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夏一脸愤愤地跺了跺脚。
“姑娘!这善慧县主跟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两年前就陷害您?心肠未免太毒了吧!”
江幸玖倒是比她镇定,她浅叹一声,轻声道。
“谣言最是毁人于无形,清夏,你先别咋呼,等我们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再说。”
没等明春寻来江家兄弟,江夫人身边的杜嬷嬷却是先来了。
江幸玖进四海院时,便瞧见廊下站着两个面生的丫头。
等进了堂屋,看清江夫人正在招待的人,是个衣着得体面相冷肃的老嬷嬷。
“阿玖,快来见过姑苏嬷嬷。”
江幸玖适时的露出几分惊讶与无措,屈膝礼了礼。
“见过姑苏嬷嬷。”
——帝都城里,唯一一位姑苏嬷嬷,正是芳华长公主府的。
姑苏嬷嬷搁下茶盏,像是上下细细打量了眼江幸玖,随即站起身,开口时语声尚算和睦。
“九姑娘折煞老奴了。老奴来了已多时,便不多叨扰了,就此告辞。”
江夫人连忙送她出门,殷切道,“有劳嬷嬷,替我谢过长公主殿下,改日,定然亲自登门拜访。”
姑苏嬷嬷笑了笑,“江夫人能明白长公主殿下一番心意就好,话老奴替夫人带到。夫人不必送,请留步吧。”
江幸玖站在堂屋里,耳听着母亲站在廊下,吩咐杜嬷嬷亲自去送姑苏嬷嬷上车。
等到江夫人再返回堂屋时,江幸玖抑制不住深吸了口气,她甚至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张口时声音微弱。
“母亲……长公主她,是何意?”
——叫她过来,是姑苏嬷嬷想见她吧?可却只字未言就走了……
她思绪恍惚,神情茫然。
“阿玖……”
江夫人上前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纤细的脊背,语声温婉慈爱,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忿恨。
“你坐下,听母亲慢慢说。”
“这事是长公主彻查的,本是因朔王而起,朔王前段时日与长公主透漏,说他无意娶秦明珠为妻,请长公主不要再托,与太后说明此事。”
“长公主原是想着,朔王品性最是温和仁义,不能如此无缘无故便坚决不应这门看起来尚可的婚事,便怀疑是不是秦家出了什么问题,使了人去查。”
“结果这一查才得知,秦家一直没歇了与将军府联姻的打算,还托了厉王做说客。”
江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压低声道。
“依母亲看,多半是长公主心高气傲,怎能看小小一个秦家敢瞧不上朔王?故而咬了牙细查下去,大概是震怒之下想毁了秦明珠,叫秦家吃个教训。”
江幸玖听到这里,想的是,这位长公主果真性情古怪,触她逆鳞之人,竟是就要不择手段将人毁了。
——秦家犯到她手上去,属实是够倒霉的。
“没成想竟然查到丞相府去,上次苏老夫人寿宴上,都知苏青鸢与秦明珠走得近,也不知长公主的人用了什么法子,竟从丞相府得知……”
说到此处,江夫人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紧紧握着江幸玖的手,以至于眼都红了。
“苏二郎还在时,体弱多病,苏丞相夫妇因此常与秦家走动,后来苏二郎身体好一些,苏家更是对秦府的人感恩戴德,苏青鸢故而与秦明珠交好,她甚至还说,若是秦明珠这样的神医做她嫂嫂,那她二哥定然会长命百岁!”
江幸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亲……苏二郎未亡时,他和秦明珠,可都是有婚约在身的,苏青鸢怎么敢这样说……”
江夫人自然也是气愤非常,恨的咬牙切齿。
“她当时才多大?若是没人教唆,怎敢口出如此悖德之言?!可怜我阿玖博览医书,抄下多少良方托你父亲送与苏家,在他苏家人眼中,竟是……”
她说到此处,瞧见江幸玖神情怔然严肃,似是怕伤她伤心,连忙换了个话头。
“不止如此,姑苏嬷嬷还说,当时箫家势弱门庭衰败,秦明珠待这门婚约,一直可有可无,那年苏相府赏春宴上,几家子弟起口舌之争,本是争执你和箫平笙青梅竹马之言,到底有损名声,苏家和秦家本想借机毁去各自的婚约。”
“谁知,体弱多病心思深沉的苏二郎,竟是心中看重你的,阴差阳错受此打击,一病不起……”
江幸玖闭了闭眼,抬手阻住江夫人的话,语声清淡无力。
“母亲别说了,我知晓了。”
第33章
阿玖…,阿玖想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阿玖……”
任是哪个母亲,能受得了自己心爱的孩子受人如此算计?
江夫人恨不能现在就将苏家和秦家揪到大理寺去,将她们伪善的皮囊剥下来,将那副丑陋的心肠公之于众!
但这些怨愤,都不及她对心爱的小女儿的心疼。
江夫人只得压下心头的忿恨,一脸担忧的看着身边脸色微白的女儿。
“你放心,母亲定要给你……”
江幸玖轻轻摇头,黛眉紧蹙,低低打断她。
“母亲,我想一想,您先别说话。”
江夫人顿时噤声,只红着眼给她倒了杯热茶。
江幸玖靠在软榻一侧,浓睫低垂,怔怔看着茶盏中浮游不定的花瓣,脑子里思绪翻飞。
——秦家是大召国唯一的医传世家,帝都城内与他家交好的世族不在少数。
——当年,苏家或许是真觉得,久病不愈的苏亭沅若是娶医术高明的秦明珠,定然比娶她江幸玖要来的实在。
但秦家呢?秦家或许是瞧不上门庭衰败的箫家,但也未必瞧得上病秧子苏亭沅。
——所以,那场因她和箫平笙青梅竹马而起的风波,若是苏亭沅没有深受刺激,没有病重不愈而死,现在这两桩婚约定然已经解除了。
——那么问题来了……
——一切并不像秦明珠所说的,她多年认定箫平笙,只想嫁与他为妻,甚至为了他,不愿做朔王妃。
——如果秦明珠一直在撒谎,那她执意要嫁给箫平笙,定然有所图!
“她在图谋什么?不对,是秦家,在图谋什么?”
她想的入神,不自觉脱口而出。
江夫人闻言一时困惑,“阿玖?你说秦家图谋什么?”
江幸玖猛地回神,抬头看了母亲一眼,随即豁然站起身,语声低促道。
“母亲,我有些疑问想与祖父讨教,晚些时候,过来陪您用膳。”
她说完抬脚要走,江夫人见她并不像是深受打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连忙唤住她。
“你有什么疑问,不能先等你父亲回来?这样贸贸然去打扰你祖父……”
江幸玖樱唇抿了抿,轻声开口。
“我有分寸的,母亲放心吧。”
先帝临终前钦点江幸玖的祖父为太傅。
这些年,江太傅辅佐圣上兢兢业业,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如今年事已高,得圣上体恤,无需每日上朝。
起先他老人家在府中颐养时,众人皆以为太傅大人日后不问执事了。
后来每逢棘手之事,圣上又总是派人请太傅入宫商谈,众人又知太傅大人依然深得圣上眷睐,因此江家在帝都城内的地位,依旧稳固不倒。
有老爷子做主心骨,江逢时父子在朝中才算仕途顺遂,故而,但凡外头有事,江家父子大大小小都会说与老爷子听。
江幸玖觉得,她的祖父颇有「人在家中坐,尽知天下事」的大态势。
所以,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与祖父请教此事。
跨进「鼎延院」的院门,入目是一塘莲池,莲池的正中伫着座假山石碑。
石碑上刻着「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
石碑上的诗句与院门上的牌匾,皆是出自江太傅的字迹。
江幸玖记得,她父亲曾说,这两句诗之所以立于此,是为了提示江家父子。
无论再难的境遇,总归都有解决的法子,故此无需为任何事焦头烂额,只管凭心去做。
半刻钟后,她隔着棋盘,跪坐在老爷子对面,一边持子一边道明来意。
江太傅须发斑白,神情不苟言笑,随意捡了枚黑子扔在棋盘上,然后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徐徐开口。
“你与其疑惑秦家又执意要与箫家联姻,是为着什么。”
“不如还是先琢磨琢磨,长公主派亲近之人走这一趟,特意告知我们两年前的纠葛,又是为着什么。”
江幸玖闻言顿了顿,将手中白子稳稳落在一处,月眸里波光忽闪若有所思。
“起先见到姑苏嬷嬷,阿玖不是没有猜测,只是……”
——只是她太过于关注后来母亲说的话,把此事给忘在脑后了。
江太傅温沉一笑,又随手撂下黑子,掀起眼皮看她。
“只是你担心,是自己想多了,长公主何其心高气傲,又怎会突然对你动心思,阿玖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朔王?”
江幸玖哑口无言,扯了扯唇苦笑道。
“祖父,我与朔王素未谋面,从不敢这样想。”
江太傅不置可否,沉凝了一瞬,撑在膝头的手缓慢而有节奏的打着拍子。
“外头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就将坏你名声之事的原委,似是而非的传开了,矛头直指秦家,这其中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不是长公主又是谁?”
“此事先不提,你与祖父聊聊,如何看待朔王此人。”
——她如何看待朔王?都说了与他从未谋面……
然而老爷子问了,她又真不敢糊弄了事,于是认真想了想,斟酌着开口。
“朔王此人,出身金尊玉贵,执掌神武营,可见深受圣上信任,外人传他温润如玉,谦谦有礼,行事极有章法与风度,且淡泊名利不看重政职,应该是帝都城内顶好的儿郎。”
——至少从现在了解的来看,是这样。
江太傅温缓一笑,吃下几颗白子,慢吞吞道。
“是不错的儿郎,帝都城内再无人可出其右,阿玖可想嫁与他为正妻?”
江幸玖闻言一愣,连忙摆手摇头。
“不不不,祖父,阿玖绝无此意……”
江太傅掀起眼皮看她,深邃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像是看出了什么。
江幸玖一时心慌,不由垂下眼睫,想了想,细声道。
“祖父,朔王为皇室宗亲,江家已是鼎盛之时,阿玖不能高攀。”
江太傅捻着指尖的黑子,半晌温沉一笑,徐徐问她。
“那你对自己的亲事,有什么期望?”
江幸玖樱唇微抿,月眸清泠微动,直言道。
“阿玖……阿玖想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太傅不置可否,将黑子扔在棋钵中,盘膝打坐,少顷,缓声道。
“你自幼在江家娇宠长大,万事皆顺着你心,就连你的亲事,祖父也从没想过要逆着你意。”
“联姻攀附权势,我江家并不需要,不过是朔王此人,祖父觉得可以考虑,他虽受王位,却并非是皇子,除却一身富贵,不牵扯入日后的大纷争,陛下近两年来已现老态,几位皇子都已养成,帝都很快,就不安稳了。”
江幸玖惊讶于祖父与她说这些朝中局势,但她还是静心听着。
“你觉得朔王不好。”
“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有人能给你?”
江幸玖月眸闪烁,她这一瞬间,脑海里想到的,竟是萧平笙……
他自己说的,青梅竹马,心悦她多年。
她有没有把握,独占他呢?
还是想试一试的……
第34章
整个帝都都知道,长公主有意与江家联姻了
自'鼎延院'出来,江幸玖垂着眼慢慢踱步。
祖父虽然没有替她解答秦家图谋什么的疑惑,但那几句话,已然让她明白了。
圣上老了,皇位总是要换人坐的。
未长成的那几个且不提。
当年的大皇子早夭,厉王后来居上成为庶长子,身后的静妃只是当年苏皇后的婢女,没什么势力。
但厉王胜在年长,膝下又有皇孙,他虽然势弱,却也是最不受圣上猜忌之人。
珣王占了个'嫡'字,但苏皇后已逝多年,因庶妃嫔没有资质,故而一直由太后抚养长大,受尽溺爱,跋扈自傲且品行不端,担不起大任。
剩下一个,便是刚及弱冠的五皇子,母妃乔贵妃隆宠多年,执掌后宫,背后的乔家更是雄据大召国东南三分之一的版图。
乔家祖上受封一品齐国公,政权与兵马皆在握,势力虽不在帝都,却是现今大召国最强大的世族。
所以,怎么看,都是五皇子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势。
这一次萧平笙前往北关,圣上还钦点了五皇子随行,是要替五皇子造势,扶持他入主东宫吗?
江幸玖驻足廊下,盯着幽兰玉树的扇面,月眸幽暗微烁。
看来此番从边关凯旋,不是五皇子的受封大典,便是储君的立位大典。
那么秦家,究竟是站在了谁的队里?会是乔贵妃和五皇子吗?
如今手握兵权能与齐国公乔氏抗衡的,也唯有萧平笙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的处境,很险。
“阿玖……”
突然出现的唤声,打断了江幸玖的思绪。
江昀杰刚从皎月院出来,见着她,连忙招了招手示意,转身又返回了院内。
江幸玖收敛了心神,兄妹俩一前一后进屋,一眼瞧见坐在桌边的江昀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