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缜大惊,不禁睁开了眼睛。他虽然是个粗豪男子,不懂女儿心事,可这几句话却听得明明白白,她是想与他同生共死!
昭阳紧紧握住苏玉缜的手,悲声道:“你还记得从泰州走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你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我当时就想,如果你能平安归来,不管日后怎么样,这辈子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留在京城,我就留在京城,你将来四海为家,我就陪着你四海为家,永不再离开你。”她说到这里,心神激荡,泪水顺着两颊滚了下来。
苏玉缜万万没想到昭阳竟会对他如此情深,心中大是感动。昭阳将带着眼泪的脸庞埋在他的手心,“玉缜哥哥,如果你死了,我也陪你在一起,绝不会让你在幽冥之中孤单寂寞。”
苏玉缜道:“昭阳,你怎能……怎能……”
他一时着急,牵动伤口,说不出话来。苏玉缜知道自己这一次凶多吉少,这小公主若一时冲动为他殉了情,那可真是大大的罪过。
昭阳则钻进了他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胸膛,柔声道:“玉缜哥哥,你总是说我脾气不好,嫌弃我刁蛮是不是?我可以改,只要你不嫌弃我,以后我一定温柔爱你护你,永远听你的话,你说好不好?”
夜色已深,山洞内一片漆黑,只有阵阵冷风,拂着月色,在山壁上扫出斑驳的倒影。昭阳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软语,冷夜幽森,凄迷万状。
苏玉缜甚觉伤感。他漂泊半生,看似鲜衣怒马,游戏红尘,其实心中十分孤独,平生知己,不过霍凌肃一人而已。只是霍凌肃活得太累,他也不得不随着他卷入这些波谲云诡。直到此刻,他知道了世上竟有一个人如此重视他,爱着他,为他不惜自己性命不要,可惜他却快要死了。
苏玉缜轻轻握住她的手,“昭阳,我想我不会死的。”
第二日一早,昭阳便到山谷中寻找吃的,生火烧水,细心地照料着他。只是苏玉缜的伤口还在不断恶化,流出的都是浓血。昭阳颤抖着双手,将苏玉缜的衣裳撕开,顿时感到怵目惊心。
苏玉缜缓缓睁开眼,“吓到你了?”
昭阳捂着嘴,摇了摇头,泪水不自禁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拿出洗干净的手帕,擦拭着伤口。刀口的皮肉简直不可称之为皮肉,从翻开的猩红里隐隐可以见到白骨。
昭阳鼓起勇气,一点点将伤口的脓血排干净,去掉腐肉,苏玉缜痛得一阵阵痉挛。不一会儿就又昏了过去。
就这样昏昏醒醒,直到第四天,终于等到了赵康年。
当昭阳在山洞口看到他的时候,几乎大哭出来,她一把抱住赵康年,“赵统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别让他这样痛苦。”
“魏王!”赵康年心中一紧,知道苏玉缜只怕受了伤,他抢上前去,看到苏玉缜的伤口,不禁到抽了一口凉气。
“什么时候受的伤?”
苏玉缜没有回答,昭阳道:“四天前。”
赵康年点头道:“公主和魏王稍待片刻,属下去给魏王取药。”
昭阳点了点头,赵康年走到洞口,昭阳颤声道:“他……他还有没有救?”
赵康年转过头,见昭阳眼中含泪,神情一片悲伤,瞧来都让人心痛莫名,郑重道:“公主放心,属下既然来了,就有救。”
第126章
赵康年很快取了伤药回来,为苏玉缜内服外敷。只是赵康年武将出身,本是个粗人,敷药时难免力气大了,痛得苏玉缜连连惨叫。昭阳急道:“你轻一点,别弄疼了他。”
赵康年一脸尴尬,苏玉缜忙笑着解围道:“反正碰不碰都要疼的,再疼疼也好,免得太舒服会睡过去,保不好就醒不过来了。”
昭阳气道:“你怎么总是替别人说话?你让开我来敷!”
赵康年只好站了起来,心想这小公主向来什么都不会做,这伤口又腐臭恶心,她怎么处理的了?
只见昭阳坐下来,一面细心擦拭,一面敷药,中途还轻轻吹拂苏玉缜的肌肤,让他减少痛苦。没一会儿,鼻尖已渗出点点汗珠。
赵康年不禁瞠目结舌,不得不说,换了她敷药之后,苏玉缜果然是少吃了不少苦头。赵康年通过雷震联系了本地江湖人士,取来的药物皆是疗伤圣品,顺便又买了许多吃喝补给,苏玉缜被这样照顾了两日,身体渐渐好转,脸色也颇见红润。
昭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只是她嫌赵康年碍眼,总是变着法的支使他出去。
赵康年走出山洞之后,苏玉缜坐起身,靠在山壁上,笑道:“再这么折腾下去,赵统领的腿只怕要遛细了。”
其实昭阳无非是想多点时间和苏玉缜独处,见自己被他瞧破了心思,脸上微微一红,“谁叫他那么笨,带着东西总是带不全。”
“是么?”苏玉缜挑挑眉,“只怕是公主殿下没说全吧。”
昭阳脸色更红了,她狠狠白了苏玉缜一眼,“就你聪明!”
苏玉缜哈哈一笑,道:“你把他支走,想干什么?”
昭阳强辩道:“我……我才没有……”
苏玉缜道:“是不是看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想要讨我便宜?”
“呸!”昭阳道:“你的便宜有什么好讨的?”
“是么?”苏玉缜凝视着她,那双带笑的桃花眼熠熠生辉,仿佛酒色的明珠一般,“我又丑又笨,确实没什么便宜可讨,不过昭阳妹子这么美,我怕自己忍不住想讨你的便宜。”
“你……”昭阳柳眉倒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个正经,再不睬你了。”说完,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昭阳顿时觉得有些凄苦,她半生骄傲,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子,那天她鼓足勇气对苏玉缜表露心际,实在是情之所至,难以自拔,此时又有些后悔了。她不确定苏玉缜到底对自己有没有心,只怕因为这样而瞧不起她。
苏玉缜见她真的生了气,有些自悔轻薄。只是他平日里与昭阳说笑惯了,一时板不住嘴。想到昭阳对自己情根深种,实在不该这样跟她打趣。
过了一会儿,昭阳见苏玉缜没有说话,到底还是不放心他的伤,“你……你伤口还疼么?”
苏玉缜道:“不疼了,估计再有两三日就能转好,多谢你关心。”
昭阳没想到他忽然这么正经,愣了一下,道:“那就好。”
没多久,赵康年归来,昭阳准备为苏玉缜换药,清洗伤口。苏玉缜心中暗想,当初他重伤危急,让昭阳来照顾他也是没有办法,如今身体已好了许多,换药时到底要肌肤相碰,让昭阳来做实在不妥,便道:“赵大哥,劳烦你来帮我换药。”
昭阳的手僵了一下,没说什么,把药交给赵康年,心里暗想,疼死你才好。
三人就在这山洞里躲了七天,苏玉缜的伤口几乎已经痊愈。他道:“赵大哥,眼下咱们在这里耽搁了七日,霍凌云脚程若快的话,只怕已经快要离开幽州,咱们得快一些追上他,免得有什么意外。”
昭阳惊道:“你还要去跟霍凌云?”
苏玉缜“嗯”了一声,昭阳道:“为什么?他要杀你!他身边高手如云,都等着你一露面就将你千刀万剐,你是不想活了吗!”
苏玉缜此时是放心不下娢嫣,他虽然不知道霍凌云为何要软禁她,可却知道霍凌肃现在是何等的焦急,他答应过霍凌肃,一定会把娢嫣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昭阳见他不说话,着急道:“你说话啊,你为何还要去?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说到这里,她急得眼圈也红了,苏玉缜微一沉吟,道:“陆凝霜现在在霍凌云手里。”
他话音一落,两人同时大震,道:“她被霍凌云抓走了?”
苏玉缜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暗恨自己为何如此没有,打草惊蛇,中了霍凌云的圈套,这下霍凌肃再想救人,可是难上加难了。
昭阳脸色一白,道:“你冒着这么大生命危险就是为了救她?”
苏玉缜又点了点头,昭阳颤声道:“为什么?若是换了别人,你还会救吗?换了我呢?”
赵康年有些奇怪,心想这里人人都知道陆姑娘与公子的关系,魏王见她有难,自然要全力相救,这小公主怎么就关心这些毫无用处的事情。
赵康年插言道:“属下斗胆问一句,霍凌云软禁陆姑娘,是不是想以此要挟公子?”
苏玉缜道:“不知道,看起来不太像。总之让霍凌肃尽快想办法。”
赵康年道:“魏王放心,属下明白了。”
苏玉缜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昭阳,道:“昭阳,你随着赵大哥一块走吧,我还要先行一步。”
昭阳心里想着苏玉缜刚才说的话,感觉一阵苦涩,她望了望苏玉缜,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嗯”了一声,就别过了头。
赵康年道:“魏王一切小心。”
苏玉缜微一点头,起身而去。昭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鼻尖忽地一酸,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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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霍凌云在一处行馆落脚,他独自坐在窗下,脸上有些落寞。
娢嫣则侧身躺在一张竹榻上,背对着他,是因为不想看见他。
霍凌云望了一眼她的背影,长长的秀发垂下,婀娜曲致的身体,显得身上那本来普通的衣裙仿佛都发了光。她这样不理他的模样,像极了曾经在霍王府中,她与他怄气的样子,霍凌云的心里突然就软了下来。
他与她的斗争,好像从来就没有胜过。
他当然知道娢嫣心里喜欢的是霍凌肃,虽然不想接受。可是苏玉缜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为何如此关心他,维护他?
想起那日她不顾生死,挡在苏玉缜的身前,霍凌云嫉妒的牙齿都要咬碎了。
可是最终他还是放了苏玉缜,他隐隐感觉到,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就再也不会赢了。
他什么时候做事这样没有章法了?他摩挲着手指上的一个白玉扳指,人人都说他君子如玉,他霍凌云不是一向如此?
玉者,美,硬,凉,滑。美姿容便不必说了,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为了他而疯狂。硬,他霍凌云什么时候服软过?
即便面对周夫人,王福善,苏玉缜,苏湛,这些人的阴谋诡计,虎视眈眈,他从来没有退缩过。君子之硬,千弯百折,九死无悔。
在今日之前,他以为自己是凉的,凉者,稳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而滑,更是他多年磨炼之下,那内隐的棱角。他自问朝野内外,无人能一眼看出他的喜怒。
可这一切千锤百炼的成就,都在玉娢嫣面前一败涂地。直到她今天扯着自己的衣领,告诉他那你就去死的时候,霍凌云忽然感觉,一切都没有意义。
那他便去死吧。
他是真的怕了,他害怕自己杀了苏玉缜,娢嫣会因此而恨了他,他霍凌云,君子如玉的霍凌云,竟然成了玉娢嫣手上的提线木偶。
霍凌云轻轻叹息一声,起身道:“你累了吧,我吩咐人进来服侍你沐浴休息。”
娢嫣还是一声不吭,霍凌云等了一会儿,确定她真的不想跟自己说话,方才举步离去。
第127章
霍凌云一行人的脚程不算快也不算慢,终于在一个月后到达了京城。此时京城已经是初冬,下了几场薄雪。庭院内外的树木都呈现出枯萎干硬的枝丫,映着京城里的红墙碧瓦,愈发显得肃穆恢弘。
霍凌云回到霍王府,府里顿时兴师动众了起来。早前下人已经来报过信,周王妃也知道了王云汐的事情,等见了霍凌云,便迫不及待地道:“凌云,那贱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如何处置了?”
霍凌云道:“孩儿已经写好了休书,将王云汐遣回王家,母亲不必为此烦心。”
周王妃气道:“只是这样?那也太便宜她了!我早就想商人之女靠不住,偏生你非要娶她。以前的时候,我还觉得玉家太过目中无人,仗着皇上抬爱,总是一幅居高临下的样子。玉娢嫣这样矫情,我只怕她会委屈了你。可想不到换了个卑微的商人之女,却做出这等无耻的事来,到还比不上玉娢嫣呢!”
霍凌云淡淡笑着,也不言语。周王妃又冷笑道:“这个小贱人当真可恨!平日里惯会说漂亮话讨人欢心,上次她坠马时候就跟九皇子弄的不清不楚,那时候就该早些休了她,如今弄得人尽皆知,到让你脸上蒙羞!”
霍凌云依旧含笑听着,既没有接话,也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色。
周王妃长叹一声,道:“我常怪自己,小时候是不是管得你太严了,你这脾气也太好了些。所谓人善被人欺,你也该给她们点厉害瞧瞧,否则后宅之事岂不要弄得乱七八糟?”
霍凌云道:“是孩儿不好,让母亲忧心了。母亲放心,孩儿自会处理。”
他这样说,周王妃又觉得有些心软,“其实也不怪你。娘知道你心里还是惦记着玉娢嫣的。其实我嘴里说不喜欢她,不过都是些气话,我又怎么不知道她的好……”
周王妃说着,又长长叹了口气,霍凌云突然道:“时辰不早了,母亲早些休息,我今日车马刚到,还有许多事需要打点,就不叨扰母亲了。”
周王妃见霍凌云脸上已有结束谈话的意思,便没再说什么。这个儿子虽然一直和颜悦色,不知为何,说出来的话却不容拒绝。
娢嫣坐在肃枫苑的花园内,手里捧着小珍刚送来的蓝色珐琅铜胎掐丝手炉,冬日的阳光打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
她没有想到,霍凌云竟然带她回到了霍王府,而且回到了霍凌肃的院子里,就再也没来看过她。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难道他只是为了帮霍凌肃把自己带回来?娢嫣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只是如今霍凌肃人在□□,听雷震带回来的消息声称,王福善在□□出了大事情,苏湛也借着处理江南水患的名头,马不停蹄地赶了去,苏湛向来是杀人不眨眼的,如今苏玉缜也不在他身旁,娢嫣不免担忧起来,整日的茶饭不思。
小珍为她披上一个斗篷,“姑娘,坐了好久了,毕竟已经进了冬月,早些回去吧,莫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