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珍破涕为笑,“想的到美,要真出去了,能求得三餐温饱,也就谢天谢地了。”
娢嫣道:“怕什么?泰州这么大,还能饿死咱们不成?说真的,若能出去,可比待在这里好得多,总觉咱们府里从太太算起,都太无情了些。”
小珍忙捂了她的嘴,道:“你可别乱说,太太是主子,咱们是奴婢,哪有奴婢挑主子不是的?”
娢嫣见她惊恐,便笑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小珍叹道:“哎,我时常怕你手脚笨,惹出事来,还总是提点你,想不到惹了事儿的反到是我。三姑娘如今已订了亲,大婚在即,刚回府我就弄破了她的裙子,实在是招忌讳,难怪太太发这么大的火。”
娢嫣这才明白,大周对于女子婚姻之事极为讲究,凡事都以“和”为美。大婚前后,不得动针线、动裁剪,更不能打破杯盘之类的,以免劳燕分飞,破镜难圆之嫌。
娢嫣道:“三姑娘订了亲了?她如今考上了玲珑舞苑,是泰州炙手可热的人物,想必也是许了个大户人家了?”
小珍道:“那你可小看咱们三姑娘了。她自幼常来往于京城,见惯了王孙公子,泰州的暴发户,还能入她的眼?”
娢嫣见有八卦,来了兴致,“哦?那她许的是京城的公子?”心想不知会不会是自己认得的。
小珍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我听说,老爷这次去京城就是商量三姑娘的亲事去了,听说,许的是位王爷!”
“王爷?”娢嫣瞪圆了眼睛,虽说王云汐花容月貌,气度不凡,可以商人之女嫁给王爷,可实实在在是高攀了。顺便又将自己所有的舅舅哥哥们想了一遍,不是早已成婚就是年纪尚幼,到底是哪个王爷呢?
“是什么王爷?怕不是皇姓的王爷吧?”
小珍撇嘴道:“你问的还挺多,就算我告诉你,你分得出么?”
娢嫣嘻嘻笑道:“分不分的出你别管,快告诉我就是了。”
小珍道:“什么王爷我不知道的,只是恍惚听彩霞她们说的,至于是不是皇姓,那我就更加不知了。”
娢嫣有些失望,若是知道了这位王爷的姓氏,她八成就能猜出是谁了。可小珍身份卑微,哪里知道这些细节呢?娢嫣便没有再问,此事便这样搁下了。
小珍忽又道:“三姑娘的亲事,咱们做下人的听听也就罢了。到是你,赶紧想想自己的事儿!”
娢嫣奇道:“我?我有什么事儿?”
小珍道:“你之前被张嬷嬷罚了一个月的月银,如今又被太太罚了半个月,你下个月要喝西北风么?”
娢嫣想原来是这事儿啊,心里一宽,笑道:“怕什么?我在府里伺候,难不成还能少我一口饭?总之饿不死就是了。”
小珍道:“你可别这么没心没肺的,就是饿不死,每个月也要存些钱,将来,将来……”她说了两句,似乎也想不到将来能有什么出路。
娢嫣揶揄道:“将来怎么样?要给自己存嫁妆了么?”
小珍圆脸一红,咬牙道:“好你一个小蹄子,才说两句好话,就没羞没臊起来了,看我撕了你的嘴!”
娢嫣一面讨饶,一面往后躲,二人便在狭窄的小屋里闹了起来。
两人被罚了,不能到园子里伺候,可管事的妈妈也不愿意让她们闲着,杂役房晚上又送来两桶衣服,两人挑着到溪边浆洗。娢嫣哪里会洗衣服?只好学着小珍乱弄一气,好在春花平日里就是笨手笨脚的,越是蠢笨,反而越不惹人怀疑。
洗过衣裳,两人已经累得腰酸背痛了。小珍捶了捶肩膀,道:“春花,你说到底是在杂役房好,还是到园子里伺候好?”
娢嫣想了想,道:“你说呢?”
小珍道:“要我说,其实还是在杂役房好。”
娢嫣道:“这可奇怪了,那些个丫头都挤破头地往太太跟前钻,怎么你偏觉得在杂役房好?”
小珍淡淡道:“在杂役房虽然辛苦,到底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担惊受怕,只熬过这几年,攒够了银子,就能出去照顾娘亲和阿弟了。”
小珍想到家人,眼眶有些红红的。娢嫣记得小珍的父母是因为家里没饭吃,为了养她弟弟,才将她卖了。她爹为了多赚些钱,更狠心给她卖到了窑子里,亏得碰巧两个人牙子认得王家的人,一时发了善心,才卖给王福善家做丫鬟。
娢嫣一想到这事儿,心里有些不忿,道:“他们这样不顾你的死活,你还想着他们做什么?你说说,这些年你给他们送了多少银子,他们可曾来看过你一回么?”
小珍黯然道:“算了,我天生命苦。再说女儿家本来就是赔钱货,不卖我,难道眼看着弟弟饿死不成?这事儿也怪不得他们。”
娢嫣大是郁闷,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男孩儿家就该吃香喝辣,女孩儿家就凭饿死也不管呢?听说她家日子如今缓和了些,那个弟弟更是娇生惯养,已十三了,却从不做活的,却没有一点给小珍赎出来,一家团圆的意思。
哎,可叹的并非只是她爹娘,而是这个世道。有人生而高贵,而有人生而为奴。
直到酉时,后房才传饭。下人们只有些青菜和杂粮饼。娢嫣以前并不喜欢太油腻的东西,可就算是青菜点心,也都是上等的,那吃过这么难吃的?因而吃了两口,就撂了筷子。
小珍惊奇地看着她,道:“你不舒服?”
娢嫣道:“没有啊,怎么了?”
小珍拿起她的碗,奇怪地看了两眼,“乖乖,你今儿怎么转性了。这些杂菜饼子不限量,你平日里不是都能吃六个的?”
“六个!!”难怪从早忙到晚,整日里吃糠咽菜,春花还能保持这么壮硕的身材了。
娢嫣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肚子,一时简直是生无可恋,天啊,这还是她的小蛮腰么?明明是水桶好么!
娢嫣坚定地推开了碗,道:“不吃了,从今儿开始,我每天都只吃这么多、”
小珍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说,不多吃两个不划算么?”
娢嫣欲哭无泪,这都什么理论,吃了一身的肉就划算了么?
“不吃了,今儿开始,我转性了。”
吃过东西,两人照例又收拾了园子,为各房打了水,才各自洗漱安歇。而娢嫣已经累得浑身脱力了。
她洗过脸,又拿井水通通头,才有机会坐在铜镜前,细细观察这辈子这张脸。
看过之后,娢嫣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欣慰的。
瓜子脸,不过被下巴的肥肉完全遮住了轮廓,眉毛长得杂乱无章,好在乌黑浓密,具备修理的天分,最惊喜的是,这具身子竟然有一双乌黑盈盈的杏眼!
不过这双杏眼也被脸上的肥肉挤得几乎看不见了,最惨不忍睹的还是皮肤,想必春花平时就不注意清洁和保养,又黑又粗,两颊还长满了痘痘,看着就油乎乎的。
娢嫣默默叹了口气,要改造这具身子,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她用方帕擦干了脸,觉得皮肤又干又紧,可是资源有限,哪里找前世的珍珠粉和玫瑰油呢?
娢嫣悄悄去后厨拿了一个瓷碗,又在园角摘了两株芦荟,研磨成汁液,涂在脸上。芦荟本来有消炎镇静的功效,前世她也会偶尔冒出一颗痘痘,都是用芦荟汁配合着蜂蜜调理的。
涂好之后,娢嫣又在针线篓里拿出小镊子,配合着脸型,将眉毛简单修理了下,做完这些,自觉这张脸比原来顺眼多了。
忙完之后,已经快至三更,小珍早就跟周公会面去了。娢嫣悄悄爬上床,只觉又冷又硬,咬着牙才勉强躺下。翻来覆去了一阵,才终因为太过劳累,沉沉睡去。
第6章
夜晚的凉风穿过花厅,摇曳着几株春睡的海棠,散发着阵阵清香。
廊前垂着碧绿纱帘,帘后是四扇青鸟凤尾镂雕檀木槅门,林夫人只穿了一件轻薄敞衫,靠在美人榻上小憩,两个小丫头侍奉在榻边,一个在捶腿,一个手执宫扇,在驱赶蚊蝇。屋子里一片静谧,催人欲眠。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身着靛青色刻丝比甲的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轻唤道:“太太,三姑娘过来了。”
林夫人微微睁眼,只见门口红影一闪,王云汐已打了帘子进来。她换了一件家常的桃红色绣遍地折枝高腰襦裙,简单绾了一个发髻,头上只插着一根白玉簪。脸上已洗尽铅华,却不掩天香国色。
“大晚上的天这么凉,你怎么过来了?”林夫人坐起身,亲昵地拉住女儿的手,也要她坐在美人榻上。
云汐道:“不妨事,都带着斗篷,女儿这一行已走了三个月,心里惦记着娘,睡不着,便过来瞧瞧。”
林夫人欣慰一笑,道:“那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你今儿刚回来,一路风尘,应该好好歇歇。你舅舅前日里差人送来了一匹锦缎首饰,你可瞧见了么?”
“瞧见了”云汐道:“舅舅有心了。我很喜欢。”
林夫人道:“那就好。你知道,你舅舅家虽也做些绸缎生意,可这几年行情不好,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亏我嫁了王家,还能时常帮扶些。可惜我膝下无子,府里那几个又是张牙舞爪的,再过几年,只怕连个立足的地都没有了,那时你舅舅就更难了。”
云汐面色不改,伸手在身旁的水晶香炉里又加了两片花瓣,悠悠道:“娘你放心,等女儿嫁到京城,定不会忘了舅舅往日情义的。”
林夫人甚是欢喜,“多亏你有出息,娘以后的日子也就有着落了。”说完,挥手遣退了那两个丫鬟,道:“你此次进京会考,可瞧见霍小王爷了么?”
云汐似乎料到母亲会问起这个,点头道:“见到了。所有参加会考的女子,都要在玉鸾台表演舞蹈,当时他就在台下席上,我岂会见不到”
林夫人急忙问道:“他容貌气度如何?人可随和么?可与传闻中一般?”
云汐笑道:“娘问我这个,可叫我没法说了,不害臊么?”
林夫人道:“这里就咱们娘儿俩,有什么害臊的!何况你们的婚事明面上才定下,其实不是早就知道了,见了他,还不得多留心?”
云汐面色微沉,道:“娘言语里小心些,那位玉王妃才刚刚过世,此事千万不可叫别人知道了,否则恐怕要招惹是非。”
林夫人也正色道:“这个我当然明白,只是这里并无外人,我才说的。”
云汐这才点头,说道:“若说起这位小王爷,与一年前到无太多变化,只是容貌更清俊了些,果然如传闻一般,言语随和,谦谦君子。”
林夫人一听这话,心头一宽,拍拍女儿的手背,道:“这就好,我只怕他骄纵霸道,日后委屈了你。”
云汐冷笑道:“霍家为何会与王家结亲,只有咱们两家人心知肚明。他对我好与不好,全看我王家在京城、在泰州是否还站得住脚、假如真有一天东窗事发,树倒猢狲散,只怕咱们也如玉家一样……”
林夫人猝然一惊,不安道:“玉家……如今如何了?”
“如何?”云汐淡淡道:“自然是谋反之罪,全家诛连,听闻长公主在圣驾前求了三天三夜,也未能幸免。”
林夫人倒抽一口冷气,道:“这位小王爷,还真够无情的。”
云汐轻蔑一笑,道:“娘也不必说他无情,他若有情,女儿也就没有今天了。想必他也是念着多年夫妻,给玉娢嫣留了一个全尸,可怜她稀里糊涂活了一辈子,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夫人的双手隐隐发凉,担忧地看着云汐,道:“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京,又是面对那样一群人,娘始终不放心……”
云汐道:“怕什么?咱们两家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想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何况我岂会跟那个什么玉娢嫣一样,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上,他若想跟我耍手段,还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林夫人轻叹道:“你的本事,娘当然知道。这些年,若是没有你,娘这个位置恐怕也早已坐不稳了。”
云汐淡然笑道:“内宅小事儿,算得了什么?这么多年来,女儿早已学会了如何坐山观虎,明哲保身,何况日后在王府里,我还有的是时间。”
说完,她顿了一顿,有些不甘心地道:“可恨的王道长那边,偏又出了一个小小岔头。”
“哦?”林夫人微微挑眉,道:“王道长?她不是才给你瞧了命格,说你只要照他的方法摆宫,必定一辈子大富大贵么?”
云汐闷声道:“话是如此。可后来他又给我和小王爷合了一次八字,说我二人都是命格太高,且我二人同属火命,双火落地,恐有薪木不继之危!”
古人对命数之事向来忌讳,林夫人虽不甚明白,也不禁皱起眉头,道:“什么意思?那可有破解之法?”
云汐不悦地撇了撇嘴,道:“哼,说起这法子,可便宜了他了。”
林夫人道:“什么法子,便宜了谁?”
云汐没好气地道:“王道长说,要在我二人成亲前一天,必须要先找一个命格轻贱的人与小王爷圆房。且这个女子命格越低越好,最好是娼籍或奴籍,还说此人必须是戊辰年七月二十五出生,肖龙,木命多土,方可化解此劫。”
林夫人眉头大皱,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会儿去哪找这么个人来?”
云汐道:“我本来也觉得此事荒谬,可王道长不是凡人,想来也不会胡说八道。因而自上个月起,我便细细留神,此事需得寻个妥帖的人,否则日后可真是养虎为患了。”
林夫人看她神色,想必已经有了主意,问道:“你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云汐道:“戊辰年七月二十五生人,咱们家就有一个,而且也正是奴籍。”
林夫人道:“是谁?”
云汐道:“就是今儿差点被娘打死的丫头,春花。”
林夫人一怔,道:“是她?”
云汐点头道:“不错,我刚听到这个名字时,一时也记不起咱们府里有这么个人,若非她今天替个丫头出头,我还真没见过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