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笙返身将平安扣握在掌中,健步如飞追下了楼。
江幸玖又气又怒,觉得自己简直有够丢脸,竟然让萧平笙觉得自己是难嫁!
她不明白他如何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结为夫妻,是他们之间可以当做「补偿」的事情吗?
江幸玖从楼梯下来,愤愤疾步以手扇风,沿着廊道直行。
——现在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日后再也不见他!
江幸玖哈笑了一声,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压低声碎碎念。
“以为我救你,是图你大将军的威风,让你记恩情,让你娶我为妻吗?!”
“以为我真的多在意苏亭沅的死?就算他死了,难道真是被你气死的?还自以为是要娶我为妻「补偿我」?”
“简直太可笑了!”
“我江幸玖如此仁心大义,高风亮节,淡泊名利之人!你竟敢如此侮辱我!萧平笙,我记下了!”
初夏时节,临近正午格外闷热,烈日炎炎暖光刺目。
江幸玖步下台阶时,下意识抬手遮住眼帘,自然没瞧见庭院对面,从月洞门下拐过廊道来的人。
然而对面的人,却将瘦小单薄的她看个正着。
“喂!小兄弟,过来替我们引个路。”
江幸玖两步一顿,遮着眼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绿意浓浓的庭院里,只有她和廊道下站着的两人。
她眼睫眨了眨,迟疑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
“我?”
小兄弟?
她猛地低头打量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眼下是一身儿将军府小厮的打扮。
廊道下,方才开口的是个侍卫装扮的人,那人似是没什么耐性,再开口时已很不耐烦。
“不是你还有别人么?愣头愣脑的!让你带路,去将军府书房怎么走?”
江幸玖飞快地垂下头,双手掩在宽大的袖筒里垂在身侧,暗自翻了个白眼。
——今日属实是出门没看黄历,被萧平笙气到也罢了,还被个侍卫骂'愣头愣脑'?
她越想越没好气,月眸里清澄的水波微动,粗声粗气道。
“回大人,将军眼下不在书房,在马圈,您沿着廊道直走,尽头右拐……”
然而,没等她说完,那没耐心的侍卫再次打断她。
“那你就带我们去马圈,热死了!动作麻利些,快走!”
江幸玖磨了磨牙,垂着头慢吞吞上了台阶,闷声粗气道。
“二位大人这边请。”
便听那侍卫用与江幸玖说话极其不同的恭敬语气,对着身前那锦衣青年开口。
“王爷,走吧。”
江幸玖低垂的眸色微闪,平静的背过身去,在前引路。
——王爷……
——也不知是圣上哪个儿子,早知她方才就多看一眼了。
——萧平笙如今,已是到了被皇子们笼络的境地了?结党营私,可并非什么好事……
她一边在前默默引路,一边心绪不知在想什么。
没等走几步,又听身后不远传来一道清冽沉稳的嗓音。
“厉王殿下,有失远迎,请恕臣失礼。”
江幸玖心尖儿一颤,低着头顿住脚步。
便听一直没开口的厉王温和一笑,嗓音轻慢戏谑。
“这到底是从哪来的?先头有人说你在书房,这小厮又说你去了马圈,现今你却从本王身后现身,箫将军可是武艺超群,已修习了分身之术?”
江幸玖暗自腹诽,这人,可真会拆台啊。
萧平笙负手而立身挺如松,清峻的眉眼毫无波澜,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淡淡开口。
“厉王殿下找臣,可是有要事相谈?”
问完此言,他抬脚缓缓踱步,近前后扫了眼一旁头已经快低到胸前的纤小身影,漠声吩咐。
“用不到你了,下去吧。”
江幸玖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转身就走,步伐之快,连礼都忘了行。
厉王微微一愣,失笑道。
“你这将军府的下人,该好好立立规矩了。”
“让殿下见笑,殿下请。”
“唔,也没什么要紧事,听说你这里今日十分热闹,在比武场没瞧见你。眼下没人,本王也长话短说了,昨日在宫中跟你提起的那件事,秦院首又托了人……”
江幸玖隐约听了两耳,却已然走远,下面的话再没听清。
她没再耽搁,径直往府后门去。
第18章
那样的场景,她连想都不愿想
皎月院,正午时分。
江昀杰踏进院门,就瞧见海棠树下正轻轻晃悠的摇椅,摇椅之上的岚裳姑娘,正以书覆面,像是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近,自清夏手里接过团扇,冲她摆了摆手。
清夏屈膝一礼,默默退到了一旁。
江昀杰长腿交叉,靠坐在摇椅边的竹案上,摇着团扇替自个儿扇风,低声开口。
“唉,怎么样了?你怎么自个儿回来,也不等我。”
摇椅上的姑娘像是真睡着了,半点儿没回应他。
江昀杰见状心头一咯噔,拿眼去看清夏。
清夏温婉一笑,耸了耸肩。
江昀杰眸子转了转,手中摇着的团扇转了半圈儿,风向对着江幸玖,再开口时,他秀隽的眉眼溢出笑,笑意多少有几分谦卑之态。
“妹妹,这事儿三哥能解释。”
江幸玖歪了歪头,面上盖着的《大召国正史》跌落在草地上。
清夏连忙上前捡起,将书合上整理好,抱着退回了原地。
只听江幸玖浅浅一叹,闭着眼徐徐开口,声线轻慢漠然。
“三哥,难不成,你也觉得我愁嫁吗?”
江昀杰满脸茫然与不安,头摇的像拨浪鼓,神情惊怒交加。
“阿玖,箫老三他竟敢如此说你吗?简直岂有此理!”
他愤愤扔下团扇,站直了,愤愤然撸了撸袖子,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地道。
“算我看错了他!竟被他蒙蔽了双眼,以为他是真心恋慕于你。阿玖!你且等着,三哥这就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给你出气!”
说着,他抬脚就要走。
清夏抱着书本唇角抽了抽,想说,三爷您这有些过了……
江幸玖眼睑缓缓睁开,慢条斯理道。
“站住……”
江昀杰步子一顿,僵在三步之外,没再动。
江幸玖侧了侧头,月眸光泽清冽,盯着他清挺的背影,冷冷扯唇。
“大可不必装模作样,仿佛你真打得过人家似的。”
江昀杰:“……”
虽说他的确是有几分装模作样,想借机逃走的意思,不过……
亲妹妹,话说的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半晌,他慢吞吞转回身,一脸麻木地干巴巴一笑,随即,语气诚恳的开口。
“妹妹,你先听我说完,这事我瞒着你的确不对,不过呢,你听三哥跟你细细分析分析。”
“你看你,每日对着成堆成堆的画卷挑,费时费力又不见成效,你万一挑中了谁,咱们还得想法子去打听了解那人的家世品性如何,等了解清楚了,万一不合适,你还得重新挑,万一合适了,也未必就能成,是不是?”
江幸玖月眸微眯,秀足踩地,缓缓坐起身,语气平和道。
“你的意思,还是说我难嫁,是不是?”
江昀杰连连摆手,上前两步,急声道。
“不是不是,我绝不是那个意思啊!”
“阿玖,我的意思是,如此这般,实在耽搁时间,浪费精力啊。正在这时,唉!箫平笙出现了!”
“谁?箫平笙啊!”
他伸出食指与中指,对着自己的眼珠子。
“箫平笙可是三哥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不止是我,就是父亲母亲大哥二哥还有你,对他也是知根知底对不对?”
“你看看,他如今战功赫赫,受封一品护国大将军,担起了箫家门楣,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前程似锦。
相貌俊逸,武艺超群,气度非凡,最重要的,没有半个红颜知己通房小妾,又没有婚约在身。”
“这样一个儿郎,如今在帝都城内,可是各大世族为族中嫡女争相攀附的良配呀!”
“他在如此重要的节骨眼儿上,找上三哥我,表露一番对你的深深恋慕之情。”
“我怎么忍心拒绝他?我不能拒绝!”
“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合该就是咱江家的女婿呀!对不对?”
这番滔滔不绝地说服,江昀杰说的口干舌燥,上前拎起桌上的紫砂壶,昂脖灌了两口。
待他搁下紫砂壶,瞧见江幸玖眉眼素丽面无表情,咽了口口水,接着谆谆善诱。
“阿玖,三哥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
“你若嫁与箫平笙为妻,不止可以打了帝都城那些碎嘴之人的脸。而且,到了箫家,箫夫人常年居于「定安寺」,箫老夫人万分喜爱你,箫莲箬又与你相熟多年。”
“上不用伺候公婆,下无需讨好小姑子,还没有妾室通房争宠,离娘家不过几步路远。”
分析完了所有的好处,江昀杰感叹一声,面露轻责看向江幸玖。
“这门亲事无论怎么看,都是天赐良缘,天作之合,再合适不过,不是么?”
清夏在一旁听得,差点就要被自家三爷给说服了,就差给他抚掌称赞。
正此时,却听自家姑娘开口,语声清柔低缓。
“你这么替他卖力,不惜忽悠自己亲妹妹,父亲母亲可知晓?”
江昀杰喉间一哽,抿着唇没吭声。
江幸玖黛眉轻挑,浅叹一声。
“这门亲事这样好,父亲母亲为何不愿,还如此焦急要给我定门亲事?”
江昀杰面露心虚,眼珠子飘到眼角去,盯着桌上的果盘,喃喃道。
“阿玖,这也不能证明,我方才说的那些都不是事实,你知道,那些都是事实。”
江幸玖不可否认,她三哥方才那些话虽说一大部分是为了替他自己开脱,但却很真实的剖析了她嫁与箫平笙,所带来的益处。
但人,总得看清事情的两面性,不是吗?
她眼睫低垂,抬手捡起桌上的银簪,掀开小香鼎的铜盖,持簪拨了拨里头的香灰,语声轻柔舒缓。
“出嫁之事于我来说,也并非迫在眉睫,不过是想安母亲的心罢了。”
她若敢直说她不想嫁人,她母亲大概又会十分担心,她是不是被那些流言蜚语所伤害,一辈子不嫁人的老姑娘,的确挺不被人理解的。
“既是非得要嫁人,我总得挑个合心意的。”
“箫平笙与我自幼相识,若生情愫,该是早些年就有的事。可他偏偏在此时此刻才提出求娶之意,分明是觉得我江家于他有救命之恩,又知我名声受累,难以良嫁,才会……”
江幸玖说到此处,突然想明白,那人今日之举,总归是出于一番好心。
她心中的气愤,便也释怀了。
“他求娶我,若是为了报恩,大可不必。”
她没奢望过与日后的郎君伉俪情深,至少也能做到相敬如宾。
若是因所谓「恩情」二字得来一段姻缘,她心中会总觉「亏欠」于他。
日后,若箫平笙遇到真心相爱,想迎娶为妻的姑娘,那她还怎么安稳度日?
那样的场景,会有多尴尬?她连想都不愿想。
第19章
一愿众人皆知箫氏重归荣鼎,二愿不为人知聘娶阿玖为妻
江昀杰自皎月院离开,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怄气。
阿玖一番话,分明是说,箫平笙之所以此时求娶,是因着之前救他一命的恩情。
“这样说起来,貌似也说得通。”
“亏得老子昨日听丫一席话,真以为他是偷偷恋慕阿玖多年呢!”
江昀杰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他一番苦心相助于箫老三,但那厮究竟是不是真心恋慕他家阿玖?这下连他都困惑了。
“不行,箫老三,三爷我得好好跟你掰扯掰扯。”
他撸着袖子自言自语,抬脚就要出府。
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他回来的时候,箫平笙正在宴请厉王,一时脚步顿住,摇了摇头。
“算了,晚些时候再去。”
彼时,将军府劲松院内,青松相对的庭院里,箫平笙正与厉王共用午膳。
浅抿盏中酒水,厉王若有所思看了眼对面的人。
风华正盛的箫将军,银黑锦袍沉默寡言,通身冷漠的气质有如实质,任谁一看,都是个断情绝爱的无心之人。
他默了默,浅叹一声。
“平笙,本王也并非是想多管闲事,只是你与善慧县主这门姻缘,就此作罢,未免可惜,就不再考虑考虑?”
箫平笙薄唇微抿,婉拒的话已经说得多了,故而只勾了勾唇,举起酒盏,敬了厉王一杯。
厉王无奈,似是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秦院首曾救治过本王那小子,他特意寻了本王来替他说合。你便是记着秦家之前当众撕毁婚书的事,也不能就这样抚了人家姑娘的心意呀。”
“善慧县主,深得太后喜爱,得知她与你的婚约解除,太后几次想要将她指婚给朔王为正妃,都被她巧妙推脱了。依本王看,秦院首不遗余力想再次促成你们的姻缘,恐怕,多半也是因着善慧县主有心。”
“她有心?”
箫平笙淡淡勾唇,搁下酒盏,不置可否道。
“如今帝都城内,有心的世家,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