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在冀国边境,远,且风沙大,方易阳立刻起身告辞,“下官想起这案子还有些细节没处理,先行告辞。”
独留秦越还坐于院中,又饮一口酒,脑中浮现出周拂宁小巧精致的脸,尤其那双莹润如月的眼。
胆小吗?倒也不尽然。
在扬州停留三日,秦越终于下令启程,他们踏上了往盛州的路途。
一入盛州,秦越就直往宫中复命,让尤七护送她到官驿歇下。
马车外头络绎不绝的叫卖吆喝声,百姓们的议论声,都让她感受到盛州的繁盛,她终于是平安抵达,暂时从秦越手中保住一条命。
车队停,官驿已到。
瑶欢扶着周拂宁下马车,官驿门口冷冷清清,并没有因为来了一位北齐公主而特别招待。
冷的不只是门口,还有周拂宁浑身上下。
三月从北齐出发,如今已是五月末,她身上还披着披风,仍是觉得冷,并觉脑袋昏沉,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公主身体有碍,可需要尤七替您找大夫来?”
“谢尤护卫关心,每到换季我总爱咳嗽,就不劳烦了。”
听她如此说,尤七便不再多言。
这时才有官驿的人出来相迎,尤七上前与张驿丞耳语几句,只见张驿丞往周拂宁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点头。
他们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尤七与她颔首为礼,然后离去。
张驿丞这才将周拂宁带进去,并让人将东西都安置好,只是这态度瞧着就不怎么好。
临走,张驿丞还捏着语态,让她们不要随意走动,免得惹不必要的麻烦。
小小的驿丞都敢对她如此说话,想来是有人特意交代的,会是方才的尤七吗?可依照这一路的情形来看,他有这个必要亦或是秦越有这个必要吗?
还未能静下心来思虑处境,周拂宁便发起高热。
因她并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若不是瑶欢知晓周拂宁有蹬被子的习惯,又念着她身子的异常,夜半入内给她掖被子,怕是不能及时发现,可即便发现得早,病情来得急,周拂宁早已烧糊涂,怎么叫也不应。
瑶欢忙唤春玉去瞧瞧这官驿中是否有人能帮得上忙,而她则留下照顾周拂宁,拧冷水帕子给她消热。
不一会儿,春玉却丧着气回来,道,“他们说已夜深,寻不到大夫。”
注意到春玉一手扶在小臂上,瑶欢问道,“怎么了?可是去时有人为难你?”
春玉不敢隐瞒,听她一问也着实委屈,“奴婢寻了今夜当值的将事情交代清楚,可是他们的态度根本就没有将我们甚至公主放在眼里,我气不过与他们吵了两句,他们竟就推搡起我来,后直说让等到明日早晨才能寻来大夫,说罢再不理会我。”
越说越气,春玉恨不得啐上两口,“奴婢瞧他们就是故意的。”
瑶欢面色也凝沉下来,已然明白这冀国对他们的敌意。
可这深更半夜,想找大夫却是为难,她们根本说不出半点错来。
瑶欢急得一手握成拳砸在自己另一只手掌中,在屋外来回踱步,思索着到底该怎么办。
屋内时不时传出周拂宁病中含糊的嘤咛声,这无疑使瑶欢着急更甚。
她走进屋去,将周拂宁额上的帕子取下放回冷水中重新拧了才又敷上,此时的周拂宁皱巴着一张脸,些缕发丝被汗珠浸湿贴在额与面颊边,嘴唇干涸发白。
“水……”
周拂宁嘴唇翕动,声音虚弱如蚊蝇般。
瑶欢连忙跑到桌边倒了水来,周拂宁已半睁开眼,一杯水下肚,她终于恢复了些气力。
“请不来大夫就算了,你去给我熬一碗姜汤就是。”话说多了,嗓子还有些疼。
“可是……”
瑶欢犹豫着,她这样的情况,岂是一碗姜汤就可以解决的?
“去。”周拂宁眉头耸着,语调虽弱,却难得蕴含着不可抗拒。
瑶欢一愣,不好再说什么,亲自去寻姜熬汤。
驿馆中人不肯请大夫,倒是慷慨给了姜,又许她使用厨房。
一碗热姜汤下肚,周拂宁又叫多寻几床被子来,硬生生给自己捂出一身的汗,这烧才算是退了大半下去。
她浑身是汗,宛如从热汤里出来,还黏黏腻腻,形容狼狈。
幸好瑶欢早已吩咐人打水烧水,她又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身子终于松快不少,重新躺上榻,很快便沉沉睡去。
待她再次睁开眼,虽不至于神智不清,可仍觉昏昏沉沉。
清咳两声,倒把榻边的瑶欢叫醒。
瑶欢一醒,便伸手去探周拂宁的额头。
“呀,公主还烧着,奴婢这就去找大夫来。”
瑶欢竟一晚上守着她,周拂宁反应有些慢,没拉住她。
可不等她出屋去,就听得门外有动静。
“宫中有旨,请晋和公主接旨。”
怎么会如此凑巧?这一大早就来传宫中旨意?瑶欢拧眉站在门边。
“扶我起来。”周拂宁又咳两声道。
瑶欢权衡利弊后,还是回转来,拿过一套新衣服侍周拂宁穿上,然后扶着周拂宁出去接旨。
是宣召她即刻入宫觐见的太后懿旨,传旨的人如今就在驿馆外等着,是半点多余的时间都不打算施舍她。
“愣着做什么?替我梳妆。”
“公主,您的身子不宜现下入宫,奴婢这就去将情况禀明。”
“无碍,我撑得住。”
“可……”
“别再耽搁时间了,瑶欢姑姑,你是聪明人,应当看得出我生病与宫中下旨传召不是凑巧。”
周拂宁一时咳得严重了些,她从昨夜发热开始,就已经预感不妙,所以才坚持先捂汗消热以备今日。
见瑶欢仍然不甘心,周拂宁又道,“你去说也无用,只会招来难堪。”
“泱泱大国,就真的这么容不下公主一人吗?”瑶欢已经开始替她梳妆,镜中的她面露悲戚,带着疑惑与不甘。
周拂宁捻起耳坠给自己戴上,从前月容已然黯淡,眸中点点星光更是不见踪影,留下的只有病中灰败浊意。
北齐已然认降,结姻亲送厚礼,甚至割一城池相送,可冀国还是不打算放过她,要以折辱为难她的方式来彰显其不可侵犯之势,受辱的更是她身后的北齐。
只是他们不知,北齐为自保,并不在意这丢失的颜面。
苦的只有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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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加油呀】
-完-
第16章
◎这人聒噪◎
殊不知此刻,一个随行而来宣旨的小太监停步在屋外,恰好将里头人所言听之入耳。
成福公公见周拂宁迟迟不出,遂派他来催促一番,却不想听见这一番话。
等屋内安静些时候,他这才高声道,“公主可收拾妥当?”
门被人从里打开,小太监挺直着身子,正与面前人视线撞上。
面前这张精巧雕刻的胭脂玉容牢牢锁住他目光。
周拂宁头挽朝云近香髻,一支海棠珠花嵌在其中,大方又简约,黛眉轻描,脂粉淡抹,樱唇口脂粉红。只是秀眸惺忪,略微显出几分病容,仿佛用心上妆是为了遮掩病容。
一旁扶着的瑶欢见小小内侍就敢无礼紧盯着周拂宁,眉头一皱。
小太监很是机敏,反应也算快,在瑶欢不满出言前,率先收回目光垂首。
“公主请。”
声音清透朗朗,与成福公公宣旨时的尖细不同,周拂宁瞥了他一眼,长相倒也清秀,似乎还有些熟悉之处。
今日召见她的不是珩帝,而是沈太后。
强打起精神,周拂宁越过小太监往前去,与成福公公稍一颔首,表明可以出发了。
谁知成福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瑶欢,幽深道,“太后娘娘只召见晋和公主一人。”
这般情况,瑶欢又怎么放心周拂宁独自进宫?
“晋和公主请,莫要耽误时辰,反惹得太后娘娘不快。”
看透瑶欢意欲出言反驳,成福率先堵住她口,说话间一个眼神先是警示着瑶欢,随即落在周拂宁身上,脸上笑容都显得阴恻恻的。
成福言语间的不客气,已经将此行的坎坷泄出几分。
瑶欢不是冲动的人,她明白此时再说话只会对周拂宁更加不利,可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反应,周拂宁已经被强行迎走在前方。
她也怕瑶欢等人说话做事不谨慎,临走还道,“你们守着屋子,我去去便回。”
入宫行过长街,成福公公就被人叫走,只留了一名宫人领着她前往慈宁宫。
却没有人注意,随行在末端的那位小太监,早已不见。
这一路上,并无人说话。
从踏入皇宫的第一步起,周拂宁的整颗心就已提着,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会被利刃贯穿。
这样的感觉不亚于与秦越同行,甚至比那还要可怖。
同是皇宫,她在北齐虽常被人欺负责骂,可至少不会有人想着害她性命。而如今身处冀国不同,她不识一人,连花草树木都只觉陌生,她只有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能够保全性命。
太阳已照破云层,麟麟光辉洒下,刺着周拂宁双目,顿时头晕目眩,脚下打晃。
她伸手去挡日光,又不经意在手臂上狠掐一下,才缓过来些,只是脚下仍然虚浮。
而就是她闭眼遮光这短短一瞬,引路的宫女就道有要事处理,让她先等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并且不等她言语就匆匆离开。
周拂宁心一沉,这便开始了?
她确实站在原处不敢动,宫内禁忌多得是,她若真不小心冲撞了人,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她只有警惕着,看看这宫中贵人究竟想做什么,想如何折辱她。
可时辰逝去,并不见有人出现,甚至连个宫女太监也无,只有这太阳越悬越高,直至正空。
当头暴晒,让她头脑越发昏沉,脸颊泛红,额上冒汗,着实不好受。
周拂宁往周围看去,这不知是什么地方,足够宽阔,连通着几条鹅卵石小径,她站在雕花卵石嵌花甬道上,两边有盆栽花草,可是却没有可以避阳之所,更没有歇脚之处。
所以,让她拖着病躯忍受烈阳暴晒,就是入宫第一步?
身体上的难受让她没办法继续保持清醒的思维去思考,她只能尽量往道路旁摆放着的绿植靠近,让自己摇晃轻飘的身子找个可靠的支点。
哪知花香入鼻,加重了晕眩胸闷之感,她脑袋一沉,身子已往旁边倾斜。
本以为就要狼狈跌在地上,可不知从何处来了个人,及时搀了她一把。
“你没事吧?”
周拂宁眼都花了,甚至有些耳鸣,但她还是听得出扶她的人是名男子。遂她在站稳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被搀着的手臂收回,并垂首道一声多谢。
她未看清男子面容,却得见他一袭墨色锦袍,腰束黑底金线勾祥云纹宽腰带,腰间垂坠着一块质地极佳的白玉,脚下一双嵌金线飞凤靴。
此人身份并不简单,不然何故他敢上前来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