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则命人追查刺客在内宫的同党,倒是陈筵席几次向偏殿的随侍宫人传话,都被皇后打断。
闭眼假寐的沈慧,忽然说道:“陈公公有什么话非得这会儿通传?”
陈筵席忙弓着身子,奉上笑脸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奴才方才是叮嘱御膳房做些清淡些的膳食,并无多言。”
沈慧斜睨他一眼,冷哼道:“没有本宫的命令,这屋中的人谁都不准出去。”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武清妍进殿,见到沈谣,她眼中露出一丝喜色,但也知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
传唱公公的声音响起:“宣武氏进殿。”
沈谣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目送她独自进殿。
内殿的大门紧闭,外面的人根本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约莫一炷□□夫后,里面传来一道儿暴怒声:“陈筵席你给朕滚进来。”
沈谣心中有数,知晓武清妍已将所知真相和盘托出,她盘算着武清妍借此机会兴许能摆脱贱籍恢复自由身。
然而,还不等她将心中所想付诸计划,便听到内殿响起尖叫声:“护驾!快来人,护驾!”
沈谣脸色微变,随着宫人一起涌入内殿,只见武清妍满身血污躺倒在陈筵席怀中。
“阿妍!阿妍……”沈谣朝着武清妍扑去,却被皇后抓住了胳膊,死死拉着她吼道:“别过去,他手上有匕首。”
鲜血不断从武清妍的嘴角溢出,她看向沈谣,眼睛里有了光,忽然笑起来:“谣谣,不要哭!你很好,我很高兴遇见……”
殷红的血染红了唇瓣,她轻轻笑着闭上了双眼。
“不,阿妍!”沈谣近乎绝望,挣扎着扑倒在地。
怀抱着他的陈筵席忽然瞪了沈谣一眼,目中露出深刻的恨意,“我为她付出了一切,她却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而你又凭什么?”
说罢,他拔出武清妍胸前的匕首,狠狠在颈上一划,鲜血喷溅而出,他丢下匕首抱紧了怀中的女子,怒瞪的眼睛里是无边的荒凉,他艰难地嗫嚅道:“妍妍,一航哥哥来陪你了。”
殿内乱作一团,原本担任护卫之职的姬如渊却像个木头桩子般盯着陈筵席与武清妍的尸体发呆,他的眼中闪烁着古怪的光。
沈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呆呆坐在萧翀的床榻前,脑中浑浑噩噩,一时是武清妍时少女骄纵美丽模样,一时又变成了少女依偎着她说要同她做一辈子的手帕交……无论是骄纵、天真、哀婉,最后都会变成一张血淋淋的脸。
如果当初武清妍没有遇见她,她会死在年华正好的十三岁,保留着武安侯府贵女的体面死去。
而不是如今受尽百般屈辱,在即将看到光明之际惨死。
当一束光照进黑暗,那么这束光便是有罪的。
她既没有救赎她,也未曾陪伴她。
尤其在武清妍和陈筵席死后,沈谣见过了韩七,才知晓萧翀在宫宴的前一晚已做好了部署,即便没有她的参与,真相也会由内宫中一位刺客的‘同党’揭晓陈筵席的所有罪行,一切攻讦自然不攻而破。
是她太过心急,也是她未曾将萧翀的话放进心里,贸然供出武清妍,导致她枉死。
沈谣趴在床沿,泪水簌簌而下,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她此刻恨死了自己,只能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好让自己不哭出声。
有一双手轻轻拂上她的发顶,拉开她死咬着的手背,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想哭就哭出来吧!”他的声音温柔如水,此刻听到沈谣耳中更觉心酸。
她抬起头,扑入他怀中哭得撕心裂肺,全然忘了他伤口的存在。
萧翀将人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尽管他不清楚她经历了什么,但是她的悲伤铺天盖地,即便毫不知情的他亦被这伤痛震撼感染,内心酸涩的无以复加。
直到怀中的人哭累了,睡着了。
萧翀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拿出帕子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轻柔专注似乎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韩七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萧翀,他听罢望着床榻上昏睡的女子,眼眸变得异常柔软,满是心疼。
是他考虑不周,令她陷入焦灼之境,又让她痛失密友。
沈谣在雾隐寺为武清妍立了长生牌位,做了盛大的法事。
她因心中有愧,日日不得开解,便打算在寺庙里住些日子,吃斋念佛,听主持讲经,尤其每日听到清净、慈悲的梵音从殿内流淌而出,她便觉身心都沐浴在佛法之中,似乎武清妍尚未远处,依旧留在这里。
每日萧翀都会上山来看她,他未曾劝她下山,反倒与她一同谈论佛家教义。
不过自陈筵席倒台后,天顺帝未再扶植新的酷吏,他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求仙问道上,朝臣连年被酷吏打击,此刻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也为新朝的未来深深地担忧。
这日,沈谣刚刚上完早课,小沙弥端来四道素斋:煮蚕豆、冬菇笋片、素三丝、茭白炒藕尖,她正在净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未及回首,颈后一痛,便人事不知了。
她醒来时,自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身前坐着一位容貌异常俊美的青年。
见到她醒来,青年道:“你醒啦,想喝水吗?”
经青年提醒,她才觉察到口中一股药味,异常苦涩,她点了点头,接过杯子饮下。
“你是谁?”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出口连自己都惊讶了。
青年温和道:“我是你大哥,姬舫。”
“那我又是谁?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她甩了甩脑袋,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青年看了她一眼,深深叹了口气道:“你叫姬楚楚,我是你大哥,此事说来话长……”
一个时辰后,她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己名叫姬楚楚,家里原本是经营当铺的殷实人家,后来因她看上了穷秀才,死活要嫁,爹娘心疼之余只好贴了丰厚的嫁妆成全了她。婚后,她更是拿了自己的嫁妆为秀才铺垫前程,终于在一年前秀才高中进士做了官,但官场上到处都是应酬,处处得使银子,姬楚楚手上没钱,就问爹娘要,后来爹娘也拿不出钱财。姬楚楚的夫君便伙同外人用一个假的前朝名画当了万两银子,害得姬家倾家荡产,爹娘也因被人追债外出躲避途中遇到山匪不幸遇害,姬楚楚心中悔恨,与夫家闹了一场,被夫君推倒后脑撞在桌角,得了失忆症,而后被夫君以七出之名休弃。
是她的嫡亲兄长连接从常州老家来接她,对她依旧不离不弃。
“我真的……这么……混账吗?”姬楚楚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青年故事中描述的人是她。
青年又是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复杂地看着她道:“说起来都怪我们对你宠溺太过,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姬楚楚露出愧疚之色,她咬了咬嘴唇道:“我那夫君姓甚名谁,我一定会为姬家讨回公道的。”
青年表情古怪,抓着她的手,安抚道:“妹妹,你那夫家如今已攀上了高枝,你我势单力薄又如何报得了仇,更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爹娘临去前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
他说着说着眼中竟有了泪意,姬楚楚心下感动,只好暂且压下报仇的念头,只待日后自己再寻机会打探便是。
姬楚楚道:“我们现下去哪儿?”
姬舫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道:“咱们在城里的家产都没了,幸好老家还有几亩良田,暂且能够度日。”
当姬楚楚见到坐落在深山里的茅草房时,内心是拒绝的,可再一联想到自家大哥原本还是个大当铺的少东家都是受了自己连累才落到如此境地。
自己好在啥都不记得,可哥哥从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一下子变成了乡下的泥腿子,内心是何等的绝望。
她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哥哥,果然见到他看着茅草屋一脸的惆怅。
姬楚楚这厢还愧疚得不行,手脚麻利地替哥哥收拾行李,拎着比自己还大的包袱,吃力地迈着小碎步。
她哪里又知道此刻姬舫正望着茅草屋怒骂鬼手李,找的这啥破地方!
姬楚楚力气实在小,抱着个半人高的包袱看不清前面的路,不小心就摔了个狗吃屎。
听到声音的姬舫这才回过神,忙上前将人搀起来,待瞅见她满脸的泥点子,又忍不住笑,开始还是抿着唇憋笑,后来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
姬楚楚原本有些生气,可后来看他笑得如此开怀,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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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关于武清妍的结局,我觉得她活着太累了,先是自身千疮百孔,再有母亲、姐姐沦落教坊司,兄长下落不明,即便她成功假死偷生,身后又有一堆拖油瓶,未来不可能幸福,即便女主有心救她,也不可能帮她摆脱原生家庭,最终势必会影响姐妹之情,倒不如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离开,对她来说算是解脱。
最后就是关于姬如渊,沈翕既然说他的儿子死了,那姬如渊便与女主没有关系,这个男二就是疯披向的,他从未对任何事情执着过,唯女主是他求不得,他如果不疯一次,这一生都会留下遗憾,就当是圆他的一个梦。另外,姬如渊带女主出走是携带任务在身,而且结局他自己心中明了,只不过是不甘心而已。
第131章 失踪
两人带来的行李都不多,收拾起来很快,只是这茅草屋实在有些简陋,连基本的生活用具都没有。
一直忙活到晚上,家里才收拾干净,两人饿得饥肠辘辘,家里也没有米粮,只能啃随身带着的干粮。
直到天黑透了,两人才恍然发现家里没有油灯,更别说蜡烛。
两人大眼对小眼了好一会儿,姬舫才道,你去睡吧,明个儿我去镇上采买些东西。
翌日,天还未亮姬舫便出门了,临行前嘱托姬楚楚待在屋中不要出去,山里不安全。
经姬楚楚再三保障之后,姬舫才出了门,行到村外的几里路外的山坳坳里冷哼一声:“还不快滚出来。”
山林里滚出一身穿劲装的男子见着姬舫连忙行礼道:“见过指挥使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姬舫,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姬如渊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丢给属下道:“去将这些东西都给我买来。”
薛综还以为是什么顶要紧的东西,待看到纸上写的大米、面粉、猪肉、簸箕……,心中一阵无语,指挥使大人是不是忘了自己此行是为了抓捕周熠宁等北鲜余孽的,尤其是这小姑娘大人是打哪儿找来的,怎么瞧着有些傻!
姬舫是太阳落山前回来的,赶了辆牛车,拉了整整一车的物事。
待他将东西都卸完,太阳已完全下山,啃了一天干粮的姬楚楚又累又饿。
姬舫从怀中摸出两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点心和一只烧鸡,姬楚楚高兴的拿起点心,刚要送入口中,又想起哥哥,忙将点心送到哥哥跟前,“哥哥也吃。”
“我已经吃过了,你吃吧。”姬舫的眼睛从点心上掠过,实在有几分心虚,他不仅吃了点心还吃了鱼。
可看在姬楚楚眼中却是哥哥定然是自己不舍得吃,全都留给了自己。
她边吃着点心,眼中泛起酸意,红彤彤的活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兔子。
姬舫瞅了一眼,心里更虚了,这丫头定然是京城的精致点心吃多了,吃不惯乡野之地的粗食。
看看,都噎出了眼泪!
待姬舫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便自觉洗菜切肉,姬楚楚原本是想帮忙,可她啥都干不好,姬舫在小凳子上不厌其烦地教她怎么分辨新鲜青菜,怎么洗菜,可她总是做得不太好,姬舫有些看不下去就让她去生火。
结果可想而知,从未受过苦的贵女又哪里会生火,好不容易姬舫烧着了火,让她帮忙看着火,结果不是火大了,就是火灭了。
一顿饭做了几个时辰,菜端上桌子不是糊了就是夹生。
“算了,别吃了。”姬舫吃了几口,便将桌上的饭菜都收走了。
姬楚楚伸着个筷子坐在小桌子前红了眼眶。
家里本来就不宽裕,哥哥买这么些东西定然花了不少钱,如今又被她糟蹋得不成样子,她实在是个累赘,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只会给哥哥添堵。
姬舫自己生了火,不大会儿端了两碗蔬菜粥上桌,递给她。
姬楚楚接过吸了一口,香糯的口感让她心里一暖,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低下头将整张脸埋入碗中。
“慢点吃,锅里还有。”姬舫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响在耳畔,姬楚楚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定然好好报答哥哥。
夏日山里凉,但蚊虫也多,姬楚楚睡得不踏实,早上起来被咬了一身的包,她寻思着种些菖蒲在屋子周围。
然而待她中午用过饭再回到自己的小屋子时,发现床顶已多了一顶粉色的蚊帐,姬楚楚又是一阵感动。
姬舫这几日请了几个泥瓦匠,找人重新盖了几间屋子。
盖房期间,主家是要管饭的,姬舫请了村子里的大娘帮忙做饭,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对新搬来的这对兄妹十分好奇,尤其这两人生的神仙相貌,气度皆是不凡,与她们这些乡下人显得格格不入。
程家大娘住的离她们近些,早几日便看到这两兄妹,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这会儿逮着机会了不停地问东问西,尤其对兄妹二人的婚事很是热衷,待听闻姬楚楚已嫁过人家,不免有些可惜。
倒是那些帮工的年轻小伙子眼神太过热烈,让姬楚楚很是羞恼。
后面几日干脆躲在屋中不再出来,她琢磨着兄妹二人整日坐吃山空没有一点进项,若是长此以往便是金山银山也得吃空了,便想着学做农活,结果可想而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地里的菜蔬更是一个都不认识。
寻思来寻思去,姬楚楚决定跟村里的年轻姑娘学刺绣,暂且不说村里姑娘手艺如何,能不能卖上钱,她学了小半个月手指头扎了个遍儿,愣是一朵花都没绣出来。
姬楚楚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废物,好在姬舫会些功夫,在山里能猎到不少好东西,就算是卖野味儿,贩皮货也挣了些钱。
一日,姬舫打猎回来,见到自家妹子正与一书生模样的男子说话,那男人相貌倒也周正,与姬楚楚说话时很是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