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初十,到现在不足一月。但嫁娶之物,都是早就备好的——嗯,原先预备来娶宛苑的。
宛苑听她说完,让湘弦去叫自己哥哥贺弩。
贺弩一直盯着席家,回话正好应和了她的猜测。
郁夫人不是病重,只是被人下了一点昏睡的药罢了。
且这药,是席世子亲自去买的。
宛苑听完一挑眉,顿觉槽点太多,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口了。
她还以为是金灵均,没想到是席秋舫这个大孝子啊。
贺弩:“席世子特意找了最好的药堂,买了上好的药,还再三询问,会不会太伤身子。”
宛苑:“……真,真孝顺?”
他可真是郁夫人的好大儿。
她问话的时候,把湘弦支开了,但没避着孟濯缨,毕竟郁夫人发现的那姻缘牌,还是极擅临摹的琴师亲自出手,帮她刻的。
其字迹以假乱真,就连席秋舫自己见了,都分辨不出。
贺弩走后,琴师急忙放下琴谱:“姑娘,不如我去临摹上几百张画像,扔的满城都是,为姑娘出气。”
宛苑无奈:“先生自己要跟我学琴,怎么才背了两日谱子,就不肯专心?”
孟濯缨信誓旦旦:“我不是偷懒,就是看不过那混账行事,替姑娘打抱不平。”
他又问:“你找到林中小屋,早知道他们勾搭上了,为何默默把此事隐下,只捅给了郁夫人?何不宣扬出去,叫他们身败名裂?”
宛苑淡淡道:“破甑不顾,外祖教导我,要磊落坦荡,我暗中行小人之事,已经违背他老人家教导了。与这样的烂人纠缠过久,自己也会成为他那样的人,我不想这样。若不是他数次想踩着我和外祖的名声往上爬,退亲之后,我是理都不愿再理他的。”
孟濯缨狐疑的望着她。
这姑娘说的不算假话,她幼承庭训,一旦认清席秋舫的真面目,是绝不再愿意和他纠缠。
可她说的也不完全是真话。
孟濯缨摸摸下巴:“你就这么算了?”
宛苑轻轻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时机未到。”
哼,人生在世,谁还不能睚眦必报了?
何况,她数月的伤心眼泪,岂能白流!
孟濯缨大笑:“这才像话嘛,我看你是不肯吃亏的。”
宛苑笑了笑,突然又问:“难道你就不觉得,我太过刻薄孤寒?或者,觉得就是因为我性情这么坏,所以未婚夫才不喜我?”
孟濯缨挠挠头:“但错的本来就是他。难道他在婚约期间,与别的女子勾勾搭搭,还是对的?只要刻意的贬低自己的未婚妻,就觉得自己勾三搭四的下贱言行特别有理?”
宛苑喃喃道:“但许多人都说,是我太过强势,没有哪个男子会喜欢……”
孟濯缨斩钉截铁:“会给品行不端之人开脱的,自己必定就是这种人。宛姑娘,你不必理会这些闲言碎语。这世道难道反了?孰是孰非一目了然,难道只因你是女子,就要平白受这些腌臜污蔑不成?”
宛苑静静的望着琴师,没再说话。
孟濯缨还在掏心掏肺的安慰小姑娘,劝她不必为流言烦心,却没发觉,这小姑娘早就没听了,神情舒展,目光一直轻柔的落在琴上。
宛苑不理会席秋舫,对方反倒找上门来了。
席秋舫以学生之名来拜会杨朝闻,杨朝闻大开中门,在正门外见客,连门都没让他进。
席秋舫在草席上跪倒,再三叩谢杨老太傅的教导之恩。
“老太傅虽不是弟子恩师,但弟子承蒙老太傅教导,一日为师,终身不忘。学生将要成婚,虽则与宛家姑娘姻缘不成,但求老太傅不计前嫌,为弟子主婚。”
杨老太傅正色道:“我不曾收你入门,现如今只有凤澜一个入室弟子,你高堂父母尚在,自有人主婚,老夫不可越俎代庖。”
席秋舫仍道:“一言一行均可为师,何况我虽不曾拜师,却在您庐中奉笔三年,虽未曾拜师,但有师徒之分。”
杨老太傅冷笑拂袖:“老夫最好为人师,你若说一言一行均可为师,那满京城的官儿都在老夫的鸿庐听过书,难道都是我的学生?”
席秋舫再三叩拜:“不敢恬称是老太傅的弟子,是学生仰慕老太傅。您不愿主婚,是还在怪罪学生先前退婚吗?”
既要退亲,光明正大便是,还要来做这一出,用名声绑架他这个老东西去主婚?
好大的脸啊!
何况,一个正常的外祖父,会去给自己外孙女的前未婚夫主婚吗?就因他杨朝闻名声在外,就要被所谓的“清名”所累?
杨老太傅缓缓起身,口中道:“嫁娶之事,最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只是老夫年老体衰,早不堪世事人心之变……”
话音越来越弱,缓缓后仰,须臾微微闭目,正好靠在赶来的宛苑怀中。
时机正好。
湘弦:“席世子,您又把老太傅气晕了!快请大夫。”
宛苑:“……”干得漂亮!
宛苑轻轻擦了擦面上的泪珠(?),喝住湘弦:“快别胡说了,外祖父这些日子已经大好,只是和席世子说了几句话,恰好晕了而已,怎么能就是席世子气晕的呢?先去请大夫来,席世子,您请回吧。”
席秋舫:“……”
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叫不是他气晕的?
席秋舫见大夫过来,只得先告辞。只是离去前,看着宛苑轻柔的面容,不是不伤情的。
到现在宛苑都不敢看自己一眼,或许对世上任何人来说,痛失所爱,都是永远的伤痛吧。
席秋舫由衷道:“宛姑娘,自此后,你我一别两宽,我也将成为有妇之夫,姑娘今后且得克制,也祝愿你日后能寻到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如意郎君。”
宛苑愣了一下,席秋舫已经走了。
等反应过来,她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克制?她要克制什么?克制对他的情意吗?
可恨当时人多口杂,她就没当场骂回去!
宛苑闭了闭眼,招招手。
孟濯缨立时懂了,又要干坏事了,轻轻附耳过去。
宛苑道:“席世子有位小表妹,自幼养在郁夫人身边。既然席世子成亲,她自然要来贺喜,席世子少不得写一封亲笔信,请她来喝喜酒吧?”
孟濯缨连连颔首:“席世子的亲笔信,这个可以有。”
干完坏事,她还是气不顺。
外公叫她不要和小人计较,她都已经说服自己,放宽心,不和小人争短长了,可这小人还总是要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
还说什么“克制”?
宛苑:“臭鸡蛋烂老鼠!”
她一时哽住,不知道还能骂点什么解气。
孟濯缨:“混账王八羔子,泥坑里的耗子,灰堆里的虫……”
一连过去半盏茶功夫,孟濯缨都没带重样的。
宛苑真心佩服:“先生好口才!”
孟濯缨寥寥几笔,画了一个酷似席秋舫的猪头,贴在箭靶上,给宛苑充当箭童。
“来,宛姑娘,练练箭法。”
宛苑犹豫了一下:“如此行事,不太妥当吧?”
手中的箭却半点没犹豫,刷刷刷一连三箭,正中画像额头。
她自幼骑射诗书,全是杨老亲自教导,还没有拿不出手的。一旦开了弓,心情大妙,好像五六岁的时候,偷偷跟着湘弦跑出去玩了泥巴,一连十几箭,把画像围成了刺猬,好生畅快。
尤其……
孟濯缨:“好箭!”
“宛姑娘这一箭中了鼻子,妙啊!”
“宛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一箭正中那混账王八的臭嘴巴子!”
……
总之,干坏事还有人夸,虽然不怎么道德,但是真的开心。
孟濯缨正真情实感夸着,突然宛苑手一抖,一箭射到旁边的假山上。
杨朝闻一身短打,捋着胡须精神抖擞出来:“让老夫也来射几箭。”
说着已经走到箭靶旁边,等看见画像,还有上面写的“席猪头”,胡子都快气飞了。
“宛折柔!你这小混账,从哪里学的混账把戏?”
宛苑和孟濯缨排排跪下,不敢吱声。
杨朝闻训斥道:“你与席秋舫退了亲,现如今他和你还有关系吗?”
宛苑连忙摇头。
杨朝闻:“说话!”
宛苑一缩脑袋:“没,没关系了。”
像个可怜巴巴的小鹌鹑。
孟濯缨看的一乐,噗的一笑。
杨朝闻更怒了:“你还笑?”
孟濯缨连忙狡辩:“没笑,老太傅听我解释,其实姑娘是想练箭,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幅画,就这么啪!黏在了箭靶子上,和我们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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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专干好事二人组
第二十二章 猪猪成婚
杨朝闻指着他:“你还胡言乱语?老夫这么大年纪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子。”
孟濯缨利索的认错:“是是,是小子不好。”
杨朝闻不满意,继续训斥:“如此敷衍!”
孟濯缨抬头,一脸无辜:“老太傅,小子是诚心认错,何来敷衍?”
杨朝闻一甩袖子:“态度不端,敷衍塞责。”
又问外孙女,“君子慎独,你如此行事,哪是正人君子所为?人生在世,又不是只有男女婚嫁之事,须知你的本心才是你立世之本,不可因小人而偏颇了自己的本心。你可知错?”
宛苑连忙点头:“错了,孙女知错,必定改正。”
杨朝闻又道:“既然退了亲,自此以后,我们两家再没什么相干。折柔,你一向是个大气正直的好孩子,须知道,这狗咬了你一口,你难道也去咬狗一口?”
说完,杨朝闻觉得不妥,又道:“我并不是说席世子是狗,但以你之心性,无谓与此等人多作纠缠。”
宛苑连声称是,继续点头,继续认错,继续当小鹌鹑。
杨朝闻见外孙女乖巧如初,约莫是听进去了的,遂大概放心。又看看一旁连跪都不好好跪,歪歪斜斜柔柔弱弱的琴师,扯了扯嘴角。
但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他没说什么,将破破烂烂的画纸摘下。
“这画纸,外公取走了,以后不可如此任性。”
说罢,捏着画纸回房,走了几步,大概宛苑看不见了,把那画纸撕的比狗啃的还碎,解气似的给扬了。
宛苑和孟濯缨面面相觑。
孟濯缨安慰姑娘:“也没事,谁还没被长辈们骂过?要不,下次我们偷摸的,别被人发现?”
宛苑本来又丢人又怕外公训斥,听他这么说,噗呲笑了。
“我才不要,还下次?我都这么大了,还能背着外公偷偷摸摸干坏事吗?”
孟濯缨遂问:“哦,那席世子给苗儿表妹的亲笔信,还写吗?”
宛苑连忙变脸:“那还是要的。席世子成婚,本来就是要请表妹的,我做的是好事。”
宛苑真情实感的感叹:“偶尔做点好事虽然不道德,但是好快乐啊!”
席秋舫和席重羽的婚事是同一日,虽然为了冲喜,一切从简,但也异常忙碌,消停了许多。
宛苑回了数次宛家,宛芝芝的婚事虽不被宛家人期待,但席重羽到底是席家子孙,也不算太过寒酸,但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成婚当日,宛苑回宛家送嫁,给宛芝芝添妆,也不出彩,就是一副头面。
宛芝芝拿在手里要砸,宛苑凉凉道:“你可想清楚,都是银钱,你砸坏了我是不会补的。这些你自己日后都是用得上的。”
宛芝芝忍不住又哭起来:“我要嫁人了,世子也要娶亲了……”
大有“心爱的人成婚了,新娘不是我”的悲戚,恨不得哭出一缸情之苦水。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嫁给自己不喜的男子……”
宛苑慢吞吞道:“但席世子娶的可是心尖尖上的人。”
宛芝芝哭的更大声了,被宛老太太身边的婆子训斥了一番。
宛苑也被宛芝芝哭闹着赶了出去。
她也不耐烦在宛家久待,马车刚出门走了几步,车窗被人敲了敲,琴师从外面递进来一串糖葫芦。
宛苑低声问:“先生怎么也出来了?”
孟濯缨笑道:“听说席世子大婚,光是沿街散喜钱的,就有十数人。我和饭盆出来抢点喜钱。”
宛苑一挑眉,骤然觉得不好。
果然,喜轿正正好从前街过来,和她的马车对上了。
倒是不至于堵住,可杨家的马车也有不少人认得。
尤其席秋舫红衣骏马,居高临下,早就看见了宛苑的马车。
他心头微喜,俄而叹息。
卿本佳人,奈何他早有情之所钟。
她纵使再来挽留,又有何用呢?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哪个千里眼,看见了宛苑和席秋舫,又有人突然在人群中叫了一声:
“不是来抢亲的吧?”
宛苑深吸口气,想调转车头离开,无奈早就被来抢喜钱的人堵住。
就算现在弃车,但提着裙子也跑不快,要是再被卡在人群里,那真的是惨了。
宛苑揉揉眉心,心中暗骂,宛芝芝那个冤家,撵她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能假装自己不存在,等迎亲队伍过去,以不变应万变。
席秋舫却好像不嫌事大,驱马往这边来了!挤挤攘攘的人群特别有眼力见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