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黛宁沉沉转身,片刻之后眼睛才再次适应了身后的黑暗,然而下一刻,她就发现几步外的铜香炉边上,似乎有个人趴在地上,极力隐藏着身形瑟瑟抖动。
被发现了?!
她大惊,握紧了拳头,轻声斥道:“是谁?”
那人迟疑了一下,才从黑暗里向前爬了几步,埋首回她道:“是……是奴婢。”
声音有几分熟悉,是素日伺候她的宫婢中的一个,叫做……
“绿绦?”
“是,是奴婢。”
谢黛宁的心仿佛坠入地狱,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倒退了几步才站稳。对了,夜里这个时辰,守夜的宫婢都会来内殿查看,她一定是太难放下对外面的向往,忘了时间,所以才……
此刻说什么都晚了,谢黛宁颓丧的摆摆手:“起吧,别跪我。”
绿绦瑟缩着爬起来,跟在谢黛宁身后回到内室,谢黛宁坐回床榻,沉默的躺下,绿绦迟疑着上前,为她盖好了被子,才道:“姑娘……您的手足冰冷,要用些什么吗?加个汤婆子还是喝点温水?”
“都不必,你走吧,我不需要人伺候。”
绿绦低下头,给谢黛宁掖了掖被角,然后退后几步,踌躇着却没有离开。
“还有何事?”
绿绦忽的跪在地上开始磕头,她不敢大声哭喊,只好拼命的磕,语无伦次的恳求道:“姑娘身子是好了吗?求姑娘,求姑娘再忍忍,千万别说出去,求求您!奴婢知道您也不愿跟太子殿下的,只是……只是姑娘可否再忍忍?只要过了年就好?”
谢黛宁本已灰心丧气到了极点,不料这绿绦竟突然如此,她的心仿佛又一下被抛入云端,甚至有几分晕晕的不敢置信,撑起身子招手道:“你先过来,别急,慢慢说,我不会说的,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之前几番试探,这些宫婢没有一个敢和她交心,也没人敢帮助她,这个绿绦也是如此。
现在这样又是怎么回事?
“是……是为了奴婢的好友,叫小敏的那个,姑娘记得吗?”绿绦膝行着爬到谢黛宁床边,擦了泪期盼的看着她,“求求姑娘,奴婢知道您装的辛苦,奴婢其实早就发现您夜里起来的事情,但是一直都没说,只求您再坚持一段时日!”
小敏?那是个有些胖的圆脸宫女,原来她是绿绦的好友,似乎有几日没看见了。
囚禁谢黛宁的殿宇,主殿两侧是偏厢环抱,围墙外就是司马澈的禁军日夜守卫,宫婢别说离开东宫,连墙外都去不了,谢黛宁又是个“废人”,除了一日三餐和擦洗之类的事,她不喜人近前,所以几乎麻烦不到旁人,殿宇日常清净的像是没人住。
在这里,小敏还会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谢黛宁不解,追问绿绦,她想了很久才颤声道:“求姑娘别说出去,是……是太子殿下,殿下他……他有个癖好,他喜欢皮肤白净,些微有点胖的女子,在皇陵时他就带走了两个这样的姐妹,本以为她们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是来了宫里才知道,殿下根本没有给名分,玩腻了就毁去容貌赶出去,两个姐妹的脸被剥皮,身子也毁了,听送东西的内侍说,死的很惨!”
谢黛宁震惊的瞪大眼睛,忽然想起那个被拐女子的案子,很久前司马澈就因凌虐宫婢被罚过,后来的这件案子又隐约和他有关,他之所以被罚守陵,也有她破案之后给宣帝上奏疏参他的原因。
当初她就曾猜测,司马澈不敢明目张胆残害宫婢,所以才用了买卖的办法,只是那时候她急着救人,没有证据证实。
她想到解救的那几个良家女子,的确是肌肤白皙,身形圆润的样子。
绿绦见她愣愣的出神,脸上却没有惧怕之色,以为她只是不信,忍不住又道:“姑娘,奴婢没有撒谎,姑姑只不让奴婢们传递姑娘的事儿,旁的事情却能和宫里人问几句的,这事就是从送吃食的内侍那打听来的,他们还说以前也发生过!但这都是做奴婢的福分!本来奴婢们也不信,可姑娘苏醒前,一个叫阿芹的也被带走了,也是这般样貌身形,小敏也是,就在前几日殿下来看姑娘,出去后遇见小敏,当时就不许她走,上下打量了许久才放人,后来管事的姑姑就不叫她做事了,还拼命让她吃肉……”
谢黛宁道:“我信你,只是……我想不明白,太子他为什么?在外面时,我从未听说他喜欢身形丰腴白皙的女子,他的王妃,侧妃都不是这样的,甚至你看……我自己也不是这样的。”
绿绦道:“……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太子殿下他,看小敏的眼神,真的不一样,和看姑娘也不一样……求求姑娘,求您再忍忍,忍到过了年节罢!”
“且不说我本就不想任何人知道此事,就是过了年节,我也没有办法救小敏啊!我永远躺着,最多也就是保住自己罢了!”谢黛宁叹息,“你告诉我年节时会发生什么事?我兴许还能替你们想想办法。”
听到谢黛宁的话,绿绦兴起一点希望,说:“姑娘能救小敏吗?这几日我们为了小敏轮个装病,好让人手不够,姑姑才不得不让她出来做点事儿,她也忍着不吃饭,拼命劳作,盼着能憔悴瘦弱下去,奴婢求姑娘忍过年节,也是因为姑姑说,过了年节,帝陵的祭祀之事一了,就能给宫里调来人手了,奴婢们知道没法救她,只能争取这些时日,万一殿下再见小敏时看她丑陋瘦弱了,就不要她了呢?”
谢黛宁登时明白了,“所以,你怕我身子好了,不需要这许多人手伺候,你们装病便也没用了?”
绿绦点头,除了这样,她们根本想不出办法。
“求求姑娘了,您的事情我绝不会说出去,只求您坚持这些日子就好!”
谢黛宁看着急切的绿绦,此前和这些宫婢几番套近乎都失败了,她本已死心,为了守陵被培养的如此冷漠,一时间是难以改变的。
但终究人非草木,她们不懂亲情,爱情,没有欲求,可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是在暗处滋生,将彼此羁绊在一起,她们还是人!活生生的人!
谢黛宁想了想,不管日后如何,眼前还是能帮就帮罢,她于是道:“前几日,太子殿下说找了个胡人给我烧制啄水鸟,你可记得?”
绿绦点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谢黛宁沉声道:“你们的办法只能拖过几日罢了,若被发现小敏立时就保不住了,若信得过我,便听我说的去做,等啄水鸟送来了,找机会让小敏送进来,然后——当着太子的面打碎它!”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眼睛疼,又休息了一段,非常抱歉!希望还是能如期在本月完结罢。。。
◎最新评论:
【来了】
-完-
第112章
◎未明◎
自从知道司马澈要烧制啄水鸟, 谢黛宁心里就起了这个念头,她已经盘算了许久。
这个小玩意儿,也是沈屹和她之间的回忆。
他们在云岚书院也曾因为一个小小的啄水鸟变得亲近, 冷峻淡漠的沈屹, 其实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司马澈说, 他让人去市面上找,是大张旗鼓吗?会有沈家的暗卫发觉吗?
如果传到了沈屹耳朵里,他会不会有所警觉?发现事情不像表面上那样?
师兄那么聪明, 他会想到吧?
但是万一他没有发现,错失了这个消息呢?
司马澈说还找了个胡人在宫里烧制,不行, 她不能让他在宫里悄无声息的做成了,她要打碎它, 告诉司马澈她的啄水鸟不是这样的!
一定要逼迫司马澈, 逼急他, 然后满世界去找一只真正的“啄水鸟”!
可她现在是个“废人”,连动一动都做不到!
躺着哭闹?不够!脆弱和恳求只会让司马澈得寸进尺, 却不足以激怒他, 让他犯错!
夺走“小敏”,兴许能加一点砝码!
沉下心等了几天,司马澈果然兴冲冲带着东西来了, 他没有假手旁人, 亲自捧着托盘献宝般送到谢黛宁面前,托盘上摆满了颜色形态各异的啄水鸟。
谢黛宁冲着候在一旁的绿绦使了个眼神,她迟疑片刻, 悄悄退了下去。
司马澈坐到近前, 兴奋的为她细数道:“……原来是用吹制的法子, 将玻璃烧化了吹出的空腔,趁着还未冷却凝住,往里注满香油,之后才封了口,怪不得前些年我叫人做,总也不成,放水,放蜡,放金银都试过了,唯独没想起用油,阿宁你看看,好玩儿吗?”
他拿起一只小鸟托在掌心,轻轻一点鸟头,那鸟儿便一啄一啄的弯腰,像在他掌心吃米一般,憨态可掬。
谢黛宁看了一会儿,唇角扯出一抹极为勉强的笑意,谢过了他,道:“收着吧。”
这笑让司马澈的心跟着一颤,他凝视着谢黛宁,手往身侧一送,然而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身后哗啦一阵脆响,接托盘的宫婢失了手,五颜六色的啄水鸟化作了一地碎渣。
宫婢还没来得及跪下请罪,司马澈已然大怒,站起身冲着人心口就是一脚。
谢黛宁惊得几乎要伸手去扯他,生生忍住了,看着那宫女——小敏滚在一地碎渣上,地上立时现出血痕,她颤抖着如同寒风中瑟瑟的芦苇,压低了身子趴在碎玻璃上。
“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满室的婢女跪了一地,司马澈犹不解气,抄起床脚摆着的圆凳,还要去砸她,走了几步,却觉出衣角被扯住了,转头便见满脸泪痕的谢黛宁,已经哭的哽咽住了,无能为力的躺在那,手里紧紧攥着他的袍角。
“别……别……”
只听当啷一声,凳子从他手里落下,司马澈的滔天怒意登时消弭,他忙回到床边坐下,一把把谢黛宁抱起揽入怀里,手在她背后不住轻拍:“不怕,不怕,阿宁不怕,是我不好,我一时着急了,好容易给你做个解闷的东西,偏叫这不长眼的东西全跌碎了,我这才……算了,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吓着了你,别哭了啊,我这就让她滚出去,再也不在你面前碍事。”
谢黛宁在他怀里哽咽半天,才道:“不,不要赶她走!”
司马澈似乎一僵,他缓缓松开了谢黛宁,双手抓住谢黛宁双肩,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你喜欢她?还是她求你什么了?不是我不答应你,她们都是帝陵来的宫女,本该无欲无求,若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那就只能赶出去!”
原来如此,他是故意的,是有谋算的!
谢黛宁心里暗暗惊惧,面上却是做出些疑惑的神色,似乎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带着几分难以启齿,和十分真切的痛楚,喃喃道:“我,我不喜欢谁,我只是不想……再有人来看见我这幅样子,我不要别的人再看见……”
想到为了装作无知无觉,她承受的那些屈辱,让别人换衣,喂饭,擦拭身体,还有清理污浊,就算宫女们不敢给她脸色,那仍旧是屈辱,无法自主的屈辱。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仿佛想到那些画面都是痛。
司马澈一下明白了,他长叹一声,小心的把她放下,有些慌张安抚道:“好,好,你别急,我不让她走就是,不让她走!”
他转头看向地上小敏,根本没想起这个宫婢是原本想带走的,只肃然斥道:“你记住了,今日是太子妃给你的恩典,日后必须勤勉小心伺候,绝不可有半分轻忽!还有你们所有人,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别怪孤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