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苑倒吸一口冷气:“这厮不会是又要来说什么屁话吧!”
气的连脏话都出口了。
这短短十余步,席秋舫走的也很艰难。
他真没想到,宛苑会来,亲眼看着他带着新娘的花车游街。
他只能再次表明心迹,绝了宛家姑娘的痴心。
席秋舫对着马车拱拱手,刚要开口,突然一群童子军齐声大唱:
“小猪,小头,小猪头;
小头,小猪,小头猪……”
“恭贺猪猪哥哥新婚大吉,白头偕老,一年抱十!”
席秋舫乍一听,冷不丁后仰,头上的喜冠都跟着颤抖了数下。
孩子们齐声大唱,那场面,没有半篓子喜钱喜糖是不好收场了。
席秋舫连忙扔了几把喜钱,想要哄的孩子们闭嘴,没想到孩子们唱的更欢快了,连看热闹的人们都高声祝贺起来。
孩子们的歌声、百姓的组词连成了一片欢快的海洋。
但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被围在中间的席秋舫不觉得开心,只觉得想死。
甚至……
“猪猪世子真大方,我抢到一整串喜钱,足足二十个铜板!”
“不愧是猪猪世子啊,怪不得连王爷这样的贵人都夸他猪猪有福。”
……
席秋舫生无可恋。
你们就不要再提猪猪了好吗?
孟濯缨伸手,把宛苑半抱下来,二人穿过小巷子,飞快溜了。
路上孟濯缨捡了点喜钱,买了一把炒花生。
宛苑忍笑:“先生的佳作传唱千古,可喜,可贺。”
这群孩子训练有素,唱的整整齐齐,当然不是自发的。
孟濯缨问:“你喜欢吗?”
宛苑点点头,终于忍不住,眼中神光流动,笑的畅快解气:“喜欢!”
她要这曲子,伴随他一生!
二人磕着花生回府,半个时辰之后,湘弦才回来,满面红光,边走边哼歌。
“小猪,小头,小猪头……”
湘弦一口气灌了一壶凉茶:“姑娘,您跑的快,席世子在路上被人足足堵了半个时辰,半城的人都在唱猪猪歌,我简直舍不得离开,光留在那里看热闹。”
湘弦满脸喜气,仿佛今天成亲的是她一样:“琴师,你可真行!我以后再也不说你百无一用,连琴都弹不好了。起码,有这一首曲子流传千古,就可以瞑目了。”
孟濯缨:“……你们两个,还真是主仆同心。”
翌日一早,席重羽登门拜访。
席重羽见礼:“三妹妹。”
宛苑回礼:“见过姐夫。”
新鲜出炉的姐夫来了。
宛苑问:“姐夫,您的脸是怎么了?”
席重羽瞥她一眼,微微一挑眉:“佯装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如今怕是满城都传遍了,新婚之夜,我被宛芝芝划伤了脸。我还不曾说什么,她哭了一夜。”
席重羽又道:“宛芝芝带来一个婢子一个婆子,并不懂管理家事,还把事情到处传扬。我已找了借口,把这二人发放回宛家了。”
说完,席重羽眼巴巴的看着宛苑。
宛苑:“嗯?”
席重羽暗示她:“家中无人理事,连饭都没人煮。你姐姐嫁给我已经很委屈,我总不能让她连饭都没的吃。”
宛苑忍不住道:“姐夫,我是您姨妹,又不是您岳母……”
席重羽就赖上她了。宛苑让人带他去庄子上,挑了一户人家帮工,一家四口,田叔田婶,并一儿一女,都是宛苑预备自用的人,管理家事不在话下。
席重羽满意离去,请她明日去府上小坐,陪她姐姐说说话,开解一番。
宛苑才不去呢。
隔日晚上,田婶来回话,宛芝芝发了高热,不便大张旗鼓的请大夫,让她带些消食的药丸过去瞧瞧。
宛苑心肠没那么硬,过去以后,哭笑不得。
宛芝芝在家中为保持体态轻盈,一向茹素少食。今天大概是疯了,啃了整整一个大肘子,积食不克化,发了高热。
消食丸含服,又迷糊了一阵,烧就退了。
宛芝芝缩在被子里,不肯抬头,憋了一会继续哭哭啼啼:“我也不是故意的,他问我想吃什么,我就说肉。可那个肘子太好吃了,在家里阿娘和老太太都不许我吃,说食肉丨体味熏人,姑娘家最好吃素,才能体香如兰,夫君才会喜欢……”
“可肉真的好吃,我就吃了,谁知道会这样!”
“现在我可怎么办?本来嫁的就不是喜欢的人,现在他也不喜欢我,娘家也不会管我,我以后该怎么办?我好怕……”
宛苑拍拍她额头:“你昨天拿刀刺人家,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
宛芝芝噎了一下,继续哭。
席重羽端着一碗烂糊鸡蛋汤进来,放在床边:“刚才吐了了干净,再吃点温热的。”
宛芝芝缩回头,恨不得钻进被子里。
席重羽见她这样,唇角弯了弯:“田婶放多了盐,才害你不舒服,我已经和田婶说过,今后少放盐。你若还是不舒服,不如让三妹妹留下,陪你住一晚。”
宛芝芝一听,顿时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席重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对宛苑眨了眨眼。
赶紧滚蛋!
宛苑:……行吧,她了解了。
她多留了一会,见宛芝芝好了不少,就借口要照看外公,赶紧溜了。
席重羽什么手段,宛苑不细知,但三朝回门的时候,宛芝芝已经没有半点不情愿,容光焕发,目光如胶似漆的黏在席重羽身上。
宛老太太对这个孙婿没多大期望,再想想席世子娶亲那场面,又听说冲喜过后,郁夫人当晚就醒了,现在已经精神抖擞,还特意使婆子来送了贺礼,心里还酸滋滋的,也不算太热情。
至于席重羽和宛芝芝这小两口过的好不好,根本无人在意。
宛正宽倒问了几句,席重羽何时进京赶考,席重羽一一作答,又说打算到时候带着宛芝芝一起上京。
宛家诸人这才想起来,席重羽科举在即,说不得能中个举,遂又热情少许。
吃过团圆饭,宛正宽突然开口:“宛苑,你今年也不小了,原本定好的婚事耽搁了,今后只怕亲事艰难。”
宛苑:……?
--------------------
作者有话要说:
宛苑:亲爹否?您好吗?您有事吗?
第二十三章 路过
宛正宽毫不避人,当众谈论宛苑的亲事。
杨凝连忙道:“已在相看了,好几家打听咱们女儿,都是十分乐意的,家世也都不错。”
宛正宽不以为然:“安阳城就这么大,再怎么好,能好得过席世子?我倒有桩亲事,真算得上不错。”
宛苑看向杨凝。
这天底下,还没有当着一大家子二十余口、并满屋子婆子侍女谈论自己女儿婚事的父亲。
杨凝躲开宛苑的目光,终究是站起来,柔声道:“也不知夫君看中的是哪一户?书房里萍儿才温了些热酒,我与你去书房里细谈吧。”
萍儿是宛正宽才得的侍笔丫头,柔嫩可人,他正在兴头上。一听这话,迫不及待要回书房,又叫宛苑:
“宛苑,你也跟来。”
宛苑面无表情跟上。
这天底下,真没有哪个父亲,会这样毫不尊重的谈论女儿婚事。
连宛芝芝都觉得大伯父做事太糊涂,低低在席重羽耳边叹了口气:“宛苑也是可怜。”
席重羽眉目低垂,慢慢饮酒,似乎什么也没听到。白瓷杯盏搁下时,杯身却印下两个深深的指纹。
宛正宽一坐下,就揉着萍儿的手,开门见山:“让宛苑给荣王做个侧妃吧。”
宛苑疑心自己听错了,还是这爹声色犬马,终于把脑子给搞坏了?
杨凝不敢相信:“夫君,您说什么?”
宛正宽仰面躺倒,道:“荣王与荣王妃成婚多年,并无子嗣,早就该多纳妾室,开枝散叶。荣王妃对宛苑不错,尚算心喜,理当不会拒绝。府台的小郑夫人近来常去荣王妃处走动,也能说得上话,她已经应承我,向荣王妃提起,让宛苑做个侧妃。”
这是谁去提的问题吗?
小郑夫人和她姐姐郑夫人共事一夫,也只是知府的小妾,她是哪个台面的人,哪来的颜面去荣王妃面前说话?
杨凝真觉得,宛正宽是疯了。
“夫君,我父亲三朝太傅,宛苑又一直养在他膝下,怎么可能去给人做妾?”
宛正宽骤然发作,啪的把书全都掀了,风一吹,书页里好多图画不堪入目。
杨凝连忙蹲下,把书全都合上,满腹心酸,不知从何说起。
宛正宽看见她这幅木讷样子就来气,声音也大起来:“养在你爹膝下怎么了?就比我们宛家所有人都金贵了?我是她老子,她还是宛氏女,我做不得她的主?”
杨凝只是据理力争:“她是宛家女不假,那宛家女就能给人做妾?”
宛正宽道:“那是侧妃,荣王侧妃是一般的妾吗?只要她诞下子嗣,就是荣王府的贵人。宛家起复,指日可待!”
“杨氏你少瞧不起人,前朝时我们宛家先祖也是丞相之家,可惜时运不济,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原以为你父亲能提携一二,可他自命不凡,根本看不起我们,自己又是个没眼力的,起起落落,如今也被陛下厌弃,是指望不上了。宛苑若是个孝女,就该为家族分忧。”
“杨氏,你也不要哭了,我并非没有替女儿着想,小郑夫人都说了,荣王妃也喜欢宛苑,会善待她的。”
又看了宛苑一眼:“你就留在宛家待嫁,不要再出门丢人现眼了。”
说完,书房外进来两个婆子,竟是要把她软禁起来。
从头至尾,宛苑不发一言,随婆子回了自己房内。
傍晚时分,杨凝才来看女儿。
宛苑问:“阿娘,事情如何了?您和父亲说了吗?”
杨凝目光躲闪,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若是荣王殿下的侧妃,原也算得上一桩好亲事,你若诞下子嗣……”
宛苑大失所望,目光渐冷:“我若诞不下呢?我生而为女子,最大的用处,莫非就是传宗接代?”
杨凝嗫嚅道:“母凭子贵,未必没有道理。”
宛苑冷笑:“狗屁的道理。”
杨凝张皇失措的望着女儿:“好孩子,您一向是个孝女,怎能说这样的浑话?”
宛苑又问:“阿娘可知,小郑夫人和席秋舫的表姐郁如新是闺中密友,让我去给荣王做侧妃,未必就没有席家怂恿。我若真做了荣王侧室,别人难道不会认为,我当初退亲就是为了攀龙附凤?”
杨凝含混道:“或许只是你多想了,但荣王殿下为人和气,倒是真不错的。”
宛苑转过脸去,失望心酸满积于怀。
杨凝怎会是这样的人?
她的母亲怎会是杨凝这样的人?
杨凝并非没有退路,却单单要这样活着。
从小到大,在宛家所受的屈辱、打压,桩桩件件,难以细说,到最后只问了她一句:
“阿娘给我带饭了吗?我今日还一顿没有吃。”
杨凝惊道:“都没有人给你送饭吗?我看门外的婆子都吃了汤饭,啃了一只鸡……”
她声音慢慢弱下去,见女儿眼神不驯,又乍然跳起来:“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有本事就只会瞪着我?刚才在书房,你父亲提起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宛苑凉凉道:“我若说了,就能有用?他会听你的,会听我的?”
宛苑深吸口气:“杨凝,你听好了,在宛家人眼里,在宛正宽眼里,我们母女连人都算不上!女儿什么都不说,只是想看看,您要如何取信一个根本不信您的人,又要如何说服一个根本不尊重您的人。”
“啪!”
月光被彩云笼住,屋子里黑沉沉的。宛苑头偏向暗影,慢慢擦了擦嘴角。
杨凝看不见女儿的神情,恨恨的道:“你就只对我有本事!你冲着我撒什么气?”
宛苑回敬:“你也一样。”
杨凝转身就走,身后宛苑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还要赶回去,给祖母跪经吧?如今要跪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是跪上半夜?”
“当年你不惜和外祖决裂,败坏自己的名声,和未婚夫退亲,也要嫁进宛家,指着外祖的鼻子骂他眼中只有家世,看不起商人,现如今,你悔不悔?”
杨凝再没理她,心里恨恨的想,她这一张嘴怎么这么讨厌?饿死了也活该。
她悔什么?她这辈子,只活两个字——“不悔”。
宛苑摸黑找到凳子,坐了一会儿,觉得冷起来,就爬回床上,裹着被子坐着。
正预备睡下,窗棂被人敲了两下。
宛苑一激灵,摸到枕头下的匕首,正要喝问,窗外传来琴师低低的呼声。
“宛苑。”
说着,人已经轻巧的挑开窗棂,翻了进来。
宛苑问:“孟樱?”
孟濯缨轻笑一声,屋内虽没有点灯,但他目力不凡,大步流星走到床边,把怀中揣着的鸡腿和梅菜干肉饼塞进她手里。
“快吃。”
宛苑剥开纸包,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看他在怀里摸什么东西,连忙囫囵道:“别点灯。”
不知为何,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她要填饱肚子,但眼泪不听自己指挥,心想反正黑乎乎的他也看不见,破罐子破摔,一边吃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