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竹听着鞭子声,吓的一哆嗦,连忙道:“您想知道什么,您倒是问啊!”
宛苑轻哼一声:“我想知道什么,你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自己该交代什么?”
芳竹很快就招了。
“我自幼年就在荣王殿下身边服侍,可以说是和殿下一起长大。十几岁就被殿下收房了,但殿下惧怕王妃,连个通房的名头都不敢给我。我一向不清不楚的在书房里服侍,十几年前,殿下离京办差,认识了一个舞姬,名叫隋瑶。”
“寻常女子,殿下过几日,也就厌倦了,给点钱财打发。但这个隋瑶是个狐狸精,迷的殿下神魂颠倒,偷偷带回京城,又怕王妃知道,就养在外面庄子上,让我照顾。”
“后来,隋瑶有了身孕。”
宛苑寻思,荣王府上一直没有子嗣,这个孩子应当很宝贝。
芳竹也是这么想的,可谁知道,荣王知道隋瑶有孕后,就一次也没来看过她了。
“隋瑶越来越沉静,到临产前,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我一开始看不惯她,后来开始怵她,还有点怕她。那天她发动以后,突然把我叫到床边,给了我一大笔银票。”
贺弩问:“她给你钱做什么?”
芳竹苦笑:“她说,王爷不来看她,必定是王妃已经知道了。王爷惧怕王妃,未必愿意保她,这个孩子也恐怕会遭毒手。叫我等孩子平安降生,立刻带着孩子逃走,找个庄子躲起来,日后再去寻王爷认亲。”
“我不敢做这些事啊,我怕王爷,也怕王妃,可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那么多钱,满满一匣子银票啊!我就应了,等小姐一出生,我就抱着孩子,带着银票偷偷跑了。跑出去没多久,庄子起了大火,半边天都烧红了。”
“我带着孩子,在庄子里躲了几天,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到。我怕王妃找到我,就离开了京城。”
孟濯缨上前半步,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你说的都是实话?”
芳竹眼神躲闪:“是,是实话,大爷,我不敢说谎……”
孟濯缨冷笑:“还敢狡辩!你已经活够了,是吗?”
芳竹被他这双眼睛盯住,不知为何,浑身哆嗦,害怕的要命,噗通跪了下来:“我记错了,我……我当时太害怕了,跑啊跑啊,摔了,摔了一跤,我把孩子摔掉了。我怕孩子摔坏了,只好把她轻轻放在路边,先带着银票走了。”
“呵,所以,你只拿走了银票,把孩子扔在路边,就跑了是吗?”孟濯缨问。
芳竹悻悻的点点头。
她要的就是银子啊。
什么小姐,刚出生的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她抱着她怎么能跑得远?
被王妃抓回去,她必死无疑。
“那位贵人找到我,想让我去王爷的酒宴上,见王爷一面,告诉王爷,小姐的小腿肚上,有四个朱砂痣。”
宛苑问:“这是真的?”
芳竹笃定道:“是真的!当时隋瑶想给孩子做一个记号,就找到了这四个痣,非常好认。”
“那你可知道,你扔下的小姐现在何处?”
芳竹摇摇头:“他只让我说这几句话,别的都没告诉我。”
宛苑和孟濯缨对视一眼。
看来,她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孟濯缨摆摆手,扔给她一锭银子:“滚吧,回院子里原样住着。若是席秋舫问起……”
芳竹连忙道:“什么也没发生!我一直呆在院子里,哪里也没去,也没见过什么人。”
回去的路上,宛苑犯起困,呵欠连连:“原来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还以为他又想法子害我。早知道,也不管这事了。”
说话间,一头砸在孟濯缨肩膀上,睡了。
翌日晌午,日光明媚,雀鸟在竹林间来回穿飞。
杨朝闻无奈道:“是叮嘱你们不必早早来请安,但你们今日也起的太晚了吧?”
宛苑早膳就没吃,舀了满满一勺焖饭往嘴里塞,点头如捣蒜。
孟濯缨连忙应答:“外公教训的是。”
杨朝闻轻咳一声,看着他:“她年幼贪玩,你比她年长,今后还要做她的贤内助,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贪玩。”
老太傅又咳了咳,声音小的差点听不见:“年轻人要知节制。”
宛苑根本没听清外公说了什么,还在点头:“外公说的是,我记住了。”
秦凤澜拿着小竹人:“噗嗤……”
杨朝闻也不好细说,谴责的瞪了孟濯缨一眼:“而且,怎能让她饿成这样?”
宛苑朝外公嘻嘻一笑,把糖糕转到秦凤澜那边:“师兄,你吃这个。”
秦凤澜“嗷呜”塞进嘴里,又凑到孟濯缨身边:“你好勇敢,你娶了打人的坏媳妇。你媳妇打你没有?你眼睛怎么这么青?是不是被媳妇打的?”
孟濯缨:……
护短的外公,只知道吃的“媳妇”,还有傻乎乎的“大舅子”,这个家还能不能好了?
第三十二章 宛孟氏
荣王别苑。
宛苑和孟濯缨随侍从进了庄子,实在不巧,在石径小道上就碰见了席秋舫和金灵均。
席秋舫冷冷扫了一眼孟濯缨,转过脸去。
宛苑不理会这两个,径自入内,席秋舫反而上前两步,挡住她的去路。
“宛家姑娘,恭贺你新婚之喜。如今你二人妇唱夫随,恰如乌鸦落在朽木之上,倒也般配。”
席秋舫连连冷笑,还预备说什么,突然惊跳了一下,好像有什么毛病一样,给她单膝跪下了。
宛苑连忙后退几步,好像躲开什么脏东西一样,绕过席秋舫就走了。
风中还隐隐约约传来宛苑的轻声嘀咕:“有病啊好像。”
孟濯缨转动手里的果核,附和道:“娘子说的对,疯疯癫癫,多半是有红眼病。”
呵,笑话,他孟濯缨是武将,马背上打天下,能动手绝不瞎动口。
跟他媳妇扯什么嘴皮子功夫呢,跪着吧。
席秋舫膝盖又麻又疼,连着左腿的筋都在抽疼,直挺挺跪在这里好半晌,才被金灵均给硬扶起来。
此处正是山庄入口,这么一小会功夫,来来往往的客人、奴仆全都看见了。
席秋舫羞愤欲死,微微靠在金灵均身上,深吸口气:“刚才不知怎么了,好像被人踢了一脚。”
金灵均劝抚道:“这几日夫君为殿下的事忙碌,想是太累了。”
席秋舫觉得邪门,但也只能这么想,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或许是吧。刚才看见的人多吗?”
金灵均沉默了。
一旁不知是谁:“刚才门口那是谁啊?”
“不知道啊,好像一条狗啊。”
席秋舫悲痛欲绝,五内愤恨,只觉自己每每见到宛苑,都必定没有好事。
……………………
宛苑成亲当日,荣王妃特意差了两个有脸面的女官,去婚仪上贺喜,念了祝词,给宛苑做脸。
因此宛苑一进庄子,就先去拜谢荣王妃。
荣王妃感叹这女孩儿率性敢为,也好奇赘婿是什么人物,早早就等着了。
待人被引进来,远远只见二人并肩而行,孟濯缨稍稍靠后,二人都是一袭鸦青镶金纹云边长袍,姿仪款款,玉质朗朗。
宛苑眉如青山,眼若寒芒,渊清玉絜,已是风姿不俗。
再看身侧这男子,虽然面上蒙了一层轻纱,看不清容貌,但身形高挑匀称,腰如约素,长眉入鬓,皓质呈露,一点也不输身侧的宛苑。
不论什么身世,光看这人品样貌,也是百里挑一。
且不说这个,荣王妃就见这小郎君,微微落后半步,眼神目光一直望着宛苑,分明有些小鸟依人之态,但又不显弱态。
荣王妃笑道:“宛苑能招到这样的人才,极佳。”
光论美色,论身段,可比在座的这些都强多了,比那什么席世子也强。何况,还是个赘婿,将来必定百依百顺、柔情蜜意。
这等好日子,荣王妃都羡慕。
荣王快饮几杯,击盏和歌,不免惆怅:“过些时日又要回京了,哪还有这等快活日子。”
荣王妃冷笑道:“王爷混的自在,乐不思蜀了?”
荣王胖乎乎的手抹一把眼泪:“王妃只知道本王好玩乐,哪知道本王心里的苦?等回了京城,那群御史见不得本王和陛下亲近,又要把嘴长在本王身上,天天的说本王奢靡淫乐,哪里有一点儿自在?”
他一骨碌坐起来:“算了算了,王妃,本王寻了一个新乐子,来人,把大鼓抬上来,给王妃瞧瞧。若是王妃见了不高兴,本王可是要罚的。”
等大鼓抬上来,容王胖手一挥:“秋舫,你先上去。快快,还要戴上这个。”
席秋舫微微错愕,心里难堪,却不敢表露出来。
众人皆在宴饮,荣王却单单叫他和那些歌舞伎人一起上台,把他当什么了?
且头上还要戴那个稀奇古怪的帽子?真要让他来供人取乐玩笑不成?
他一迟疑,荣王就有点扫兴,放下酒杯:“秋舫,你是不是不愿意?本王来安阳城这么久,就和你最亲近,这好玩的点子一想出来,我就先想到了你……”
席秋舫连忙把竹篱戴上头。
荣王:“嘻嘻。”
荣王献宝一样,拖着王妃过去:“王妃你看!”
王妃没好气过去,定睛一看,原来竹篱上面还有机关,不知怎么弄的,里面的各色花朵若隐若现。
荣王牵着王妃的手,将一盏琼浆缓缓浇下,机关应声而开,橙黄色、玫红色的小花探头探脑的钻了出来,盈盈可爱。
王妃:“哇!”
她心软的一塌糊涂,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是真的!”
荣王见她如此开心,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
说罢,一眨不眨的望着王妃,一副求夸奖的姿态。
荣王妃笑道:“嗯,喜欢。”
荣王道:“这玩法也简单,戴花人站在鼓面上,乐人一起击鼓,王妃用酒杯击落小花,就算剩了。如果鼓声停止,还无人将小花击落,那戴花人可就要赢下全部彩头了。”
王妃听完,似笑非笑的看了鼓面上僵硬的席秋舫一眼,将手臂上一个臂钏摘下来。
“席世子一向与王爷投缘,今日也算彩衣娱亲。这臂钏一向是我心爱之物,若是世子赢了,此臂钏就赠与令正。”
席秋舫听到“彩衣娱亲”四字,才勉强好受了些,只能隐匿不满之情,附和荣王玩乐。
鼓面上,众人一齐擂鼓,他耳朵都要震聋了。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少不得要把容王哄的眉开眼笑,遂使出浑身解数,左右躲避,一轮结束,头上的小花虽然没被人砸掉,脸上却挨了好几个酒盏。
荣王兴高采烈:“好家伙,秋舫的身手当真不错!这鼓面上这些彩头,都归你了。”
席秋舫岂能真像伶人一样,去蹲在鼓面上捡这些“赏赐”?他忍下屈辱,做出潇洒姿态:
“王妃娘娘的臂钏,秋舫替拙荆收下。至于剩下的这些财物彩头,我听闻王爷和王妃娘娘将一笔私产变卖,捐给东南旱灾之所,我愿添三千两,尽绵薄之力。”
荣王大喝一声:“好!不亏是席世子,志存高洁,本王太感动了。”
席秋舫带了头,在座的诸位自然多多少少都放了血,如此一番,还又凑了五车财物,一齐运送到东南灾区。
席秋舫大出风头,听着众人的恭维,早忘记了刚才的“屈辱”,眉峰一挑,直直看向孟濯缨。
“宛姑娘,这一轮乐事已毕,不如请尊夫弹首曲子?”
宛苑立即回绝:“他身子不好,今日弹不了琴。”
“宛姑娘,既然已到宴上,何必遮遮掩掩?尊夫莫非貌丑无比,故而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宛苑瞥了一眼,心说:干你屁事?
“他身子不好,今日吹不了风。”
席秋舫:……
他以前怎么没发觉,宛苑竟是个会耍赖皮的?
席秋舫不依不饶:“宛姑娘,厅中暖热无风,何不让尊夫摘下面纱,与诸位坦诚相见?”
荣王看热闹不嫌事大,知道席秋舫故意刁难,他不管,也起劲吆喝:“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何必遮遮掩掩,摘下来本王也瞧瞧。”
孟濯缨轻笑一声:“也没什么不能摘的。”
说完,随手扯了面纱,扔在一旁。
荣王噗通一声,栽到地上了:“这,这……”
孟濯缨缓缓一拱手:“民夫宛孟氏,见过荣王殿下。”
荣王被王妃和睚眦虫拉起来,勉勉强强坐住了,一拍脑门子:怪不得!之前就听声音耳熟。
可谁能料到啊,这位怎么会跑来安阳城,还到处弹琴混口饭吃?
这回可好,还把自己给嫁了,宛孟氏?他怎么说的出口哟!
他这么闹,大长公主知道吗?皇后陛下知道吗?
荣王砸吧一口酒,喝着有点儿苦滋滋的,见他还弯着腰,连忙道:“快起来吧,你好生歇着吧。”
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不敢戳穿此人的身份,嘬了一口小酒,巴巴的问:“这赘婿做得,如何?”
孟濯缨道:“甚好。”
荣王冷不丁看见他手里捏着帕子,揉了揉眼睛,就见孟濯缨体贴的替宛苑擦了擦手指,小心细致。
这赘婿,还真是做的挺好的,颇有小媳妇的风范,把宛家姑娘伺候的面面俱到。
荣王轻轻撞了一下旁边的王妃:“怎么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