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苑点点头,散华君又道:“倒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才。”
宛苑笑道:“确实如此。”
接下来一连三日,散华君都称病不出,在馆中大睡。
宛苑也不急,待国宴前几日,散华君约她吃酒,她便先让贺弩先把人带到了酒坊。
“这酒坊怎的一个男子都没有?”
“寻常男子,也入不了女君的眼。”宛苑说完,将文书推到散华君面前。
荣善华接过来便笑:“想不到宛大人是个急性子,不再绕弯子了。在边境山脉修一条栈道,运送军粮?宛大人,你觉得这可能吗?”
“大荆要保边境平安,有了这条栈道,军粮和物质可以尽快送到军中,可对我们东越又有什么好处?”
宛苑微微倾身,目光直视荣善华:“女君想要什么好处?”
荣善华摇摇头:“我想要的很简单,只想看遍天下美男罢了。可若是……”
突然她目光顿住,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也变冷了。
宛苑捡起她掉落在桌上的文书,慢慢念道:“桑南,与女君青梅竹马,是您的未婚夫,十年前东狄越境,屠戮东越边境十余村庄,掳走无数孩童。他带兵追击,可惜寡不敌众,被东狄左王所杀,头颅悬挂在旗杆上,直至风干,后无所踪。”
“后来,贵国国主和东狄签订国书,每年以数不尽的财宝丝帛,才拿回失地,已经边境的安宁。不过边境真的安宁吗?”
这十余年,过境的散兵侵袭村庄,杀人夺财,不计其数,只不过不曾成大势。可边境的百姓也不堪其扰,纷纷举家离家。如今的边境,和拱手让给东狄也没什么区别。
这就是前国主用钱买回的“安宁”。
宛苑淡淡道:“东越不善用兵,又造不出神兵利器,也无可奈何。”
荣善华冷笑:“只是一点钱罢了。宛大人不曾听闻,东越遍地黄金,有的是钱。”
宛苑便笑了笑:“女君问我,在东越境内修了这条栈道,对东越有什么好处,我不好回答。但女君可以问问自己,您想要什么好处。”
荣善华腾地起身:“我要借兵,你们也借?还有,若让你们运送军粮,在东越境内自由出入,谁知道是不是除狼得虎?”
宛苑便又笑:“东越和大荆一向和睦共处,难道在女君眼中,大荆也和东狄一样,是东越的敌人?”
“贵国太后雄心壮志,若得了良机,难道就不想吞并东越,做大荆的属国?”
宛苑起身,道:“若如此,女君的确应当谨慎为上,既如此,此事便不必再谈了。反正,陛下给我的明旨,是例行和善往来,顺便交换一些学子,去东越读书。这桩事我谈不成也没什么要紧。”
荣善华神色沉沉,和宛苑分道扬镳。此后,一直到国宴结束,二人也再没谈过此事。
回馆的路上,荣善华终于忍不住,将宛苑的马车堵在了半路上。
“宛大人,这些日子你避而不见,难道真的不怕贵国陛下责罚吗?”
她一开口,宛苑就知道,事已成了五成,便不再拿乔,请她上马车。
荣善华钻进马车,抱怨道:“宛大人是大荆头几份的女官,夫君又是大将军,怎么坐这么小的马车,实在憋屈的厉害。”
宛苑笑道:“我与他只有两个人,这样的马车已经够了。女君但凡出门,蓝颜知己都有五六个,才需要大一些的马车。”
荣善华叹道:“宛大人,若我全力在国主面前促成栈道一事,又如何保证,大荆不会在抵御过东狄之后,又调转枪头对准东越呢?”
“这还不简单?”车帘突然掀开,金涯一身男儿装扮,从外面跳了进来。
荣善华微微眯眼,目光在金涯和宛苑脸上流连:“原来如此,二位早结了盟友。”
宛苑淡淡道:“我夫君驻守边境,忠君,保国,不做任何人的所谓盟友。”
金涯也不动怒,她既然要争取孟濯缨,自然要拿出十等十的诚意。
“女君,你要向母后开口,让宛苑带领女官,和你一起前往东越。若非如此,东越绝不会开放栈道,让大荆屯粮。对东越来说,宛苑就是最好的质子。”
而宛苑也可以趁此机会,离开京城。
金涯看着荣善华的眼睛:“她人在东越,你难道还担心孟大将军不会全力以赴吗?他会为东越而战,就像为保卫大荆而战。”
荣善华骤然意动:“可贵国太后会同意让宛大人离开吗?”
金涯笑而不语。
等荣善华离开后,金涯才淡淡道:“我这位母亲,我心里清楚的很。东狄频频异动,已让她十分恼怒。外敌当前,她要争取邻国共同对抗,会让你走的。”
宛苑道:“公主对太后知之甚深。”
果不出金涯所料,太后不日就召见了宛苑。
“你若离京,到了东越,该当如何?”
宛苑自知能否顺利离京,全在太后一念之间,恭敬道:“娘娘和陛下信重,命我带学子前往东越,自然当照料好各位学子,专心学业。此次游学,对我来说,也是难得的阅历。”
太后淡淡道:“你若如此想,也不差,须知一生漫长,不是短短两个字就能说尽,不该把一切寄托在男子身上,而应当多用些努力,放在自身上。”
宛苑道:“您说的是。”
太后又道:“老太傅年岁大了,该留在京城颐养天年。”她本意将宛苑留下,牵制孟濯缨。如今宛苑要走,自然要留下她的亲人。
宛苑神色没有变化:“多谢娘娘照拂,下官感念天恩,铭记于心。”
太后微微颔首,命她退下,虽明知放她离开,如同雏鹰投林,但两下权衡之下,还是同意让她走了。
她这个女儿,一向知她甚深,才能出这样的阳谋。
倒不愧是她的女儿,比她所生的长子不知强了多少。
离京之前,散华君偏又节外生枝,提出一个条件,要席重羽随她回东越。
宛苑疑心自己听错了:“谁?”
散华君收了笑,志在必得:“鸿胪寺的一个小官员,我想让他做我的正夫。怎么,辱没他了?”
宛苑扶额,觉得脑瓜已经嗡嗡:“可他是有妻室的人。何况你什么时候就见过他了?”
散华君不以为然:“我与他情投意合,既然有情,那就万事皆备,他原先的妻室想必与他也没什么情分。你若不信,可以寻他来,问一问,若是他当真不愿意和我回东越,本君又岂是那等强求之人?”
她看起来通情达理,宛苑叫席重羽过来。
席重羽来后,神情惊愕:“东越国女君?我从未见过,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
宛苑瞥向屏风后,又问:“那你这几日,有没有结识什么生人?”
席重羽微微眯眼:“前些日子结识了一位东越来的女商,她自称花伞,是随使团一起来。我有意向她打探消息,的确来往了几日。”
席重羽瞬时明悟:“难道,她就是东越国的女君?”
宛苑刚想开口,散华君一袭青色王袍,笑意盈盈从屏风后转过身来,款款一拜。
“东越女君荣善华见过席大人。”
席重羽连忙起身还礼,喃喃道:“原来如此。”
荣善华笑道:“那日在彩船上,我对大人一见钟情,所谓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我这才隐姓埋名,接近大人。今日也是我向大人求亲,只是宛大人却说,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她不好擅专,要你同意才行。”
不待席重羽回绝,荣善华似笑非笑,再次开口:“东越毗邻大荆,此次大荆陛下提出,想要在边境暗中修一条栈道运送军资,与东越结百年之好。可是无凭无据,本君何以同意?”
席重羽听完,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我有结发妻子,怎能弃她于不顾?”
荣善华抚掌:“本君愿出金珠一箱,此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许她一生无忧。”
席重羽又道:“她以我为夫,我也以她为妻,许诺绝不纳妾。”
荣善华闻弦歌而知雅意:“本君这就散了府上那些人,以后只有你一个正夫。”
“可我半生读书,只为一朝为官,造福一方百姓。”
荣善华拍掌:“那又如何?即便你去了东越,也能做官。以你的才干,做个丞相也不在话下。”
席重羽默然而立,再无言辞。
他既然不反对,自然就是默许。
荣善华得意一笑,将头上的玉冠取下,放在席重羽手中:“想来席大人默许了。这便是你我情投意合的信物。”
等荣善华走后,宛苑才揉揉眉心:“你回府之后,尽快安顿好芝芝吧。”
席重羽把玩玉冠,突然词不对题的开口:“听说,这位女君但凡遇到得意人,就要取下玉冠,送给心上人。每年送出去的玉冠,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不回绝?”
“她就算此刻有真心,也未必长久。”宛苑道:“可你既自愿,我别无他言。以你的聪敏,和她接连偶遇,怎么会猜不出她的身份?这男女之间,你来我往,才算有情有意。你想要她对你厌烦,只在只言片语之间,可这短短半月,你要让她对你情根深种,却不容易。”
宛苑言尽于此,不再多说。席重羽也再无赘言,阔步而出。
“啪!”席重羽微微偏头,不甚在意的擦了擦脸。反倒是宛芝芝,鼓足勇气打了他一巴掌,满目含泪,微微颤抖。
“你说是为了家国大计,为了两国之好,迫不得已才要和我和离,你说的这些,我,我一个字都不信。”宛芝芝眼泪夺眶而出,“你根本就是一个野心勃勃,为了所求不惜一切的人。你要往上爬,可以出卖自己的婚事,你当初娶我,就是为了攀上宛苑。”
“宛苑明知你用心不纯,可她却不会当真对我坐视不理,只要她时时与我往来,你就会对我好。她早就清楚,我却混沌,竟然把你戏耍我的手段当做真心。”
宛芝芝越说越觉得自己不堪,清泪潸然而落,又被她狠狠擦去。
“我算什么?把真心不忍的亲人当假想敌,却把你这样的狼子野心当做真心真意,我真是蠢!”
席重羽不愿叫女子伤心,虽然被她揭开真面目,还是揉揉她的头发,柔声道:“别哭了,此事是我之过,叫你无端做了我的棋子。”
宛芝芝道:“现在,我是一步废棋了。”
席重羽略一挑眉,压下心头的无限烦躁,见她哭不肯哭,闹不肯闹,原先那样单纯的人,也在被抛弃之后,突然有了点聪慧样子。
她连鼻子都是红的,忍哭忍的小脸皱皱巴巴,可怜的很。
他心里骤然一痛。
此时此刻,他是真心怜惜她。
原来,他也会真心爱上一个他从不放在眼里的女子。可这点情爱于他不过微末,不足以令他放弃任何往上爬的指望。
席重羽喃喃道:“你别哭了,以后,我会有报应的,是我半生蝇营狗苟的报应。”
宛芝芝再不多言,满心酸楚,理不清头绪也说不出半句狠话,只能恨恨将他取来的金珠宝箱掷在地上:“滚!”
金珠落了满地,一时之间竟无一处落脚的地方。
席重羽捡起地上按了红印的和离书,拱手道:“多谢宛姑娘成全,后会无期。”
他不曾用过真情,自然走的毫不留恋;宛芝芝却是嚎啕大哭,满腔的恨意里,包裹的是满腔不舍。
半月之后,东越使团散华君带着新鲜出炉的正夫离开大荆,又过不久,在护国长公主和东越散华君的极力支持下,宛苑作为出使东越的正使出京。
她终于离开了京城。
此时,她和孟濯缨分开,已将近半年。
第五十一章 大结局
车队骤然停下,宛苑顺势下车透气。
下车一看,荣善华也下了车,席重羽一见她,拔剑挡在前边。
“当心!有人拦车。”
荣善华见了不喜,嘻嘻笑道:“在我们东越,都是女人保护男子,你收了剑吧。”
席重羽并未应声,神色依旧警惕。
宛苑下车一看,有个毛脸男子满头血污,横在车队中,抱头大喊:“哎哟哎哟,个板板的,造什么孽?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偏偏那婆娘那么大气性,我劝了两句,就拿碗砸破了我的头。”
说罢,一骨碌爬起来,去抓另一个男子:“你别跑,你那婆娘是个疯子,砸破我的头,你要赔钱。”
那男子一直低着头,不言不语,胡乱扔出一把碎银子,转头就跑。
他伤口粗糙,隐约还有木屑,宛苑叫人把他带过来一问,原来是被一个破木碗砸的。
“一个破木碗,不知道怎么搞的,那婆娘力气那么大,拽着我不松手,硬生生砸了七八下,是要把我活生生打死啊,还叫嚷着,让我有本事去报官,叫官差来抓他。”
他掂量手中的碎银子,呸了一口:“要不是我认得他夫君,非要报官抓这个疯婆娘不可。才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呢!”
宛苑问:“他们当真是两口子?”
谁家吃饭会用木碗?
毛脸大汉骂骂咧咧:“那疯婆娘脾气那么坏,三天两头打男人,要不是两口子,哪个男人能这么忍她?”
宛苑心念一转,叫毛脸大汉带路,到他说的那家小院里,已经空无一人。宛苑遣随从追出去不久,就搜到一辆半旧马车。
那妇人身怀六甲,蓬头垢面被人从马车下面的夹层里救出来,已经面色惨白,腹痛不止。
下面办差的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把男子拿住。再一审问,那妇人声称是被拐来的,得救之后,不吵不闹,忍着剧痛要了一桶洗澡水。
侍从见了,都心生不忍,请大夫来瞧,又劝她多歇息。
那妇人却显得风轻云淡,对自己的遭遇甚是不以为意,频频多礼,又道:“多谢你家主子愿意‘多管闲事’,我想当面致谢,日后报答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