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厉王听来,多少有几分冷嘲之意,他「啧」了一声,指了指箫平笙。
“你看看,谁说你性情淡泊来着?就知道你在记仇。”
箫平笙也不过多解释,淡笑一声答道。
“便如殿下所言,臣是锱铢必较之人吧。”
“眼下大楚逼境,臣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无暇顾及旁人的儿女情长。”
“今日劳殿下跑这一趟,心意臣领了。臣敬您一杯,还请厉王殿下代为回绝秦家,箫平笙与秦二姑娘,再无任何瓜葛。殿下是忙大事之人,日后,就不必为这些琐事费神了。”
厉王被他这一番长言深语说的怔了怔,心道,谁说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
待到送厉王离开,箫平笙在府门前站了站,转身回府,眉眼清冷问身侧的箫胡。
“前三人都是谁?”
箫胡连忙回道,“江三爷,兵部尚书马大人家的马二郎,刑部侍郎邢家的邢四郎。”
箫平笙修眉一蹙,凤眸清冷瞥了他一眼。
“连江昀杰都能挤进前三去,可见另外两人的身手也不过尔尔。”
箫胡撇了撇嘴,压低声道。
“将军,毕竟您应承了圣上的,成绩摆在那儿,就算不愿,也不好推脱啊。”
“至少有人在前头顶着,五皇子真要出什么乱子,也不用您兜着不是?”
箫平笙摇了摇头,凤眸漆黑,淡淡道。
“江昀杰不能去,明日下朝,我与太傅详谈此事,另外两人,你派人大致查一查他们底细。”
他这些年勤勉于武艺和兵法,乏于交际来往,帝都内同辈之人熟知甚少,是该多做些功课了。
箫胡应声,正要转身离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于是,试探着开口。
“将军……您,临走之前,要不要去趟定安寺……”
箫平笙闻言微怔,眼前浮现两年前初冬,他请旨出征前,前往定安寺的一幕幕。
——
隆冬初雪皑皑,一袭青裳黑氅的少年跪在朴素小院中,与屋内的人道别。
他的母亲,跪在堂屋里,面朝佛像,背影清疏,语带哽咽。
“三郎,箫家唯剩你一个儿郎,母亲对你的期望,从来不是光耀门楣,你为何如此执着!”
少年跪的笔直,垂着眼,一字一句道。
“孩儿只是,想达成所愿而已,还请母亲谅解,保重身体。”
言罢,他叩了首,额头触到清雪的冷意。
他此生唯有两愿:
一愿众人皆知,令箫氏重归荣鼎。
二愿不为人知,能聘娶阿玖为妻。
此去虽凶险,但他定会活着回来,请圣上赐自己自由之身,光明正大风风光光到江家提亲。
心中念过多年所愿,他站起身,决然转身离去。
“三郎!!”
箫平笙在院门前顿住脚步,侧身回首,他头发斑白的母亲,含泪追到廊下,面容消瘦神情哀戚。
“你要让你祖母和母亲,再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让你姐姐,再无人可依吗?”
箫平笙暗自咬牙,双目微红,清声道。
“母亲放心,孩儿必会凯旋而归,到那日,还请母亲,随我回家吧。”
“三郎……”
——
箫平笙闭了闭眼,心下沉了口气,转而不发一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之前他危在旦夕,倒是刻意瞒着母亲,未曾迎她回府。
后来养伤,又因为阿玖的事分了心,竟是把这等重要的事给忘了。
箫胡见状连忙追上。
“将军,您可是……”
箫平笙淡淡打断他。
“你先安排人去查那两人的底细,我与二姐去趟定安寺,你晚些时候跟来吧。”
“呃……是……”
箫家姐弟亲自去了「定安寺」,抵达寺庙时已是时近傍晚。
母子三人阔别已久的团聚,自然是少不了一顿团圆饭。
“定安寺的素斋吃惯了。”
清月当空,院中点了几盏廊灯,倒也清亮。
箫夫人一袭清灰僧衣,一手捏着佛珠,一手持着箸子,替一双儿女一一夹菜,眉眼柔婉。
“若是回去,我也住不惯了,就在这里每日诵经为你们祈福,能换来「安稳」二字,已是余生所愿。”
箫莲箬闻言,搁下碗筷,目露惆怅与心疼。
“母亲,逝者已逝,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安稳的呢?”
箫夫人清浅勾唇,摇了摇头,眼眶微红。
“我是个懦弱的人,我不敢日夜面对,没有你父亲的家。”
箫莲箬抿唇看向箫平笙,眼眶也开始发红。
眉眼冷峻的人眼睫眨了眨,开口时嗓音清沉。
“您放不下,我们又何曾忘记过?但活着的人,总归还是要活得更好,才能让逝去的亲人安心。”
“二姐她也该出嫁了,我也打算要娶妻,都需要母亲替我们张落呢。”
箫夫人闻言一怔,“你与秦家的婚事……”
箫平笙摇了摇头,淡漠道。
“不是秦家,我有心仪之人,此事倒还不算急。只是二姐的亲事,怎么好一直拖着呢?”
箫莲箬点头附和。
“母亲,我们需要您。”
第20章
得之不易的,才懂得去珍惜
今晚注定是个谈话之夜。
定安寺内,箫家姐弟在努力说服箫夫人归家。
江府皎月院,江夫人也在和江幸玖谈话。
“今日马夫人来府上做客,三句不离她家二郎,马家二郎,与你三哥同龄,年长你两岁,文采上是差了一些,不过听说武艺还可以,兵部尚书府与咱们江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江幸玖将剥好的松子搁在碟子里,推到她面前去,沉静提问。
“怎么还没定亲事?又是为何说到咱们家呢?”
江夫人顿了顿,解释道。
“定过亲事,与忠勤伯府的二姑娘,那姑娘体弱多病,没活过十二岁就没了,这些年马二郎对男女之事不开窍,心思不在此,自然也耽搁了。”
江幸玖歪了歪头,失笑道。
“听起来,遭遇还与我挺相似的。”
江夫人掩着帕子轻咳一声,压低声道。
“过去外头那些人胡言乱语,事情都过去两年了,总有智者不被谣言所惑的。”
“阿玖,你既然已应承下母亲,肯出府,会选门好亲事出嫁,那过两日就随母亲同去苏相府的寿宴吧,也该让各家主母看看我江家的姑娘了。”
“苏相府吗?”
江幸玖月眸微怔,心道,这可真是巧啊。
她深居简出两年,一踏出门,竟是就先去了苏相府。
江夫人以为她是还在意苏家二郎那件事。于是,倾身握住她的手,语重深长道。
“那孩子都去了两年了,苏丞相从未因此事与我们生隔阂,你不必担心。”
江幸玖清浅勾唇,月眸澄净。
“没有担心,母亲放心,我会去的。”
苏家即便真的有人因流言蜚语而对她心生芥蒂,她也不在乎。
总归,她的目的是寻门合宜的亲事,安安稳稳出嫁,又不是要嫁到苏家。
翌日一早,江幸玖刚醒来,正自用膳。
就听明春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掀了帘子奔进屋来。
“姑娘姑娘!将军府!将军府的箫夫人回来了!”
江幸玖月眸睁圆,叼在嘴里的梅子糕「啪嗒」一声掉在盘子里。
“谁?”
明春插着腰喘息,站在她一旁的清夏,连忙接话道。
“箫夫人,箫三郎的母亲。”
江幸玖浓睫眨了眨,慢吞吞夹起碟子里的梅子糕,清丽的眉眼恢复镇定。
“是挺突然的。”
这么大的事,之前一点风声没有?
“按道理,咱们是不是应该备个薄礼,去表示一下关怀?”
明春喘匀了气,站直了,快言快语道。
“姑娘,您昨日,可刚从将军府回来……”
江幸玖一脸平静地咬了口梅子糕。
是啊,刚去过一趟。
她现在,可一点都不想再见箫平笙啊。
果然不出江幸玖所料,没过半个时辰,杜嬷嬷就来了皎月院,她站在廊下传话。
“箫夫人如今正在四海院与夫人叙旧,说是有几年没见着九姑娘,特地带了礼物送您,唤您一起去坐坐。”
江幸玖月眸微动,樱唇轻启。
“我知道了,这就来。”
清夏伺候她梳妆正面,忍不住低声道。
“姑娘,您说,箫夫人会不会是为着箫三郎来的?”
江幸玖静静看着妆镜中的容颜,没接话。
箫平笙说服不了她,会把想求娶她之事说与他母亲听,让她母亲亲自来登门吗?
她也拿不准啊。
揣着几分忐忑,江幸玖带着清夏和明春,去了四海院。
四海院的廊下一侧站着几个将军府的侍婢,等江幸玖进了屋,就瞧见与母亲坐在一处说话的人。
箫夫人穿一身深青素面裙衫,眉眼端秀手持佛珠,发髻上钗环简素,通身上下,透着臻静与朴素。
她垂下眼,屈膝见礼。
“请母亲安,请箫伯母安。”
“快起来……”
箫夫人当先开口,慈眉善目笑语亲和。
“小阿玖已经这么大了,不过几年不见,竟出落得这样好看。”
江夫人自然十分乐意听人夸自个儿的女儿,连忙笑道。
“可别夸她了。”
江幸玖月眸笑弯,看向一旁坐着的箫莲箬,侧步过去挨着她坐下。
就听箫夫人道,“说的是一番实话,也叹我竟固步自封多年,错失了许多时光,这乍一回来,物是人非,颇有几分感慨。”
江夫人浅叹一声,安抚她道。
“回来了就好,箫家如今不同往日了,这各府间往来应酬,三郎和莲箬两个孩子,哪里顶得住?老太太又上了年岁,需得安养,万事还得你来坐镇。”
箫夫人浅笑颔首。
“是,三郎说的对,我不能总选择逃避。这几年,多亏你们照应他们祖孙。”
“如今我回来了,日后咱们少不得要来往的,后日三郎就要赶往边关,今日府上收到许多拜帖,我预备明日在府中设花宴,款待帝都的一些故人,你和阿玖,可一定要赏脸呀。”
江夫人连忙抚着心口,一脸动容的道。
“你看看你,便是不用亲自跑这一趟来,使个人说一句便是了,旁人我不管,我是定要去的。”
箫夫人笑着点头,又看向江幸玖。
“阿玖也是,日后常来府上走动。”
江幸玖乖巧一笑,“箫伯母放心,我会常去叨扰。”
“乖孩子……”
待到送箫家母女离开,江幸玖挽了江夫人返回府中,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好在,箫家伯母不是一回来,就急匆匆来提什么亲事的。不然,他们家还真不好拒绝啊。
那边,箫夫人带着箫莲箬回了将军府,箫莲箬看着母亲温笑慈善的眉眼,轻轻舒了口气。
“我还以为您按捺不住呢,亏得您没冲动,不然三郎知道,要怪我多嘴的。”
箫夫人不以为然,拍了拍她手背。
“怕什么,我不过是想见见她,看看那孩子长成什么模样了。这种事,急不得的。”
箫莲箬唇角翘了翘,小声说道。
“母亲,三郎那性子太冷太硬了,等他将人哄到手,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江家已在给九妹妹挑选夫婿了,他又要出征去,我看那,这事儿悬。”
箫夫人垂眼笑了笑。
“得之不易的,才懂得去珍惜。”
“先不去管他的事,倒是你,生生被孝期拖了四年,明日起,我是得好好替你择门亲事了。”
一想到这件事,箫夫人又十分自责。
箫莲箬见她如此,不由将「不急」二字咽了回去。
第21章
箫家与秦家联姻,此事百益无一害不是吗?
本以为苏相府的寿宴,会是她重新回到帝都圈子内的第一场。
没想到,被将军府的花宴给捷登先足了。
江幸玖一大早就被明春和清夏围着,上上下下好好打扮了一番,两年不出席人聚话密的场合,两个丫鬟也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明春:“姑娘这两年虽是深居简出,但您该长开的都长开了。”
清夏接话:“该出落的都出落了,书还多读了几箱子。”
明春频频点头:“对!无论是美貌风姿还是才情仪容,但凡出场,必然得艳压群芳,谁与争锋!”
明春插着腰洋洋得意,嘴巴夸起人来那是犹如天花乱坠。
清夏十分认可,用力点头附和。
江幸玖被两人逗笑,看着镜中笑颜昳丽的姑娘,也自觉十分满意,于是拎着裙摆站起身,跺了跺脚。
“骄傲还是等晚些时候吧,现在咱们该奔赴第一战了。”
主仆三人先后跨出门,清夏失笑道。
“好好的参加个花宴,大家热闹热闹,被姑娘说的像是要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