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芳华,还沉浸在他用孩子给她编织的美梦里,她那么快乐,甚至不去怀疑苏幕之为什么与她分房而住,为什么时常呆在书房里一整日不露面,他不过是个驸马,又能有多忙?”
“我便是心疼她,也无力多做什么,我只想让她快乐。”
“我决定留在帝都城,在苏幕之伤害她之前,在美梦破灭之时,能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
苏刃玦牵了牵唇,嗓音微哑。
“你说这些,不过是让本王知道,你从始至终都爱我母亲,对不对?”
聂连玉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凝视着白衣胜雪的郎君,接着说下去。
“苏幕之的心死了,他便丧失了活着的念头,他想耗死自己,从没想过他死了,芳华和你该怎么办。”
“那个男人永远是如此,他看着温暖如春,待谁都百般包容与呵护,实则内心里,极度自私,他想的只有他自己。”
“我从来觉得这样一个人,根本就配不上你母亲。”
“他死的那日,我就在公主府,我担心芳华,故而现身,见了她。”
苏刃玦一脸平静,“你是担心她,还是觉着苏幕之死了,你终于有机会了?”
聂先生听他直呼苏幕之的名字,心里莫名愉悦,也不在乎他冷冰冰的语气里隐含的嘲讽。
他挑眉笑了笑,“的确也生过这念头,但芳华当时正心痛欲绝,她见到我反应十分激烈,她赶我走,我怕她情绪激动伤到身子,只能先离开了。”
苏刃玦心下冷笑。
她怎么可能不激动?
苏幕之临死可是告诉了她一切,她正受打击心如死灰,却骤然见到自己儿子的生身父亲,换了谁能冷静。
“之后,我不敢再轻易靠近她,只能隐瞒身份藏在定安寺里,时不时回来,暗中看看她。”
“这么些年,我想她应该也能察觉,我从未走远,一直在她身边。”
“她当做不知道,我也顺从她,只当个影子,我只要远远陪着她,看着她,便够了。”
“后来,因为北关起了战事,箫平笙急于借这个机会鼎起箫家门楣,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我便跟着箫平笙,去了北关……”
苏刃玦猛地抬起眼,瞳孔紧缩,满脸愕然。
“你说谁?箫平笙!”
聂先生冷不防被他打断,便挑着眉点了点头,看他这副反应,心头突然一咯噔。
难不成,苏刃玦,还不知道他与箫平笙的关系?
他心下暗叫'坏了'!
就听苏刃玦冷言厉语的开口质问。
“箫平笙认识你!”他有一种又被箫平笙那只狐狸坑了的预感。
聂先生咳了一声,斟酌着开口。
“啊,我在定安寺时结识的那小兔崽子,便收了他做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我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自然也不能看着他不管,故而只能跟在他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这战事一耽搁,与大楚平战后,小兔崽子赶回帝都受封,又忙着娶媳妇,我只能在北关呆着给他收拾残局,这没多久,接连又起了几场战事,大召国因尃帝驾崩,被三国瓜分,这些你要知道。”
“当日那小兔崽子挂着你的名去的陇南,你也暗中来了北关,其实那时我就在军中。”
“我当时从没想过要打扰你和芳华的生活,故而是有意避着你,所以你今日没认出我。”
“呵……”
苏刃玦冷笑一声,捏紧了拳头,冷嘲热讽。
“想起来了,北关箫家军人人敬仰的聂先生,是吧,你脸上的麻疹和伤疤,都好了?”
聂先生扯了扯唇,尴尬一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下巴。
“好一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可真是好样的,他们俩可真是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箫平笙为了聂连玉,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越想越气,苏刃玦恨不能掀了手底下的桌案,没好气的斥了一句。
“既然都对我隐瞒了你的存在!从没想过打扰我和母亲,如今又回来做什么!!”
聂先生抿了抿唇,眼神闪烁。
“我原本不是为了这个回来的,是回来的途中,听闻太后薨逝,新君年幼不能堪当大任,芳华便代掌国事垂帘听政。”
“一去北关,一别多年,我担心芳华,便回帝都的第一时间去看她。”
“我去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也是想看看,这么多年了,她是不是能放下过去。她发现了我,主动与我开了口,我既激动又忐忑。”
“她没有再推开我,也不曾再漠视我,既然能够真正陪在她身边,我这么多年奢望的不过也就是这些,我当然要抓住机会,留在她身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聂先生心头的紧绷与沉重突然就烟消云散。
他怔怔看着苏刃玦,长长吁了口气,语声低缓。
“我明白你的心思,任是谁,都无法接受。”
“但是,芳华她这一辈子,都是表面尊荣与灯光,她心里,其实很孤寂很苦的。”
“我尊重你的心思和决定,若是你真的容不下我,我可以重新做回隐在暗处的影子,只要让我陪在她身边,我绝不会做出任何逾越之举。”
“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
“我的话,说完了。”
聂先生垂下眼,浅浅叹了口气,随即站起身,准备离开。
苏刃玦冷冷斜视他的背影,清声道。
“本王的话,还没说完。”
第272章
你不妨猜猜,本王的生父,究竟是谁?
聂先生顿住脚步,侧身看他。
看着冷面寒霜的苏刃玦,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自己是在看个正在闹脾气的大孩子。
想想他孑然一身,唯一算是带大的,也就是箫平笙了。
可那个兔崽子,打小就会装腔作势,瞧着清傲沉稳,实则一肚子坏水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混蛋,气的他压根儿没法把他当孩子。
直到现在,箫平笙再要使什么心机算计人,他都习以为常了,顶多嘴上呲哒他两句。
可眼下对着明明冷着脸,却感觉不到一丝敌意的苏刃玦。
聂先生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负手站着,一脸耐心的道。
“王爷请说。”
苏刃玦拳头握的咯叭响,冷言冷语问他。
“箫平笙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跟我母亲的过往。”
聂连玉下意识否认,“他之前在找那道遗旨,潜入公主府时,无意间发现的,比你也就先知晓那么几日罢了。”
到这会儿,聂连玉也能反应过来了。
多半又是箫平笙那小子在使坏,没准苏刃玦那晚来公主府,偶然发现他在,都是箫平笙那兔崽子引导的。
不止如此,苏刃玦还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听到他说他与箫平笙是师徒,他整个脸色都不好了,聂连玉当时就知道要坏事。
想到那兔崽子一脸淡定,暗中推波助澜,面上却像是事不关己的模样,聂连玉也来气!
不过,虽说又被那兔崽子摆了一道,但他心意铁定是好的,不过是让他能与芳华共度晚年,得偿心愿。
所以,聂连玉气归气,倒也第一时间知道,该怎么维护箫平笙。
箫平笙与苏刃玦素来走的近,这次因为他而算计了苏刃玦一把,耍猴似的,只怕苏刃玦都要气死了。
怎么着,他都该替自己的徒弟说两句话。
于是,苏刃玦质问他:“此事当真?”
聂连玉顿时肃着脸,点头道。
“过去的事,我又何必与他说太多?我只说我与芳华是旧识,我心仪她,仅此而已。他视我为父,视王爷为挚友,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一番好心,王爷实在不必因为我,与他生分。”
苏刃玦唇瓣紧抿,语气莫测。
“你们俩可真是师徒情深,一个替自己师父打算,拿本王当猴耍,一个替徒弟着想,百般维护他,都拿本王当泥捏的是不是?”
聂连玉见他像是真的恼火了,一时咂了咂嘴。
他盯着苏刃玦,突然就笑了。
苏刃玦被他笑的一懵,继而横眉怒目站起身来,拂袖质问。
“你笑什么?!”
“没什么,想到好笑的事。”
聂连玉压了压唇角,忍下笑意,见苏刃玦眉心紧蹙盯着他看,像是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
聂连玉不由清了清嗓子,笑意慈爱的看着苏刃玦,感叹了一句。
“方才我来时,瞧见王爷第一眼,直觉白衣胜雪温润如玉,气定神闲尔雅矜贵的模样,像极了多年前的苏幕之。”
“可眼下,对着王爷恼怒失态冷面寒霜的模样,我发觉,你实则骨子里并不像他。”
“实不相瞒,这话可能有些冒犯了,路过,你不像那个伪君子,我的确挺愉悦的。”
“我替芳华高兴。”
至少,不用终日面对着一个,亡夫的影子。
苏刃玦寒怒的眸光微微一怔,继而冷笑一声,唇边的笑意浮现几分恶劣。
“你的确该愉悦,本王,怎么可能像苏幕之那个,伪君子。”
最后三个字,他一字一句咬着。
聂连玉笑不出来了,像是没想到,苏刃玦会这么说自己的'父亲',这下,怔愣的人换成了他。
苏刃玦心下有些痛快,轻挑眉梢,字句清晰的接着说道。
“本王怎么可能会像他?他原本,就不是本王的生父。”
聂连玉眸子微瞠,瞳孔紧缩,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苏刃玦勾了勾唇,倨傲的昂起下巴,欣赏他的失态。
“他从不曾与我母亲同床共枕,哪里来的孩子?你不妨猜猜,本王的生父,究竟是谁?”
聂连玉如遭雷击,眸中光泽闪烁不定,紧紧盯着苏刃玦的面孔看。
他听见自己胸膛里剧烈紊乱的心跳声。
心头浮现某种令他心惊肉跳的猜测。
他屏住呼吸,静静与苏刃玦对视,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好得到答案。
“当年我母亲陪你离开帝都,你是不是十分期待,祈祷苏幕之不会追过去吧?想就那么带我母亲离开吧?”
“可惜,苏幕之不可能不去,他再不爱我母亲,那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大召国的嫡长公主!怎么可能就此跟着你抛却一切去游荡江湖?”
“你明明已经将错就错,与她有了夫妻之实,为什么还要逃。”
“你明知道苏幕之不爱她,可你还是离开她了。”
“你就从没想过,孩子,可能是你的?”
最后一句话,压的聂连玉紧绷的神经炸开。
他脸色发白,脚下下意识退了一步。
聂连玉眼底是震撼,不可置信,期冀,惊喜,和无措。
苏刃玦却抿紧唇,冷笑一声,眸光凛若霜雪。
“你将我母亲的苦楚全都算到苏幕之身上,你就从没想过,当日你若是留下了,将一切都摊开说给她听,兴许,她就不会被苏幕之蒙骗那么久,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也不会心里那么苦。”
“之后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我猜猜,母亲没告诉你我的身世,铁定心里也怨着你吧?”
聂连玉脸色渐渐惨白,他怔怔盯着苏刃玦,从他冰冷的语气和深沉的眸子里,看出了他对自己怨怪颇深。
他有些恍惚无措,他想要离开这里,他也是这么做的。
看着他转身往外走去,苏刃玦紧蹙的眉心略松,他追出门外,扬声唤住他。
“你是无颜面对我,所以又要逃避了?”
聂连玉疾步离开的举止顿时停下,他背对着苏刃玦,好半晌,声线发颤而压抑。
“若你说的是真的,的确是我懦弱,我对你置之不理二十多年,实在很抱歉。”
“你怨怪我,也是理所应当。”
“但若这一切是真的,你的确是……我的亲生儿子。”
“那么我错过这么多年,也绝对不会再继续错下去,我会留在芳华身边,不论她是否答应,不论你是否接受。”
说着,他回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神情复杂的盯着苏刃玦看。
少顷,语声温和的开口询问。
“眼下,比起你怨怪我,和我对你的亏欠,我想,还是要跟你母亲好好谈谈,更要紧一些。”
“我们的事,改日再谈,行吗?”
苏刃玦紧紧抿唇,没有回应他。
聂连玉笑意苦涩,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第273章
你这是晓之以情,徐徐图之,郎君好厉害
一大早天还没亮,江幸玖和箫平笙就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
她推了推身边的郎君,小声道。
“听着像是镇国王。”
箫平笙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翻身坐起,语声含笑安抚她。
“你歇着,不用管,我去见他。”
江幸玖撑着手臂坐起身,月眸澄澈看着他站在床边穿戴的背影,掩着唇细声猜测。
“该不会是来找你算账的?”
箫平笙无声失笑,像是早有预料。
等他从里屋出来,就瞧见拎着把剑怒火冲冠立在堂屋里的苏刃玦。
“箫平笙!你这厮满肚子弯弯肠子,连你师父和我都来算计,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良知了啊!我今日……”
“嘘嘘!有什么事儿出去说。”
箫平笙竖起一根手指,蹙着眉用一根手指抵开他剑尖儿,不顾苏刃玦的挣扎,上前搭住他肩,带着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