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濂闻言,再看看满地跑的孩子,心生怜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给点呢?每个孩子给十两,不行吗?”
宛苑微微眯眼,孟濯缨已经捏紧了拳头,就在暴跳边缘,再次拉了拉宛苑的衣袖:“夫人,你陪我去走走嘛。”
宛苑拍拍他的手:“你乖,我和表弟说完话,陪你去那边。我方才听孩子们说,河边林子里有很多松鼠。”
宛苑道:“表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今日给了十两,十两也有花完的时候。日后他们又该如何?每日等着讲学的人再来,再给十两?”
“这些孩子里,的确大部分坐不住,不愿意读书识字,可总有愿意认字的。越是艰难困苦的时候,越要明理,不论他们能认得几个字,将来总有用的着的。”
太子叹了口气:“书上常说民生多艰,我起初不懂,如今才明白了。”
宛苑细细说给他听:“自从外祖下乡讲学之后,这十来年间,各地都有学子士族下乡讲学。”
太子摇头道:“但这些人,都是沽名钓誉,做个场面,想为自己博个美名罢了。怎么比得上太傅?”
宛苑道:“行善论迹不论心,他们只要做了,对这些孩子来说就是好的。他们只要来讲学,就会送些钱财吃食,也会留下手抄的启蒙书本,有些还会将自家门客留在乡下私塾教学一段时日。从眼前来说,孩子们可以吃一顿饱饭。而从长远来说,未必没有孩子因为这些举动读书识字,改变人生。”
杨朝闻不过抛砖引玉,他声名在外,只要稍作引导,多的是人效仿学习。
他一人的力量有限,可天下多的是追名逐利的文人氏族。
回去的路上,宛苑和孟濯缨二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起这个“表弟”。
孟濯缨微微叹了口气。
每次一见到太子,他都特别想去剃个光头,做个和尚讨清净。
宛苑同时叹了口气。
怪不得孟濯缨与皇后如此亲近,也不愿支持太子,反而想做和尚。
他手握兵权,一方面是陛下的亲外甥,另一方面又受皇后养育之恩,可三皇子和太子都不算个样,还不如做和尚来的清净。
马车一晃,二人对视一眼,相望一笑。
马车就在这时被人拦下,车夫下车查看,片刻后犹豫不决的回话:
“姑爷,那女子声称,是您的旧相识,还满大街宣扬……”
宛苑问:“宣扬什么?”
车夫支支吾吾:“不是什么好话,说姑爷腿上有个疤,还说那个孩子是姑爷的亲生子。姑爷为了入赘,抛弃妻女,那孩子也和姑爷有几分像。”
宛苑隐隐约约听的大概,说的不是大腿,而是屁股。这话虽然是假的,可一时却难以澄清,总不好叫孟濯缨下车,扒下裤子给人看屁股以证清白吧?
此时马车正好经过昭华坊,此处人声熙攘,三教九流都有,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那女子生的美艳,风尘派头,拿人钱财,用力演戏,更招得一众地痞揩油帮腔。
孟濯缨掀开车帘,缓缓问了一句:“这位姑娘,不论你收了谁人钱财,抹黑我的名声,在下给姑娘双倍。”
那女子凤目一瞪,啐了一口,又要开骂,冷不丁看清孟濯缨隐在车帘后的半张脸,吓了一跳。
月姬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指着孟濯缨:“你,你……”
孟濯缨微微眯眼:“怎么了姑娘?”
月姬连忙爬起来,把怀里搂着的小乞丐一推:“这可不是我儿!也不是你儿。千真万确,是有人害你,你看!这就是他给我的银票,一百两呢!”
孟濯缨便又笑了笑:“既然姑娘弃暗投明,我说话算话,给姑娘一百两。姑娘自去安家吧。”
月姬去接银票,忍不住摸了一把孟濯缨的手指头,踮起脚尖偷觑里边的“夫人”,待见到宛苑亭亭而坐、浅浅含笑的模样,不免自惭形秽,悻悻的赔罪。
“见过夫人。”
宛苑笑道:“姐姐可知道害我们夫妻的是何人?”
月姬早就反水,把指使者的容貌身形说的详细,一旁有人起混,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反水了。
月姬泼辣的推开小混混:“呸!你没看这位贵人这般模样?简直就是仙男下凡。我哪有这个本钱?”
说罢,扭着水蛇腰款款走了。
走出许久,月姬才拍拍起伏颤动的胸脯,抹去眼角湿润。
当年她在边境被东狄掳走,险些折磨死了,是镇国大将军救了她们这些女子回来,还改换户籍送往别处安家。
即便只是远远一眼,孟大将军又白了,更好看了许多,可她怎会忘记他的样子?
宛苑细看银票,是阳城钱庄的印,一挑眉:“席秋舫越发不上道了,都是些什么把戏。”
马车走后,席秋舫从墙后出来,神色阴沉的可怕,连讨钱的小乞丐都绕过他不敢招惹。
许是运道好,连牵扯进太子遇刺一事,都安然无恙。这几日他暗中让人打听宛苑的消息,听说她不曾被此事牵连,反倒日日带着她那百无一用唯有美色的赘婿出游,今日去酒家,明日去乡野踏青,乐不思蜀了!
就连一个风尘妓子,只看了他一眼,就夸他长的好?
待见到荣王,席秋舫面上还有些收不住神色,荣王自然知道那番闹剧,笑眯眯的让金灵均给自己捶捶腿。
“听说,你以前那未婚妻和她的赘婿在街上被一个妓子堵住了,可谁知道是有人花钱故意去抹黑那赘婿的名声。”
席秋舫自然不会承认,干笑两声:“不知什么人,做这等毁人名声的事。”
荣王舒服的眯起眼:“哼,是蠢!男人就算停妻再娶,又有多大妨碍?若要毁一个男人的名声,该从大处着手。本王以前听说,女凉有位大将,女凉国主疑心他勾结东狄,将信物吃进肚子里。他为了自证清白,证明自己没有勾结敌国,只能剖腹自证。”
“当然了,他肚子里是没找到信物,可他人也死了。”
席秋舫眉心一跳:“私通敌国,这样的大罪确难自证。”
他顿了顿,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听闻今日陛下又召见王爷?不知王爷入宫,可还顺利?”
荣王剥了一把花生,拍拍胖手:“陛下还不是为了太子的事,朝野都知道,太子被刺杀了。陛下心烦,叫我进宫踢毽子。”
席秋舫想了一下荣王踢毽子的“风姿”,的确可乐。
这就难怪陛下一不开心,就常叫荣王进宫了。
席秋舫心急,他消息闭塞,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太子竟然没有和梦境中一样当场丧命。这样一来,荣王还能荣登大宝吗?
他眼神飘忽,思虑不断,荣王问他时,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口:“王爷,太子从城楼摔下,没有当场毙命?伤真的已经好了?”
荣王骤然发难:“听你的语气,难道竟不盼着太子好吗!”
席秋舫连忙跪下:“王爷明鉴,下官绝无此意!”
等人走后,荣王叫金灵均起来坐好:“你这夫君,多半废了。”
金灵均低眉顺眼坐着,柔声道:“夫君从前倒是意气风发。”
现在越来越不入流了,找个妓子去败坏别人的名声,宛如妇人行径。
从前她以为席秋舫好掌控,可他如今只在礼部混个闲职,根本没什么用处。
金灵均望向荣王,细嫩的手指缓缓摸到他衣襟,被荣王震惊的一把抓了下来。
荣王把她撕开:“坐好!日后席秋舫会袭爵,就算是个闲散侯爷,你也能做侯夫人,不算辱没你了。”
金灵均不知自己身世,百般不解,只乖巧的应声:“谢王爷。”
荣王道:“在此之前,你去探探席秋舫的口风,他今日神情异样,又提起太子的伤势,是否有什么内情。你得到消息,要一五一十的回禀,不得隐瞒。”
第四十三章 抓“细作”
金灵均从侧门回到侯府,不与正院的敏夫人碰面,入室后,见席秋舫在纸上比划,不知写些什么。
一见她来,席秋舫就收了纸笔,若无其事道:“闲来无事,练了几笔字。”
金灵均分明看见宛苑的名字,心中冷笑,只做不知,软软的把他抱住,哭诉道:“今日王爷拉着我的手,要我一同去温泉,好容易才推脱开来。”
席秋舫心下古怪:“当真?王爷怎么会这样对你?”
金灵均负气道:“他一向好色,又怕王妃,只敢偷偷摸摸行事,这几日王妃不在,他凭什么不会这样对我?”
说完,坐在床边,默默拭泪。
席秋舫当然奇怪。虽然没说透金灵均的身份,可这些日子,荣王对金灵均亲近,不就是疑心她是自己的女儿吗?
他不以为意,怀疑是金灵均敏感多疑,误会了荣王的意思,漫不经心的劝了几句,让她明日再去随侍。
金灵均闹的差不多了,收了小性子,靠在他怀里,软声问:“今日你怎么提起太子的伤?荣王也是皇族,太子出事他避嫌都来不及,怎么还会特意去打探?”
席秋舫留意左右,见侍女都在外面,才捏着金灵均的手,叹道:“太子和容王可是息息相关。太子出事,又是三皇子所为,余下的皇子都不成事,那……”
金灵均拿帕子按在他唇上:“别胡说!”
席秋舫却笃定不已:“这是真的!荣王殿下有天子之相。可惜,太子从那么高的城墙跌落,竟然没死。”
金灵均叫他别再说了,转身就把消息传给了荣王。
荣王喜欢聪明人,又知道金灵均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依旧许她侯夫人的身份:“你一个女子今后有了这身份,也算尊贵,席秋舫算不上什么好的,日后你想要什么样的郎君,都可以去找。”
这就算他对这个女儿的补偿吧!侯夫人呢,一个歌姬之女,还要如何尊贵?
金灵均心想,若做了侯夫人行事方便许多,便默应了。
她原先以为席秋舫毕竟是侯府世子,进京之后必有作为,谁料他不思进取,只顾着谄媚荣王,竟然真的辞了翰林,去礼部做一个闲官。她如今在京中的诸多布局都难以施展,索性废了这颗棋子,行事反倒自在。
二人各怀心思,都不约而同起了废掉席秋舫的心思。
……………………
天色将晚,落霞即将被夜色彻底掩埋。
宛苑刚用完膳,听说有了荣黛的消息,带了两个人骑马出府。
刚走不久,孟濯缨从宫内回府,听说宛苑独自去了南城门外,再看传来的字条,心下狐疑,觉得不妥,也带人跟了出去。
杨朝闻正好撞见,本来想拦他,一句“你身子不好……”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什么娇弱,都是假象!
只怪这小子演的太上瘾了。
他摆摆手:“去罢,早些回来。”
他算看明白了,这男子若真心青睐一个姑娘,那是一刻也离不得;若是存心想要和这姑娘在一处,那也是花样百出。
他堂堂一个大将军,装的柔弱可怜,亏不亏心啊?
孟濯缨骑马出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身后护卫举着火把,探过路道:“纸条说,前边有个荒村,有人在那里见到一男一女,女子日日被男子虐待。姑娘疑心是荣家主,才特意来寻人。可我去看过了,往南并没有荒村。”
那是有人诳宛苑出来。
孟濯缨下马辨认痕迹,从脚印中辨出方向:“走东边。”
护卫犹豫不决:“姑爷,这脚印杂乱无章,您是怎么看出来的?不如,我们在岔路口分开,兵分两路去找人。”
孟濯缨指着马蹄印:“这匹马上载了两个人。而且草叶树丛里都有打斗的痕迹,对方先引开贺弩,然后下手掳人。”
护卫仔细一看,各自佩服:“姑爷这一手,比贺老大还厉害。”
四处漆黑一片,宛苑听到噼啪一声脚步声,又闻到一股淡淡的兰香。
她隐约知道掳她的是谁了,心里一阵恶心。
眼前骤然一亮,宛苑循着光影狠狠扇了一巴掌,再睁开眼睛,席秋舫的脸都被打歪在一边。
席秋舫恼怒不已,摸了摸脸:“到底是曾经用过情,你现在又做什么?就一点旧情都不念?我可是为你好,若不然,今后你和杨老太傅都要受到牵连。”
宛苑:“受什么牵连?”
席秋舫在枯草上盘膝坐下:“孟樱是东狄细作,今夜他在南城门外传递消息,会被京兆府尹抓个正着。”
宛苑觉得自己耳朵花了:“你说谁是东狄细作?”
席秋舫得意的看着她,一字一顿:“孟—樱—”
宛苑:“孟樱是什么?”
席秋舫:“东狄细作。你放心,此处是个好地方,正好可以看见京兆府尹抓人。”
宛苑无语了好半晌,看着面前的二傻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真的无语。
席秋舫却以为她是太震惊了,再见她容色依旧,逼人魂魄,不由被色所迷,放软了语调道:“你放心,此时抓住他,不会牵连你和杨老太傅。因为我已经仿照你的语气,向京兆府告密,让他们来抓人。你既然大义灭亲,就不会牵连到你。”
言语间,马蹄声传来,席秋舫忙灭了火把,将破房子的窗子打开,示意宛苑看。
外面空地上来了几个壮汉,鬼鬼祟祟,形迹可疑,说的是东狄语。
“人呢?不是说有重要消息?怎么还没来?”
宛苑能听懂,只是说的不好,看出这些人是货真价实的东狄人。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席秋舫:这蠢材,倒不知道从哪里骗来几个东狄人。
马蹄声越来越近,东狄壮汉一看,叽哩哇啦:“黑衣服,细皮嫩肉,腰间还系着镶了宝石的马鞭,看起来娘们唧唧,都对上了……不错,就是这个人!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