娢嫣道:“我哪里用得着这些?如今我在姑娘屋里,吃喝不能再好的了,何况每个月的月例也有二两,我自己也花不完,你就拿着吧。”
小珍还是不肯要,只顾摇头,娢嫣道:“就当是你先替我存着了!你若有急用,只管拿去用就是,将来我大了,出了府,也回泰州来找你,到时候你再还我,岂不是好?”
小珍听她此说,才点头道:“成,那咱们就这么定了。你……你可一定要回来呀!”
“一言为定!”娢嫣开怀一笑,与她拉了拉手指。
第9章
接连几日,王云汐屋里的丫头们忙得不可开交,忙着采买打典进京所用的衣裳、钗环等一应事物。王云汐为人精致,衣裳必要霞影、水绸的,首饰必然是御华轩、行宝斋精心特质的,另有王福善为她准备的绸缎、茶叶、各色器皿、古玩字画,乃至于香料、花粉、香胰、澡豆子等应有尽有,实是令人眼花缭乱。
娢嫣与丝竹几个经管贴身起居之物,娢嫣自幼读书习字,虽然没干过这营生,这几日学着,也弄得井井有条,相比从前春花的形象,实在是天差地别。人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其实并不取决于你的出身地位,而是取决于你自己。
娢嫣依旧每日注意饮食,严格起居,两个月来,脸上的痘痘尽数平复,只留下些许红印。本来因痘痘显得粗黑的皮肤,渐渐升起了一些光泽。
众人也不知她从前什么样,只当是三姑娘跟前吃得好,活又轻,人也养得精神了。一时底下的小丫头更羡慕了。
而这些天来,王云汐一直深居简出,不知在忙些什么,娢嫣也并未十分留意。
七月十五,府中人一早起来,商贾人家不那么重规矩,不过是林夫人领着一众女眷拜祭了祖先,之后便打典行装,由王家长子王琛带着一队护卫,出发上路,府中女眷们各各洒泪作别。
京城与泰州不远不近,算起来有近一个月的路程。王家富可敌国,但车马队却尽量低调,免得被沿路山贼盯上。只有王云汐的马车被特殊改造,里边放着柔软的西域毛毯,舒适豪华,由几个大丫头轮流进来伺候。
五天后,马车路过一处山岗,娢嫣正在王云汐车内闲聊,过了晌午,都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只觉得车队一晃,继而外头人声大作,嘶声四起,云汐吓了一跳,道:“出什么事儿了?”
娢嫣也是一惊,她悄悄将车帘掀开一角,只见前方乌压压围了一片人,马夫小厮们乱成一片,继而传来兵刃声响,一人喊道:“快,保护小姐!”
娢嫣心头一跳,道:“只怕是遇到山贼了!”
王云汐猛地抓紧了裙子,俏脸煞白,“你瞧瞧人可多么?”
娢嫣强道:“小姐放心,咱们此行也带了不少人,且都是精挑细选的,估计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马夫忙引着马儿往后逃,两人都躲在车里,不敢露头,耳朵里只听见乒乒乓乓的声响。突然,只觉那拉车的马儿突然受惊,前蹄抬起,将二人晃得碰了头。
娢嫣拉住车厢,喊道:“出什么事儿了?”
只听那车夫大喊道:“好汉饶……”话没说完,又听一声惨叫,一道鲜血飞溅在车帘上,映着日头,分外殷红醒目。
想必是山贼逼到前头,竟已将那车夫杀了!王云汐吓得大叫一声,娢嫣眼看不好,猛地拉起车帘,回头道:“小姐抓紧!”说完,胡乱拿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
那马儿吃痛,嘶吼一声,撒蹄而起,向前窜去。娢嫣双手发抖,也不敢回头去看,只听后边人喊道:“他娘的,还想跑,给老子追!”
说话间,山间烟尘四起,一群人策马飞来。
王云汐心跳如雷,颤声道:“怎么办?哥哥他们呢?这可怎么是好?”
这一跑,恐怕就要与大队失散了,娢嫣也是心乱如麻,她扭头往后看,一群人衣着怪异,凶神恶煞,全是山贼,而王家的护卫部队,早已七零八散,溃不成军了。
娢嫣不觉心头疑惑,王云汐此次进京,金银嫁妆带了不少,因而王福善十分小心,说是请的看院护卫,其实暗中调用了衙差,浩浩汤汤,不下百人,遇到普通山贼悍匪定然是不怕的,这伙人到底是谁,竟这样厉害?
可这会儿也没功夫细想,娢嫣只能拼命驾赶马车。无奈那马儿跑了一天,又拉着重物,此时体力已尽,只将屁股都抽红了,却还是越跑越慢。
而身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王云汐此时再也绷不住,大哭道:“你这是要往哪去?他们可要追来了,都是你,怎么办,这会儿怎么办?”
娢嫣银牙紧咬,伸手解开马车套,道:“这马儿拉着车跑不快,你快出来,咱们骑马走!”
“骑……骑马?”王云汐心头一颤,她是个闺阁绣女,哪里会骑马呢?正迟疑,马车已与马鞍渐渐脱节,娢嫣回身拉住她的手,道:“快,快上来啊!”
王云汐无法,只能听她吩咐,握着她的手,想要跳上马背。无奈裙摆太过繁琐,被车套勾住,差点从车上栽下去。
王云汐一声大叫,死死攥住娢嫣,竟将娢嫣的小臂也抓出了一道血痕,娢嫣也握着她不放,喊道:“快将裙子撕开,快!”
王云汐已吓得大哭,听她说完,手忙脚乱想将裙子从车套上拽下来,可无奈那车已与马儿分开,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将她拖下去了。
王云汐吓得呆了,只能大哭,娢嫣无法,只能回头低身,用尽全力扯住王云汐,便听“嗤啦”一声,半截裙子被扯掉,紧接着,车厢便与马匹脱开,滚下山坡。
而娢嫣被王云汐扯着,立身不稳,险些也从马上栽下来,王云汐不由一声惊叫,娢嫣用脚尖死死挂住马镫,右臂拉住马缰,终于又直起身来。
只是二人都是弱女子,这一下几乎全靠娢嫣脚力,她已觉得脚背火辣辣地疼,低头看了一眼,竟是受伤撕裂,从绣鞋里隐隐透出血来。
可这会儿她哪有心思管伤?只能拼了命的赶马,幸好从前在京城时,也经常与一些王孙公子混迹马场,不过马场里的马都是经过驯化的,且都在人工圈好的跑道里玩,今儿这荒山野岭,就另当别论了。
山贼们从后赶来,只瞧见马车突然顺着山坡,直冲众人滚来,慌忙勒住马缰躲闪,那匪首喊道:“快,人滚到山坡下去了,快给我追!”
众人便都策马追着那空车,几乎一路追到山脚,才拿马鞭缠住,等稳住落势,上前一看,竟是一个脱了节的空马车!
那匪首这才惊觉,只怕人已经骑着马跑了,后悔不迭,大骂道:“他妈的,人骑马走了,快追,分头给我追!”
娢嫣和王云汐就得了这一会儿喘息,沿着山坡又跑了几十里,两个弱女子,已然气喘吁吁,再不能动了,不由就放缓了马速。
王云汐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她搂着娢嫣的腰,生怕她给自己抛下,又不住往回看,道:“他们要追上来了,怕是要追过来了!”
娢嫣也回头看了看,道:“还没有,这里全是树木,地形复杂,他们未必找的着,咱们……咱们先歇下,喝点水吧。”
王云汐举目一看,四周都是树林,这一跑竟不知哪里去了,斥道:“你……你还有心思休息喝水?人眼看要追来了,你诚心害死我么?”
娢嫣已累得难以分辩,皱眉道:“咱们此时都已经没力气了,如果再不歇歇,喂喂马儿,只怕不等他们追过来,咱们就先累死了,我若诚心害你,岂不早就抛下你走了?”
王云汐心头一凛,不错,她根本不会骑马,如果娢嫣这会儿抛下自己走了,岂不是完了?
想到这儿,忙改口道:“我不过是急了,我哪里会不信你?你……你放心,你如今不抛下我,到了京城,我必然更要好好赏你,你若是自己逃了,又能到哪里去呢?不过在哪个荒山野岭渴死饿死,你说可是?”
而娢嫣涉世太浅,哪里听得出她的小人之心,喘息着握住她的手,道:“你说什么话,我知你是个好人,素日里又那么厚待我,我哪里会丢下你?咱们两个人,一匹马,要逃一起逃,要死……”
王云汐吓得一个哆嗦,赶忙堵住她嘴道:“你……你别说了……”
其实娢嫣如何不怕?可她这个人平时胆小,越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偏越能爆发些勇气出来。她牵着那马儿吃了些草,又在小溪旁喝了些水,精神略微回复了些,忽见远处的草丛,微微晃动,似有人影,道:“有人追来了,快上马,咱们快走!”
王云汐一惊,忙与娢嫣上了马。那马儿贪恋吃食,还不肯走,娢嫣只好狠狠勒住缰绳,在它臀上猛抽,那马儿方撒蹄而去。
两人能逃到这会儿,已是极限。何况那些山贼十分狡猾,分四路从树林里包抄过来,正跑着,忽见前方跑来两人,突然将娢嫣去路拦住。
娢嫣想也不想,当下调转马头,正要往后去,又见两个山贼追来,这真是前无去路,右后追兵,眼看已是绝路,娢嫣一把扯住云汐的手,道:“快,咱们跳下去!”
“啊?”王云汐低头一看,两人此时跑到了一个小山坡,还没反应过来,娢嫣已经拉着她跳下马,继而一抽马臀,那马儿向前狂奔,与两个山贼的马撞在一起,而她自己则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后边的山贼追来,与前边的山贼,还有娢嫣受惊的马撞在一处,各人连忙抽紧缰绳,而那马儿骤然受惊,许久无法安稳,惹得几匹马互相嘶鸣,一阵手忙脚乱。
而娢嫣趁着这功夫跳到了山坡下面,碎石枯枝将二人划得衣衫尽碎,绣鞋已经磨破,隐隐露出血水来。王云汐气喘吁吁地扯住娢嫣的胳膊,道:“我……我不行了,我再也走不动了……”
娢嫣急道:“不成,这里太不安全,你瞧见前边的树林和灌木了么,里头有山洞,咱们如果能躲进去,想他们一时半刻就找不到了。等他们走了,咱们再悄悄出来,我见山那边有炊烟飘过来,想必有人家,咱们去找他们帮忙……”
王云汐此刻已心神涣散,浑身酸软,只顾着大哭摇头,,“不行,我一步……一步也不能动了!”
娢嫣大急,不由向前走了两步,王云汐一把扯住她的裙摆,道:“怎么……你……你要自己走么?”
娢嫣无法,又回过身道:“你且试着起来走走,可能动么?”
她扶着王云汐站起身,还没走一步,便听她一声惨叫。娢嫣大惊,低头一看,只见王云汐的裙摆都已经被刮掉,小腿更被枯树划出了一道口子,又深又长,血肉翻开。
王云汐也想不到这般,霎时双眼一黑,大哭道:“怎么办,这……这岂不是要留下疤痕,快……快找伤药,我走不了了!”
娢嫣也无法,再拖下去,眼看着山贼便追来了,只好道:“你先起来,咱们就近找个地方避一避。”
王云汐勉强起身,娢嫣拉着她,找了一处极高的灌木丛,另外有几处大岩石遮挡的地方,先躲在了里面。
王云汐依然啼哭不休,娢嫣满头冷汗,强忍着私下衣襟,帮她缠住小腿,安抚道:“你放心,这伤口看着可怕,是皮外伤,只要日后细细涂药,不会留疤的。”
王云汐哪里肯信,只紧紧握着小腿不动,娢嫣此时浑身骨头都如散架了一般,剧痛无比,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唯有咬牙忍住。
折腾了这半日,天已经渐渐发黑,娢嫣暗叹了一声谢天谢地,天色一黑,这伙人便更不容易寻到自己了,便可找个机会逃走。
没一会儿,隔着草丛,只见几个人影骑马穿过,手里均拿着兵刃,一边走,一遍喊道:“他娘的,都给我搜仔细点!一个也不许放过!”
娢嫣和王云汐只得握着手,埋下头,大气也不敢出。杂草石块太多,光线又暗,寻了一阵,竟然一无所获。
第10章
且说两人躲在草丛里,眼看着就要逃出升天,突然不知哪里冒出一只青蛙,正落在王云汐的腿上,王云汐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东西,不由一声大叫,她连忙捂嘴,可为时已晚,两个山贼一同向二人走来。
娢嫣想要逃走,可山贼何等身手,一把就将二人擒住了。
那山贼见大功告成,哈哈大笑,道:“小娘皮还想跑,老大,人抓住了,不知哪个是正主!”
娢嫣心中一动,扭头看王云汐,只见她衣衫破碎,头发散乱,已看不出是个大家小姐,突然开口道:“小翠,都是你这小蹄子,鬼叫什么,如今到连累了我!”
王云汐先是一愣,可她并非蠢笨的人,当即便没有说话。
一个脸色黑黄,双目深陷的山贼一声窃笑,道:“小娘们儿这么凶,只怕就是三小姐了。”
正说话,只见众山贼让出一条路来,左右分别燃起了火把,中央走出一个身着斜纹豹敞衣的大汉,想必便是匪首了。
匪首打量了二人一眼,道:“恩,错不了,是那车里的两个。”她说着,一把扯住娢嫣的头发,映着火光照了照,满脸的泥巴,也看不清五官。
娢嫣知道这伙人劳师动众,也不过是为了财,当下道:“你们别动,小心伤了我,一个子也拿不到!”
匪首先是一愣,继而哈哈狂笑,道:“小娘们天真的很,你当哥几个儿是差钱的人么?”
娢嫣心头一惊,暗想这是什么意思?
匪首道:“老子知道你是泰州王家的人,远近难惹的人物。哥几个混迹山头,多积阴福,只求口饭吃,若是王小姐开个好价目,咱们有话好商量。”
娢嫣心头略略一宽,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为钱。可他们做山贼的,竟还说什么积阴福,还真够不要脸的。
娢嫣道:“你们如今抓了我,也无用处,不如将我的丫头留下做人质,放我回去,我爹有的是钱,等我见了他,自然会带着银子来赎人。”
王云汐先是一惊,转而明白,娢嫣是怕这些人不信,故意这样说,凭谁会放了正主,单留个丫鬟呢?
因而她只是默不作声,果然,那匪首一声冷笑,道:“王姑娘真的打得好如意算盘!放了你,王家岂会为了个丫头破财?何况王姑娘何等身份,既然过了我这山头,岂有不留下做客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