入秋后天气转凉,太皇太后的身子越来越差,便在太医的建议下离开皇宫迁居温泉山上的蓬莱宫养病。
德妃因挂念太皇太后身子请旨伴驾蓬莱宫,为太皇太后侍疾。
沈慧身子愈发重了,在宫中人多眼杂势必会露馅,去蓬莱宫侍疾是假养胎倒是真的。
消息传到采薇宫,林锦瑟撕毁了新画好的画作,咬牙道:“既然那么想走,我就让你有命去,没命回!”
她转过脸问宫人道:“不是说左太医有个女儿医术了得,让她即刻来见我。”
宫人回道:“灵芸姑娘已在宫中做了医女,奴婢这就去将人请来。”
蓬莱宫距京城有些距离,去一趟须得半日功夫,沈谣每隔半月会亲自去趟蓬莱宫为沈慧请脉。
如果不出意外孩子会在来年正月出生,但沈谣须得想法子拖延孩子的产期。
年关跟前,沈谣再次为沈慧把脉后明确了孩子的性别,再告知沈慧肚中孩子为男童时,沈慧脸上显出喜色。
“你肯定是男孩吗?”沈慧心中欢喜异常,先前那些关于孝期的忧虑似乎在性别面前统统不足为虑。
一个月前沈谣便已知晓孩子的性别,此次不过更加肯定而已,她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后,沈慧垂首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沉吟道:“这个孩子我打算自己养。”
皇长子的地位尊贵,况且她已取得帝王宽宥,这孩子生下来定然会获得无上荣光,甚至会母凭子贵,更上一层楼。
不知哪处窗户开了一角,有冷风重窗柩灌了进来,沈谣抬眼看她。
沈慧的眼睛里有暗潮在涌动,那里面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是为了后位吗?”
沈慧仿佛被戳中心事,狼狈地转过头,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既然沈慧已有了决定,沈谣也不必再对外放出自己怀孕的消息,这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隔了好一会儿,沈谣道:“树大招风,沈家并不需要皇后之位。”
“沈家不需要,可我需要!”沈慧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分,显然是说到了痛处。
“明明他答应过我为正妻,是他先招惹我的!”她眼中有湿意,表情难掩的怨恨不甘。
沈谣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沈慧变了,也不过是一年光景,昔日不屑阴谋诡计的骄傲贵女,竟也学会用手段获取权力地位。
天顺元年,北鲜入塞寇边引军,经大同直逼京师,西线战事吃紧,朝廷震惊,急调河南、山东等地驻军勤王救驾,解京师之危。
秦越再次被启用,新帝命其为平虏大将军即刻赶赴西线战场,戴罪立功。
这一年的春节京城气氛紧张,便是寻常百姓也嗅到了不安的气息,家家紧闭门户,京师戒严。
正是在这紧要时候,陈筵席举荐萧翀为监军,赶赴西线战场。
得到消息的敬妃当即便要找太后娘娘说情,却被萧翀拦了下来。
“母亲别急,皇上的旨意未曾下来,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便是去了战场又有何妨,萧翀心中对此事并不抗拒。
但触及敬妃与妻子担忧的眼神,萧翀并未说话后面那句话,对二人笑道:“你们放宽心,皇上便是御驾亲征也不会让我去的。”
秦越作为唯一活下来的秦氏直系子弟,陛下本就对他忌惮颇多,又怎会再放一个令他忌惮的亲王同去监军。
事情果然出萧翀所料,翌日皇帝在朝堂上宣布姬如渊为监军,即可前往山西。
姬如渊走的前一夜沈谣发觉自己梳妆台前再次出现一枚错版铜钱,沈谣捏着铜钱一股寒意从脚底爬上后背,她的不安太过明显,连刚刚进屋的萧翀也察觉到了异样。
但他什么都没问,夜里两人同塌而眠时,萧翀却背对着沈谣,同样心事重重的沈谣竟然没有发觉。
直到翌日清早沈谣梳洗过后,命轻红去请萧翀一道儿用早膳,她苦等不来萧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似乎在生气。
沈谣拿着食盒走入书房,萧翀却看都未看她一眼。
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青瓷碗,她笑吟吟地说道:“客官,您的鲜肉馄饨,齐了,你慢用呦!”
萧翀耳朵动了下,依旧不为所动。
“呀,好烫!”沈谣跳着脚将青瓷碗快速搁在桌上,手指摸着耳朵不停哆嗦。
“让我看看!”一道儿身影如风席卷而来,快速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仔细察看。
沈谣偷偷拿眼睛瞄他,瞧见他紧张的神色,嘴角不由勾出一抹笑。
萧翀将她的手指吹了吹,又着急去找药,抬眼不经意瞥见她嘴角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着急被骗了。
他不由扶额,摇头道:“那崔夫人究竟教了你什么?”
沈谣闻言大惊:“你怎么知道?”
崔夫人教她御夫之道时,她记得萧翀眼睛未曾复明,而且崔夫人也就来了那么几次而已。
萧翀自是不会说,忙转移话题道:“这是什么馅儿的馄饨?”
“你猜!”沈谣眨了眨眼,拿起汤匙在漂浮着翠绿葱花的碗里舀了一个白嫩嫩的馄饨送至萧翀唇边。
萧翀笑睨了她一眼,张口含下,刚咬上去很有韧劲,清脆爽口,略带甜味,新鲜美味的肉汁在舌尖滚了一滚,鲜香卷着暖意将肠胃熨帖的很是舒服。
“味道怎么样?”沈谣一双乌灵灵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娇嫩的红唇微微嘟起,样子可爱至极。
萧翀眸中微暗,有些动情地低下头,轻柔的吻忽然就落下,覆上她的唇,一点一滴地渗进来,唇舌间有淡淡的马蹄的清香。
一吻毕,他抵着她的额头,眉眼含情低低道:“现在尝出来是什么味道了吗?”
虽然两人之间已有过许多亲密动作,这个吻并不出格,但沈谣依旧羞得满面绯红,将头埋入她肩窝,小声道:“马蹄鲜肉馄饨。”
她想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味道。
此时屋外大雪纷飞,屋内却是暖意缱绻不断升温。
不等两人将一碗馄饨吃完,便听青竹在门外急声道:“姑娘,德妃跟前的女官绿芜姑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