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秋霜明叹息道:“你哥哥没有什么错处,陛下即便发牢骚,也没什么用。何况你姑母只是任性些,她在军中无人,她的支持对三皇子无用。何况,她也是个可怜人。”
金涯冷哼:“姑母一辈子任意妄为,哪里可怜?”
秋霜明又道:“你知道什么?当年她怀着孩子,陛下忌惮新武候手握兵权,要收回虎符,暗中给他下了毒。他上了战场,没多久,就毒发身亡了。”
“这还不是最恶毒的,这毒还传给了孩子,两个孩子一生下来,都是病恹恹的。陛下仍不放心,要派人刺杀,幸而有一个老奴冒死把孩子救了出去。另一个比猫还小,陛下便容他活了下来。也就是你的大表哥孟休,可惜啊,临江一辈子糊涂,到了这般年纪,还不经事,依旧与你父皇如此亲近。”
“我虽查明这些,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让让她,谁叫她可怜呢。她一向不聪明,怕是仅有的脑子,都用来维系惊世的美貌了。”
临江长公主听到这些,如遭雷击,虽没有实证,可混沌一辈子,猛然得知真相,也没有半点怀疑。
因为这真相,和往日那些古怪之处,都能对的上。
她恍恍惚惚出门,贴身内监哎哟一声:“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陛下啊今日不在这里,去湖心亭了。”
临江露出一个苦笑:“又去湖心亭吹风了?是被皇后气的?我去陪皇兄散散心。”
说罢,堂而皇之取下剑架上的宝剑,耍了两下:“我去陪皇兄练两招。”
她提着剑,上了湖心亭,护卫都没有盘查。
毕竟,这是皇帝最信任的长公主。
她一向漂亮蠢笨,皇帝从不怀疑,见她拔剑要给自己舞剑,还拿着宝剑在自己脸边比划来比划去,也没怀疑,甚至还鼓掌:
“小妹风华绝代,岁月于你竟无碍。今日这剑舞,怎么还杀气腾腾?”
话音刚落,宝剑穿胸而过,狠狠的刺入腹部,临江扎了两刀,恨恨的问:“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夫君?是不是你害死我的休儿?”
皇帝抽搐了片刻,口中汩汩冒血,什么遗言都来不及说,就咽气了。
皇帝一死,临江才颓然坐下,被人从后面抱起来,送出了湖心亭。
孟濯缨和宛苑在宴上饮酒,许久没见皇帝和长公主回来。他有些起疑,刚要上前询问,皇帝的贴身内监和御林军首领将在场所有人控制了起来。
皇后满面肃穆,令他接掌陛下的金鳞卫,将三皇子控制起来。
孟濯缨一直带着宛苑,压低声音问金涯:“究竟出了什么事?陛下呢?”
“父皇遇刺,已经身亡了。”
孟濯缨咬牙问:“我母亲呢?”
金涯奇道:“姑母不胜酒力,早就已经出宫回公主府了。”
孟濯缨自然知道有古怪,盯着金涯的眼睛:“当真。”
金涯颔首:“自然是真的。表哥,你执掌西北军多年,就算交了虎符,但只要你有心,依旧可以调令边军。有你在,谁会伤害姑母?”
孟濯缨问:“刺杀陛下的是谁?”
金涯道:“贵妃失宠,心下不忿,提剑去湖心亭献舞,一路许多人都见到了。她许是想报效母国,又突然发现机会难得,因此杀了陛下。她负隅顽抗,想从湖心亭逃走,已经被乱箭射死。”
金涯取出一物:“这就是贵妃刺杀陛下时,遗落在湖心亭的金簪。”
孟濯缨略一打眼,就认出来,那是临江长公主的金簪。
“当时贵妃提剑入亭,许多人都看见了,都可以作证。”
孟濯缨叹息一声:“你想如何?”
金涯淡淡道:“父皇日渐昏庸,老三也是异族之子,本就不可久留。我哥哥本来就是太子,继任新帝名正言顺,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表哥什么都不必做,从心即可。”
孟濯缨当然明白,他自幼受皇后大恩,他的什么都不做,就是做了。
孟濯缨凝神道:“你先送宛苑回去,还有,她一辈子糊涂,我只要还活着,身为人子,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金涯看着孟濯缨,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表哥手握边军,离权力巅峰只差那么一步,却始终为世间情意所困。要知道在权利面前,所谓的亲情又算什么呢?”
今日陛下遇刺,虽不是她亲手策划,可母亲与她透露出的一点半点,已足够她猜出母亲的计划。但她绝不会阻止。
没错,皇帝还在世,会对她不错,但也只是把她当心爱的小猫小狗哄一哄,宠一宠,而不是真正对子女的疼爱。
倘若他对自己真有半分慈父心思,难道不曾想过,他百年之后,老三继位,会怎么对待她吗?
到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如何自处?
金涯送宛苑出宫门,依旧是言笑盈盈,和气可亲:“小嫂嫂别担心,稍后表哥便回家了。你们新婚燕尔,我可不敢扣留表哥太久,那是要讨人嫌的。”
宛苑上了马车,转身问道:“公主不愿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交托给先帝,难道就愿意交付给太子殿下吗?”
金涯轻轻一笑:“除了绣房的绣娘,天底下,难道有愿意为别人做嫁衣的人不成?”
宛苑凝望皇城,自己留下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先回到鸿庐,将杨明超等人全都从被窝里拉扯起来,聚集到一处院子,不管他们如何暴跳如雷,命亲信严加看守,以免乱中生事。
贺弩亲自带人守在前门,将鸿庐护卫的水泄不通。宛苑带着湘弦,与杨朝闻一处下棋,到紧要关头,却被秦凤澜一把搅乱了棋局。
宛苑放下棋子:“算了,看看书吧。”
天光大亮,孟濯缨才回府,更衣时满面疲惫:“太子见到陛下尸身,血流遍地,死相凄凉,当时就吐了一大口血,面如白纸,摇摇欲坠。”
宛苑问道:“太子孱弱,如何稳定人心?”
孟濯缨道:“皇后成了太后,出面稳定局势,金涯公主封锁贵妃宫,抓出十余个女凉细作,都有明证。这些人都受先贵妃庇佑,在宫中活动。如今女凉公主入宫,刺杀先帝,证据确凿,太后将这些细作收押,正式向女凉下战书,要讨伐女凉。过几日,我就要出京了。”
宛苑早预想到会如此:“太后有自己能用之人,一定要你去吗?”
孟濯缨试试她的手,一片冰凉:“一夜没睡?陪我睡一会吧。”
宛苑顺从的躺下,下意识往他怀里钻,等半梦半醒时,突然问道:“太子看起来还好吗?”
孟濯缨顿了顿:“看起来,比我还像中毒了。”
只是看了一眼先帝的死状,就浑身哆嗦,面如金纸,约莫又要大病一场,看起来就不像个命长的。
他再想想金涯公主的果决,皇后的智珠在握,又气又烦躁:“烂泥巴糊不上墙。”
宛苑大概听明白了。
只是她和孟濯缨一样,不是太子的死忠,辗转的感慨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太子本就是储君,先帝遇刺身亡,太子登基名正言顺。
新帝继位之后,缠绵病榻,辗转不起,太后摄政,统领文武百官。
孟濯缨率十万大军压阵,尽数布排在女凉国边境上。
女凉国主连发三封国书,将贵妃贬为庶人,又派使臣入大荆求和,贵妃胞妹并女凉十位公主及王室贵女一齐作为和亲人选,送往大荆。
秋太后听国书时,正在给新帝喂药。
新帝躲闪,不肯服药,反而给女凉求亲:“女凉无辜,既然已经卑微求和,太后不如就此罢手。他们如此有诚意,大荆也该秉持大国风度,不必咄咄逼人。”
太后冷笑:“诚意?一封所谓的告罪国书,几个字,一张纸,叫诚意?女凉有数十位公主,且公主的地位不高,嫁人之后,还要侍奉翁姑,昼夜不得懈怠。也就是说,他们女凉的女子不值钱,十来个他们都不重视的公主,叫诚意?还有这些金银财宝,又算什么?”
“女凉若真有诚意,就将把十年前他们与东狄联手,夺去的两座城池还给大荆。”
太后扔下汤勺:“蠢货,你还真以为,我让大军压境,是为了几个美人,一点财宝?当年女凉与东狄联手,险些杀入大荆都城!当年之辱,今日必定还报。”
新帝面色愈发惨白,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第四十八章 软禁
金涯阔步入内,不理会畏畏缩缩跟在后头阻拦的侍女,径自掀开帘子,唤了一声表嫂。
宛苑抱膝坐在拔步床上,被光线一刺,随手将书搁在一边,笑问道:“听闻丞相监察御史密谋造反,大殿下亲自押送,流放岭南。大殿下如此繁忙,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金涯淡淡道:“丞相体弱,流放路上吃不得苦,已自裁了。”
金涯知宛苑夫妻二人与自己并不一心,也不动气,假装不懂,笑嘻嘻的拉过宛苑的手来:“表哥不在京中,小嫂嫂一人住着,好不寂寞,不如进宫陪我去。”
宛苑轻哼一声,懒得理她。
如今太后把持朝政,新帝孱弱,三个月里倒有两个半月缠绵病榻,金涯这个长公主反倒利刃突起。
只是大权在太后手中,不过分出一二在金涯这个长公主手中。
金涯柔声道:“你总闷在家里,也无趣的很,恰好这几日陛下身子好了些,今夜宫宴,他特意叮嘱我,想见见你,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宛苑道:“陛下和我有什么话说?”
金涯一向雷厉风行,但对宛苑却没半点脾气,好言好语劝了半晌,说动她起身梳头,乘坐长公主的车架一同入宫。
宫宴尚未开始,宛苑入宫之后,就先见到了新帝。
乍然一见,宛苑不由恍惚了一下。
不过数月光景,新帝面色柔白,从肌底下透出泛紫的青筋,如同雪白的宣纸坠在地上,被人踩踏了几脚,留下脏污的痕迹。
新帝面露欢喜:“你来啦?表哥可有什么信寄来京城?”
又道,“表哥和表嫂新婚燕尔,就要分开,若不然,朕派禁卫送小嫂嫂去边城,和表哥夫妻团聚。”
金涯扶住他,笑道:“边城苦寒,表哥哪里舍得让小嫂嫂这样的金玉人儿去吃苦?”
宛苑留在京中,是太后手中的“质”,哪里能轻易离开?
新帝也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再言语,脸色霎时灰败下去,说了几句家常,就猛烈的咳嗽起来。
女官急急忙忙入内,端水喂药,软言细语的劝说。新帝对她十分信赖,就着她的手服药,软软的靠在这名女官身上喘息。
宛苑并未久留,出去后便问:“金灵均如何做了陛下的女官?大殿下应该也知道,她和荣王来往密切,且又是席秋舫的妻室,如何能做女官?”
金涯似乎不以为意:“前些日子,她随荣王进宫,偶然见了陛下,说了几句,就得了陛下青眼。陛下既然是天子,不过想要一女子作陪,有何不可?”
“眼下他二人清清白白也就罢了,有个女官的名头。便算陛下真看中了她,她也愿意的。”
宛苑这才知道,金灵均是金涯这个长公主一手送进宫来的。
她不再多言,按部就班等着宫宴开始,谁知开宴不久,新帝就在群臣面前口吐鲜血,晕死过去。
长公主金涯当场拿住金灵均,从她衣袖里找出剩下的毒药,连着与她来往密切的荣王,都一起打入天牢。
饶是宫宴上闹闹嚷嚷,金涯也让亲信牢牢护着宛苑,事发之后,就立即将她送到了公主府。
比起被困在宫中挨饿受冻一夜的官员及其家眷,宛苑半点罪也没受。
隔日,新帝撑着病体上朝,声称余毒已清,龙体已无大碍。长公主捉拿刺客,又冒险找到解药有功,封护国长公主。
金涯手臂上还绑着绷带,吊着一只胳膊,进了内殿端起茶壶,咕嘟了一壶,抹了抹嘴,将宛苑的手一牵:“可呆的闷了?”
宛苑淡淡道:“护国长公主好手段。”
金涯嘻嘻一笑:“一个名头罢了,算个什么?”
宛苑忍不住问:“荣王当真有谋反之心?”
金涯颔首:“刚才去抄了,确实有。母后已经让人送毒酒过去了。”
宛苑又问:“你是抄了他的家才发现?要是他的确只是个闲散王爷呢?”
金涯不以为意:“那他就吓都吓死了,等母后再还他清白,他自然感恩戴德。陛下也不会亏待他,可偏偏他不是啊,那地下迷宫里,好多钱啊!真的好多银子啊!”
金涯再三感慨:“你是没看见!真的好多好多银子,简直亮瞎我的狗眼。”
宛苑无言半晌,又问:“且不说荣王,金灵均怎么会自己下毒?”
金涯没说,只是把玩一把精巧的宝石匕首:“可她的确是女凉细作。你不知道吧?她母亲是女凉公主,原先和荣王有私情,荣王唯恐被人怀疑,连情人和女儿全都不要了。”
“后来,这位公主放了一把火跑回女凉,派人找到了女儿,将计就计培养她做细作。荣王只有她一个女儿,便有些舍不得了,将她送到陛下面前。谁知道呢,这个女儿偏偏是敌国的细作,哎,可害惨他了。”
宛苑心知肚明,不再和她纠缠这个话题,只是神色淡淡,对她所为,不置可否。
金涯却一定要她说几句,问道:“陛下软弱,不堪大事,母后野心勃勃,可我也是皇室。宛苑,你若是我,你该如何?你甘心不争?”
宛苑易地而处,竟然也不能斩钉截铁的回答。
金涯肖母,谋略智计,不知道强出陛下和先帝多少,只因生来是女儿家,就与帝位无缘?
若她从来没有野心也就罢了,可她生来野心勃勃。
既有野心,又有与野心匹配的肝胆与能力,岂能不争!
此时,外面人声传来,有人来回话:
“回护国长公主,废荣王喝下毒酒后,陛下赶到了。”
金涯眉头一挑。
这位陛下跑来阻拦,无非是说什么,人心狠毒,不念旧情的仁善之言,她不愿意听,直接跳过:“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