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宫宴,你可见到长公主与朔王,这是个绝佳相看的好时机,阿玖,你可定要好好表现,不求多出彩,只需安安稳稳不出错,这门亲事便……”
“母亲!”
江幸玖提声打断她,面对江夫人怔住的端秀眉眼,她闭了闭眼,软声柔语道。
“这种事,过后再提吧,先过了今日。”
江夫人怔了片刻,眨眨眼,半晌点头,“对,别有太大压力,我的阿玖是最好的……”
江幸玖,“……”
——她有没有压力倒是看不出来,不过母亲你,看起来好像比她更紧张。
入宫前的准备,这一张落,时间便显得格外不够用。
等前院使人来催时,江夫人这才像是定了神,母女俩自皎月院出来,径直往前院去。
正午时,圣上亲自率文武百官于东城门迎大军与使臣,江太傅与江逢时便留在了宫里,没回来。
于是,由江家两兄弟护送江夫人和江幸玖入宫。
时至傍晚,神武大街上车水马龙,因着宫门处有神武卫严查,队伍行进缓慢。
闲来无事,江幸玖靠在车窗边,听江昀杰说话。
兄妹俩一个自马上微微俯首,一个挑着一角车窗,低声细语传进车厢里,江夫人也听得认真。
“大楚使臣统共七八位,都安置在驿宫,他们带来的一百楚兵今晚都留在驿宫,即便是使臣,到了帝都也得按皇城的规矩,入宫每人只能带一个近身侍卫。”
“见着大楚三皇子的人没?”
“没看清,不重要,反正跟咱们江家牵扯不上。不过我听二哥说,楚人善乐喜歌舞,此行使臣中有特意献给大召的乐师和舞姬,国子监教授乐律的慕容先生早几日便被请进了宫,听闻宫中「乐艺司」已经为今日准备了大半个月。”
江幸玖感慨一声,“看来今晚是场听觉盛宴啊……”
江昀杰低笑道,“不止如此,我已然能想到各大世家闺秀们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扛着圣意,使出看家本事要为大召争荣光的模样了,简直堪称打落牙齿活血吞。”
江幸玖月眸清泠,樱唇扯了扯。
——换做平时,这样的盛宴众目睽睽,世家闺秀自是要使出看家本事要在人前争个彩。
——但今日,表现的好可能会被点去联姻,表现的不好,可能丢了大召的脸被圣上迁怒,里外里都难。
江夫人气笑,压低声训斥他。
“少幸灾乐祸,我看这样也好,今日你给我瞪大眼睛好好挑挑,等我把你妹妹的亲事敲定,就给你选妻。”
江昀杰一噎,愁眉苦脸的哀声道,“二哥呢?二哥还没娶妻呢!”
江夫人哼了一声,淡淡道,“你二哥的妻子,我心中已有数了。”
江昀杰,“……”
他现在恨死自己多嘴了!
于是,拉着脸坐直了腰身,顿时没了再聊天的兴致。
车内的江幸玖偷笑了片刻,突然想起件更要紧的事,连忙又掀起车帘一角,小声唤他。
“三哥……你可有听人议论起,此次与大楚交战,五皇子和另外两位世家公子可有立功?”
江昀杰抿了抿唇,又俯下身来,声线压低,听起来有几分怏怏的。
“封赏之事,大约得等到大楚使臣离开之后,五皇子与邢四郎倒是听说有些作为,不过马二郎就惨一些,无所事事不说,好像还摔断了腿。”
江幸玖微愕,回头看江夫人。
江夫人抚着胸口舒了口气,小声喃喃道,“哎哟,这可真是太惊险了,亏得长公主横插进来,不然……”
江幸玖心里念道,是啊,不然母亲之前还觉得,跟马家联姻不错呢。
江府的马车入宫时,落日已经隐下天边,天色昏暗,神武营的士兵简单盘问过,得知是江太傅府上女眷,连车帘都没挑,客客气气放了行。
马车驶入外宫门,行了没一刻钟,便停了下来。
江幸玖自车内出来,便有提着贡纱灯的宫婢等在车边搀扶她。
她侧头打量一眼,官家马车都在此处停下,女眷下车后有宫婢引领,令有宫侍再引着车夫将马车驶离。
停车的甬巷尽头朱门大开,借着门檐下的灯芒,江幸玖看清匾额之上提的是「清辉门」。
她一边回身搀扶江夫人,一边听江昀翰在耳边低声道。
“清辉门入内,是去兆吉殿最近的路,方便各府女眷行走,今日宫宴设在兆吉殿。”
江幸玖点点头,便听两位引路的宫娥礼了礼,盈盈含笑垂目开口。
“夫人请,姑娘请。”
入了清辉门,母子四人齐齐噤声,跟在宫娥身后穿廊过径,大约走了不到两刻钟,便耳听人声眼见明殿。
今晚的兆吉殿内灯火通明,门窗大开,里头已是人声鼎沸。
跨进殿门,便有宫侍唱报,“太傅府眷到!”
江幸玖浓睫低垂未曾乱看,却听殿内略略静了一瞬,江昀杰在耳边低声嘀咕。
“怪哉,没听说此次宫宴设家席呀?”
第37章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江昀翰摇着折扇轻笑一声。
“楚人民风开放,设宴从不拘泥于男女大防,虽说入乡随俗,但圣上怎么好表现的太过拘谨,岂不显得我大召民风迂腐?”
所谓家席,是指家宴之上,同族子女可同桌而食,不算有违礼制。
放在国宴上,便是以族中家长为首座,子女依次坐于后座。这样一来,各府比邻,等同于无视男女大防之束。
江幸玖也免不了感慨一句,“这在大召国史上,可真是头一次。”
圣上此番,可真是给足了大楚面子。
江太傅在朝内地位举足轻重,江家的席位设在皇亲国戚之下的首座。
得益于箫平笙如今为一品护国大将军,箫家与江家比邻。
箫莲箬似是等了许久,手肘支在矮案桌沿上,很有几分百无聊赖。
一见到江幸玖,她顿时凤眸一亮,等几人互相见过礼,纷纷落座,她倾着身与江幸玖耳语。
“你说巧是不巧,咱们偏就离的这样近……这岂非是天意吗?”
江幸玖哭笑不得,掩着帕子悄声细语,“你就不能收敛一些?今日你饶过我可行?”
箫莲箬抿嘴偷笑,“怕什么,圣上和重臣们都在侧殿与大楚使臣议事呢,这会儿三郎也……”
江幸玖月眸微瞪,伸手过去戳了她一下,抬下巴指了指前头江夫人的背影。
箫莲箬将嘴边的话咽回去,凤眸笑眯,冲她勾了勾食指,悄声一字一句道。
“你靠过来,我与你说个秘密呀——”
瞧她一副挑眉弄眼,像是要勾搭良家妇女的不正经姿态,江幸玖掩嘴失笑,凑上前去。
箫莲箬伏在她耳边,细声耳语。
“兵部尚书府的马二郎,此次在边关断了一条腿,据说是替五皇子背了锅。”
此时,前头的江昀杰豁然回头,星眸睁圆,无声口语问道,“据谁说?”
箫莲箬抿抿唇,纤眉微挑,接着道,“还能据谁说?不止如此,五皇子战败大楚一场的军功,原本亦是马二郎的。”
江幸玖若有所思,难道箫平笙已经与五皇子达成协作?五皇子背后已经有齐国公齐家,他选五皇子,可不太明智呀,一山哪能容二虎呢?
江昀杰咂了咂嘴,这等事,马家又不能宣扬,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他已经能想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顶头上司马大人的心情大概都是乌云密布,看来近段时间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啊。
他这厢,正替自己和兵部的同僚们默哀,就听殿外唱报圣驾以及大楚使臣到了。
殿内现坐的皆是后宫与女眷还有世家子弟,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少顷,圣上道了句「平身」,众人又纷纷起身落座。
江幸玖站起身,便瞧见江家的座前,太傅与江逢时已在。
那人一袭银黑锦袍玉冠束发,修挺身影正自微微躬身,不知在与她祖父说什么。
他修眉斜飞瑞凤眸溢笑,只一个冷峻的侧脸,江幸玖就看的心头一跳。
这时,他似是说完了话,颔首退回座位,掀袍落座时,像是下意识侧了侧头,微微上扬的眼尾清冽扫过来一眼。
四目相对,那双乌亮清沉的眸中笑意涓涌,轻轻冲她眨了眨。
江幸玖眼睫轻颤,连忙垂下眼,却清晰听到胸膛里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清晰地就仿佛在耳边,身边的人都能听到似的。
她樱唇微张,呼了口气,一时又觉得面颊发热。
箫平笙眼里,小姑娘一袭天水碧银线刻绣落梨广袖云裳,衬的皎洁如月,冰肌玉骨,莲瓣大的小脸上黛眉清柔月眸澄亮,清绝昳丽的玉容被那一点朱唇衬出几分娇媚。
她什么都无需做,只安静待在那里,便已是世间极致风华。
萧平笙唇角微勾,端坐好了正视殿上,清漠的眉眼波澜不惊,已经开始期待这场宫宴快些结束。
大殿内寂静无声,唯有圣上与大楚使臣的言笑交。
很快,丝竹之声悠悠而起,殿外舞姬栩栩而入,衣香鬓影舞衣翻飞间,乍一出场,媚态横生艳摄群芳的舞姿,便已经引起阵阵赞叹。
箫莲箬跟着抚掌摇头,“楚人善乐舞,此技上堪称四国之最,可真不是吹出来的!”
江幸玖也看的兴致勃勃,低声附和。
“是啊,看到那领舞吗?身姿柔若无骨舞步轻盈,神随乐变一颦一笑尽是风情,像是天生为舞乐而生,这等功底,非同凡响。”
至少现今大召国内,绝无人能出其右。
江幸玖樱唇微抿,神情复杂的与箫莲箬对视一眼,喃喃道。
“楚人开场,这支「燕踏歌」,是个下马威呀。”
箫莲箬抚掌的动作停下,默了默,干笑道。
“其实我觉得吧,大楚的乐舞之艺,本就是四国之首,输给她们,也不丢人的,是吧?”
江幸玖侧目望了望殿上,徐徐道,“总归这殿上只有咱们和大楚使臣,丢人是丢不出去。不过……若是开场就被震慑住了,大约圣上,会觉得十分丢脸。”
箫莲箬笑意收敛,默念了一句,“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支大楚舞姬的「燕踏歌」临近尾声时,殿内抚掌称赞声哗然四起,大楚使臣起身出列,含笑道。
“让陛下见笑了,这些舞姬精挑细选自大楚皇庭「笙舞坊」,每人都当得乐舞翘楚,特献与大召国皇室,聊表我大楚结好之意,还请大召国陛下笑纳。”
圣上沉和一笑,似是十分愉悦。
“贵国有心了,五州皆知,大楚乃是礼乐之邦,于笙乐之道上造诣颇深,多年居于四国之首,今日朕与众卿也算开了眼界。”
“跳的不错,赏!”
殿内众人纷纷赞赏议论,一时气愤和睦。
箫莲箬掩嘴轻笑,低声道,“不论如何,先赏了再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江幸玖掩着帕子月眸笑弯,“先礼后兵。”
箫莲箬低笑,“对,接下来才热闹。”
江幸玖螓首微摇,坐正了看向殿内,方才的舞姬已经结队离殿。
圣上默了默,缓声开口,言语带着几分温和与随意。
“借此良机,朕倒是想起件事,之前箫将军伐下北翟,北翟质子入帝都时,曾带来柄乐器,名唤「箜篌」,大楚臣民精通于笙乐,想必对这异族乐器,也该有所了解吧?”
大楚使臣似是怔了怔,略略躬身,谨慎回道。
“箜篌此物,在四国之内不算常见,不过,略有耳闻。”
圣上笑了一声,点头示意身边的内府大总管。
“这乐器音色柔美清澈,既然难得一见,皇城「乐艺司」特排了一场箜篌伴舞,诸位使臣请观赏。”
内府大总管上前唱报。
“宣「乐艺司」进殿!”
江幸玖轻声失笑,看向好奇引颈的箫莲箬,细声念道。
“圣上这招,叫出奇制胜。”
——拼实力拼不过你,只能另辟蹊径了。
——想来大楚也没想到,大召国既然排了场箜篌伴舞等着他们,这乐器还是大召刚刚攻阀下的北翟复地献上的。
这是种无声的威慑啊。
第38章
三郎武艺精湛,阿玖博览群书
“什么是箜篌?”
箫莲箬一边张望着,一边轻声询问。
江幸玖素手指了指乐师中央,白衣胜雪的中年乐师长眉鹰眸,左颊上有道疤,他跪坐的身前竖着把双排弦的乐器,跪坐的姿势,正巧将这把乐器环抱的臂间。
“琴身木制成弯弓状,琴腹类如琵琶,双排三十六弦,顶端雕刻凤首,像极了羽翼环抱引颈高歌的凤凰回首,这把应是凤首箜篌。”
“这种乐器只在少数古籍之上看到过,慕容先生是大召国最杰出的乐师,想来北翟质子入帝都时,不止献了箜篌琴,应该还有乐谱。”
“陛下既然允许这把箜篌上殿,这场定然是稳赢了。”
箫莲箬听得半知半解,点头看向她,叹息道。
“你怎么什么都懂?”
江幸玖抿唇而笑,螓首微歪,回道,“因为我爱读书呀,圣人说的,学无止境嘛——”
箫莲箬喷笑,小声揶揄她,“这可好,三郎武艺精湛,阿玖博览群书,我箫家香火定当是文武全才……”
“又来?!”
江幸玖哭笑不得,扬着帕子甩了她一脸,细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