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芜是沈慧的贴身侍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离开主子身边,沈谣忙收拾齐整出了门。
沈谣瞧出绿芜神色紧张,问道:“怎么了?”
“见过王妃,娘娘怕是要生了!从昨个儿夜里就不停喊疼,稳婆看过之后也说要生了……”
她原本也是打算明日便入住蓬莱宫,直到沈慧生下孩子。
现在提前发动,比她预估的时间要早上七八天,但好歹是过了预产期,待孩子安全产下便假托早产,将怀孕日期往后拖延一个月。
待沈谣收拾好东西出门,上了马车发觉车里多了一个人。
沈谣疑道:“你也去吗?”
萧翀看了看外面的鹅毛大雪,点了点头。
蓬莱宫里虽然住着太皇太后,但德妃毕竟是宫妃,朝臣须得避嫌。
萧翀似是猜透了她的想法,笑道:“不是还有太皇太后在嘛,没事的。”
马车到了玉泉山脚下,雪已及膝厚,马车根本无法前行。
勉强走到半山腰已找不到山路,沈谣下了马车,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北风呼啸而来,风雪灌入脖子,冻得她打了寒颤。
萧翀走过来拉近了她的狐裘领子,目光中一片雪白。
沈谣四下看了看,小心提醒道:“你的腿!”
“没关系,这里都是我的亲信。”
这时候轮椅根本无法前行,萧翀不得不舍弃它,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绿芜见到长身玉立的萧翀先是愣了下,随即转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沈谣道:“绿芜,你还能找到路吗?”
绿芜四下观望半晌后摇了摇头,她昨个儿下山时虽下着雪,但山下有灯火并不至于迷路。
随他一块儿下来的几个宫人俱是摇头,整座山都是白乎乎一片,这会儿北风正急,实在不适合赶山路。
萧翀命人去山下寻向导,自己则弃了马车,将沈谣揽入怀中,二人共乘一骑继续往山上赶。
女人生产是大事,无论是萧翀还是沈谣都没打算放弃。
即便萧翀担忧沈谣的身子受不住,将她捂得严严实实,即便是后来马匹不能行走,他亦将沈谣背在背上,舍不得走一步路。
沈书带着向导赶来时,萧翀整个人几乎冻僵了。
向导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凹生了火,给每人煮了一碗热乎的羊汤,沈谣饮下一碗汤方才觉着自己还活着。
待大家都缓过劲儿来,向导带着她们爬上鹰嘴岩,穿道林沟,一路上连滚带爬穿行在雪山上。
路过帽儿山时,道旁突然蹿出一只麋鹿,萧翀亦被惊了一下,脚下打滑,身子朝着山道外的崖子倒去。
亏得沈书和韩七前后护着,及时将人拉了一把,两人才险险倒在山道上。
只听一阵扑簌簌声响,方才滑倒的地方滚落了一大片雪。
蓬莱宫。
太皇太后拄着龙头拐杖在外殿焦急踱步,一连串惨呼声从内殿传出,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吱呀”一声,门开了,朱嬷嬷哭道:“德妃娘娘难产,孩子生不下来……”
“怎么回事?”太皇太后也顾不得其他,径自入了门,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人望而却步。
三名经验老道的稳婆“噗通”跪倒在地,“求太皇太后恕罪,娘娘难产,奴婢们也无能为力。”
“废物!太医呢?”
正在把脉的左太医连忙跪倒在地,疾呼道:“回禀太皇太后,德妃娘娘胎位不正,儿身已顺,门路俱正,儿子已露正顶,但胎头位置异常,出不来……”
太后同样急出了汗,她看着左太医,厉声道:“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左太医你可知这个孩子对皇家的重要性!”
左太医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道:“臣自当竭尽全力。”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房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呼唤声渐渐弱了下去,太皇太后急的在外团团转,汗早已湿了前后背。
她将左太医唤至近前,低声问道:“去母留子可能行?”
左太医不敢抬头,身子哆嗦个不停,孩子在产道内憋了这么久,出不来要他怎么生?他哪里还有把握!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几分怒意,此刻却是压下怒火,沉声道:“我记得有一种剖宫术可以直接将孩子从母体内取出来,你可知道?”
左太医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他当然知道,便是施术之人他也认识,先前他还嘲笑这丫头行妖魔之道,到处诋毁她的名声。
如今却有人下令让他行此术,可他从未学过此术,更不知怎样施为。便是他当真会此术也不敢操作,对方可是德妃娘娘,除却太皇太后之外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他这一刀子下去无论救不救得了小皇子,自己个儿的命也就交代在这儿了。
这刀不是下在德妃身上,而是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第127章 神迹
“微臣从未学过此术,实在不能胜任,求太皇太后饶命……”左太医眼泪鼻滴糊在一起哭的好不凄惨。
太皇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将拐杖重重敲在左太医的背上。
“绿芜回来了没有?”
宫人道人还未归,太皇太后不由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施用剖宫产的人是谁,当初京中传的沸沸扬扬,便是深宫礼佛的她也觉得这小丫头戾气太重,有伤天和,如今轮到自个儿重孙身上,她却觉得此法甚好,此女甚妙!
只是可惜呀!天公不作美,大雪封山,加之外面战火连天,萧家这江山委实是风雨飘摇。
“回禀太皇太后,奴婢会剖宫术!”灵芸跪倒在自己父亲身边,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奴婢可以救皇长子!”
“你说的可是真的?”
左太医吓得险些晕了过去,忙扯了扯她的衣袖,低低道:“你再胡说什么!快跟太皇天后请罪!”
灵芸从父亲手中夺过衣袖,跪伏道:“奴婢是孙神医的外孙女,自幼在药王谷学医,此术奴婢也会。”
太皇太后不由大喜,却面不改色地望着面前沉着冷静的清秀少女,异常威严地问道:“丫头,你可知道说这话的后果!”
灵芸再次叩首,冷静回道:“奴婢知道,皇长子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将拐杖磕在光可鉴人的方砖上,大喝一声:“好!下面就交给你了,进去吧!所有人唯你是从!”
进了内殿的灵芸,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谁能想到前一刻她还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完成林婕妤的命令,后一刻老天便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瘦人德妃的机会。
德妃是沈谣亲姐姐,杀了德妃必然会令她痛苦不已,也算是解了她心中恨事。
什么剖宫术灵芸根本就没学过,她只是曾经听外公提起过而已,但不过是剖腹取子而已,就像是切西瓜一样,能有什么难度,她心中如是想。
看到床榻上早已力竭昏过去的女子,她眼中掠过一丝得意,命人将德妃的四肢绑到床柱上。
初时朱嬷嬷等人还不解其意,待看到她掀开沈慧的衣服,拿着刀朝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比划。
朱嬷嬷等人吓了一跳,急扑上前,怒喝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救皇长子!”灵芸将宫人推开,举刀便要上前,朱嬷嬷拼死上前拦截,胳膊被划伤了数道。
太皇太后忽然道:“将她们都带出去。”
到底是太皇太后的威仪大,原本还观望的宫人纷纷上前,很快便将朱嬷嬷等人抓了起来。
灵芸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她再次举起屠刀朝着沈慧的肚皮划去。
“住手!”一声裹挟着风霜的厉喝吓了灵芸一跳。
她回首见到门口披一身雪色狐裘的少女,似误闯入人间的仙子,聚世间所有美好于一身,仙藻灵葩,冰华玉仪。
灵芸心中的自卑感油然而生,化为蓬勃的怒意,她再次举起手中紧握的匕首。
青竹身影如电,瞬间抓住她的手腕子,三两下就夺下了匕首。
灵芸摔倒在地,见到疾步而来的沈谣,不由失声大笑:“你以为你是谁,便是你来了也救不了她!”
“将人带下去,除了稳婆所有人退下。”沈谣坐在床边为沈慧把脉。
此时此刻,太皇太后已回过神来,便是再傻的人也看出灵芸不怀好意,分明是来杀德妃娘娘的,哪里是来救人!
直到沈谣仔细观察过沈慧的肚子之后才知道灵芸所言非虚,她拿出银针针气冲、复溜、中封、昆仑等穴来治疗,再命人煎熬催生药,唤醒沈慧令其饮下,再以汤温其腹腰,自以上下拊摩,她手法娴熟,沈慧觉得痛感清减了许多。
醒转后喘着粗气,虚弱地说道:“阿谣,我不能死,孩子亦不能死!”
沈谣知晓此刻产妇心理暗示的作用,便认真道:“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我保你母子平安!”
沈慧亦受到了莫大鼓舞,饮下催产汤药,暗暗积蓄力气。
仔细观察阵痛间隔以及产道情况,沈谣为自己的双手消过毒后,戴上了师傅研制的羊肠手套,她闭上眼睛,用右手探入宫口,右手食指、中指伸入产道,指腹端放在小囟门处,待子宫收缩时平缓用力旋转抬头,顺手方向旋转半圈。左手置于沈慧的腹壁,帮助内侧的右手一道儿旋转抬头,直到胎头固定于枕前位时抽出自己的右手。
待胎头转位半炷□□夫后,沈谣观察后确定转位成功,这时一名产婆疾呼道:“有大量羊水溢出!”
沈谣看向自己的姐姐,鼓励道:“下面听我的口令用力,不要哭。”
“恩。”沈慧点了点头,此刻看着自己的妹妹眼满是感激和信任。
“用力……休息……用力……”
不大会儿功夫,稳婆惊呼道:“孩子的头出来了,娘娘!”
稳婆按着沈慧向下使力,半个时辰后殿内响起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沈慧身下一松,虚弱地喘着粗气,听到稳婆大声喊道:“是位小皇子!”
听罢沈慧虚弱一笑晕了过去,沈谣却未曾看孩子一眼,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沈慧身上,为防止产后出血等各种危险症状,她做了十足的准备。
太皇太后喜极而泣,急急走了进来道:“孩子抱来我看看!”
几名稳婆对沈谣亦钦佩不已,刚刚事态紧急,见到这么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她们都觉着是胡闹,没想到这丫头竟是华佗转世,就那么几下功夫便将胎位转正,孩子顺利产下。
沈谣不仅仅是救了沈慧和皇长子,更是救了她们所有人的性命,这些人不由朝着沈谣跪地叩拜道:“姑娘真是华佗在世,刚刚一手简直神迹,我等佩服不已,敢问姑娘师出何人?”
将人扶起来,沈谣淡淡一笑道:“诸位不必如此,我师出药王谷,我师傅有《异产论》一书对这些难产之症俱有详细记载,诸位若有兴趣不妨读来看看。”
几人听罢更是对其钦佩不已,对药王谷推崇至极。
其实她们不知道的是沈慧此番生产与运气有很大关系,孩子虽是胎头高直前位,但前期沈谣调养得当,特意训练了沈慧的体力,孩子方能产下。如果换作高直后位便只有剖腹产子一条路,可剖腹的话大人根本无法生存,即便是她师傅在,也不能确保沈慧的安全。
但她很好奇,灵芸是怎么混进来的。
询问过朱嬷嬷后方才得知,灵芸竟然是左太医的亲生女儿,是他发妻所生,后来入宫为太医之后休了孙氏,另娶了官家女子,是以灵芸从小跟在外公身边。近来不知怎么就被左太医带在身边,更是花了大力气送她入宫为医女。
沈谣拢手坐在搁了软垫的圈椅上,望着被宫人押着跪在地上的灵芸,冷然道:“你可知谋杀宫妃的下场?”
“左不过一死。”灵芸眉宇间俱是桀骜不驯,如果不是宫人押着,兴许这会儿已指着沈谣的鼻梁骂开了
“是啊,左不过一死,不仅你会死,你爹会死,你娘会死,便是最疼你的外公也会死!”沈谣握拳,恨不得上去给她两巴掌,这丫头从小被师兄们惯坏了,在外面无法无天惯了,便以为皇宫内也可以胡作非为。
“你胡说!这事儿是我一个人干的,与她人没有关系!”灵芸挣扎着站起身,依旧不相信沈谣说的话。
沈谣失望地摇了摇头道:“你既然不肯说实话,我也帮不了你,就让左家和孙家的上百口人命教会你做人的道理。”
说罢她便不再给灵芸机会,在宫人的簇拥下朝外行去。
灵芸却急得跳脚,朝着她的背影大喊:“我外公可是你的师傅,你连他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沈谣依旧不为所动,脚步未曾停滞一分。
灵芸急红了眼,“好,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是谁指使我的!”
然而沈谣依旧没有停下。
灵芸的眼泪汹涌而出,大吼:“我告诉你,是林婕妤指使我这么做的!”
闻言,沈谣微微偏头对身后的朱嬷嬷道:“命人好好审她,将所有审查结果告知太皇太后。”
天顺元年二月初五,德妃娘娘早产生下皇长子,宫人报闻新帝,帝喜出望外,闻麟儿啼声响亮,觉为英物,赐名禹。并遣中使四出祈祷山川诸神,祝为默佑。
而此番沈谣也一洗此前被传为罗刹鬼婆般的凶名,其医术经稳婆及宫人之口传遍京城,更有太皇太后凤口传出神医之名。
甚至有人将太医院此前与沈谣对垒后惨败的事儿揭了出来,太医院一时颜面扫地,纷纷抬不起头来。
沈谣一时风头无两,在京城甚至被人唤作‘女华佗’‘女菩萨’‘小神医’,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拖了关系来找她。
便是她有心也救不过来,遂以天生体弱为由拒了一波又一波的求医者,但真有疑难之症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是以常被萧翀取笑,她这王妃倒是比宰相还要忙。
最令人意外的要属灵芸,明明已证据确凿,偏偏在蓬莱宫外积雪消融,道路通行的前一天畏罪自尽了,当沈慧将灵芸画押的罪证呈递新帝后,正要问询林婕妤时她却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