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面皮红涨,道:“你前面走便是。”
萧烈没说话,顺着眼前的悬崖攀爬过去,那悬崖壁立千仞,石头只有一人来宽,不禁要爬,还得是侧着身子。皇上哪里见过这等场景,已经心惊胆寒,可是知道自己如果不爬,能那帮乱臣贼子一来,恐怕死得更惨。
皇上大着胆子,也走到悬崖上。可刚走了两步,腿就已经软了,再也无法挪动分毫,萧烈道:“快点,一会儿来不及了!”
皇上抿着嘴,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不经意间低头看了一眼,见到了脚下的无底深渊,登时吓得几乎晕厥,手一松,向下坠落下去。
生死之际,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终于暴露了人之本性,他大喊道:“萧烈救我!”
萧烈翻而起,一把抓住皇上的后腰,一只手抓住了岩壁。他毕竟人在半空,无处借力,一条腿去踩崖边的石头,那石头突然被踩得碎裂,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萧烈临危不乱,左右在山崖上用力一踩,飞快的又跳上一块大石,右手死死抓住山岩,因为用力过猛,已将是个指头抓得鲜血淋漓。
二人死里逃生,萧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而皇上已经彻底呆了,他只能死死地抓住萧烈不放。萧烈紧贴着悬崖,还背着一个人,一步一步地爬到了山崖对面。
到了这里,两人才算是暂时安全了。萧烈放下了皇上,坐在一旁微微喘气。皇上经过适才这一番,早已不再盛气凌人了,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云雾缭绕的万丈悬崖,忍不住对萧烈赞道:“当真是好气魄,好身手。”
萧烈又是嘲讽一笑,他半眯着眼睛,靠在一棵大树上休息。皇上看他的衣裳在爬山的时候都已经磨破,双手,膝盖,肩膀,到处鲜血淋漓,可是没有发出一声叫喊,心中赞叹,道:“你果然是个忠心的奴才,往日是朕错怪了你。放心,你此次护驾有功,往日罪责一笔勾销,朕必定赐你荣华富贵。”
萧烈猛地睁开眼,恶狠狠道:“你住口!狗皇帝,往日我有什么错处?错的都是你!”
皇上大怒,可是这会儿又不便发作,他没有揣测出萧烈的意图,他刚才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自己的命,不是邀功,他还想干什么?
两人就这么互相瞪着,忽然只见不远处跑来一个红衣女子。她已经是农家女子的装扮,头上包着红色的布绸,可是这布衣荆钗,经过她的巧手装扮,竟别有一番风韵来。
“昭阳?你怎么在这?”
原来这红衣女子正是昭阳,他看到皇帝,欢喜得流下泪珠,“父皇,你没事吧,昭阳好想你!”
昭阳顺着,便扑倒了皇帝的怀里。皇帝此时如此落魄,被女儿抱着,心中也升起一丝异样的感情,萧烈本来还在生皇上的气,还想骂他两句,看到昭阳来了,没好意思开口。
昭阳哭了一阵,才转头看到萧烈,只见他手上,腿上都是血,惊道:“萧哥哥,你受伤了吗?”
萧烈不舍得让她担心,忍着疼道:“没事,皮外伤,一点也不疼。”
昭阳过来查看他的伤势,只见右手的十个手指甲都已经脱落了,十指连心,哪里不会不疼呢?昭阳心疼不已,道:“你快进来,我帮你包扎。”
昭阳和萧烈走到了一个茅屋里,这是霍凌云为二人安排的暂时住处,不远处还住着上官先生。皇上也只好跟着过来,两人进屋之后,没有搭理他,只顾着包扎伤口,皇上这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十分不自在,只好自己给自己倒茶。
喝了一口,竟是上等的武夷水仙,一并器皿,杯盏都和宫中一样奢华,竟有点放心,看来昭阳并没有受委屈。
这些东西都是霍凌肃这几日准备的,他本来不想搞得这么兴师动众,怕被人发现行踪。可是萧烈,论起吃苦坚韧的本事天下第一,可是一旦没事的时候,就一身的臭毛病。
粗瓷的不用,不是真丝的不用,不是新年的雪水不喝,不是苏缎的不穿……
茅屋再躲下去,快成了豪宅了。
昭阳替萧烈清洗了伤口,又细细擦药,包裹起来。动作十分温柔,中途还不住询问,“疼不疼?又没有弄疼你?”
皇上看得有点不是滋味,忍不住道:“昭阳,你是堂堂的金枝玉叶,岂能为他做这等低三下四的事情?”
昭阳不理会他,道:“妻子服侍相公,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皇上气得冷哼一声,萧烈见她为自己包扎完伤口,鼻尖上都出了细细的汗珠,疼惜不已,道:“快歇着吧。”
两人竟在一旁说笑起来,其中之恩爱和谐,柔情蜜意难以言述,皇上看得如坐针毡,好一会儿,昭阳似乎才想起皇上来道:“父皇受惊了,先到床上休息一会儿吧。”
皇上冷哼一声,昭阳只好亲自来请,她上下打量,只见父亲身上完好无损,连衣衫都没划破,感激道:“萧哥哥,多谢你救了我父皇。”
萧烈本来十分不愿意救皇上的,可见了昭阳的脸,又说不出狠话来,只好不说话,皇上却道:“你堂堂公主,跟一个奴才说什么谢,也不怕折了他的阳寿?”
嘴上虽然不肯服软,心里却也对他颇为感激,萧烈听了这话,眸中又燃起怒火,昭阳赶忙道:“父皇你快休息吧,萧哥哥,我早上看到山上的杜鹃花好看,你陪我摘花去。”
“好。”萧烈忘了抢白皇帝的事儿,便和昭阳出了门。却忘了现在是冬季,山里哪来的什么杜鹃花。
第158章
两人走了一会儿,一直手挽着手,昭阳浅浅笑着,什么也没有说,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皇上与他萧家仇深似海,甚至还千方百计地想要杀了他,萧烈能在关键时候舍命相救,说明他已经放下了这份仇恨。
而这简单的“放下”二字,当然包含了他难以言喻的痛苦,还有对她无尽的爱。
萧烈走着,又无聊地卷一块石头,回身一脚踢在树干上,“大冬天的,哪来的杜鹃花?”
昭阳笑道:“明知没有你还陪我来?”
萧烈笑道:“昭阳妹子比杜鹃花还好看,我不来采花,来采人的。”
昭阳脸上一红,道:“胡说八道。”
“怎么是胡说?”萧烈笑眯眯地盯着她,“你来了之后,这漫山遍野的花都谢了,怕是不敢跟你比美。”
昭阳道:“那是因为到冬天了,这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萧烈道:“夏天也不敢开,开了也不如你好看。”
昭阳被他逗得一乐,当真是娇艳明媚,百花羞颜,萧烈吧的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昭阳满脸通红,道:“讨厌死了你!”
“讨厌吗?”萧烈俯身板着她的肩膀,“这都怪你生的太好,让我忍不住做讨厌的事来。”说完,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他先是温柔地厮磨着,很快便抑制不住汹涌的感情,用力地抱紧了她,吻得深情款款,睫毛都不停地颤抖着。
两人吻了很久,还是不舍得放开。直到昭阳觉得自己马上要窒息了,才轻轻地推开了他,满面潮红。萧烈望着她被自己吻得深红的嘴唇,那般娇艳欲滴的,忍不住又轻轻了厮磨可两下,道:“好妹子,你喜欢吗?”
昭阳早已经心神俱醉,可是又怎么好意思说我喜欢,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萧烈道:“我很喜欢。”
昭阳嘤咛一声,靠在他怀里,声如蚊虫,“我也喜欢。”
萧烈幸福之极,紧紧地拥抱住她。心想自己为何这么久才体会到她的好来?往日是辜负了多少时光。
两人在外缠绵了许久,再回到屋里时,只见皇上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一脸严肃。昭阳上前道:“父皇,你怎么没睡一会儿?”
皇上道:“睡过了。”昭阳嗯了一声,皇上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萧烈和他两人依旧是互不搭理,昭阳陪着皇上说了一会儿话,忽听皇上道:“什么时候吃饭?”
昭阳这才明白皇上是饿了。他平日里锦衣玉食,各种补品点心不断,哪里试过这一路逃命,一天没吃东西的滋味?其实他醒来之后,已经偷偷到厨房里找了一圈,却分辨不出哪些东西能吃,只好回来继续饿肚子了。
这会儿见他们还没有吃饭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不觉面皮微红,昭阳道:“啊,时候过得真快,都这么晚了,我做饭去。”
皇上见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对这平民的生活如此适应,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萧烈突然收起放在桌子上的脚,道:“算了吧,我今天逃了半天的命,太累了,还是我来做吧。”
昭阳奇怪道:“怎么累了还要做?”
萧烈道:“累着了,当然想吃点好的。”
昭阳起初没听明白,反应过来,又气道:“好哇,你想说我做饭难吃,是不是?你嫌弃我是不是?”
萧烈哈哈笑道:“我哪里敢啊,昭阳公主做的饭是天上的美味,神仙都要流口水……”
昭阳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谁知萧烈又接着道:“可惜不是给人吃的呀。”
昭阳气得追着他打了起来。不一会儿,二人在外边升起火来,萧烈虽然嘴上不正经,终究还是疼惜昭阳,并没有让她做什么。
二人烤了雪鸡,做了两条鱼,炒了两盘野菜。萧烈在吃食上要求极高,普通的东西还真入不了他的口,而这些山珍在他的炮制之下,还真的就变成了绝世美味。
皇上听着二人在外边嘻嘻哈哈的闹着,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种温馨甜蜜之感。
他赶紧将这想法赶走,仍旧在床边正襟危坐,虽身处山中,却丝毫不减风度。
两人将饭菜端进来,小屋里顿时香气扑鼻,昭阳忍不住伸手抓了一块鸡肉,送到萧烈的口里,萧烈吃下道:“嗯,我还是依旧这么神乎其技。”
昭阳笑道:“呸,马马虎虎吧。”
皇上早已经看得口舌生津了,却不表现出来,萧烈将饭菜分出一些,放在皇上面前,“吃吧。”
只是他的动作懒懒散散,真像是喂狗一样,皇上怒道:“大胆!”
萧烈道:“行,你小胆,别吃最好。”
皇上瞪眼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吃了起来。
这些菜色就是在皇宫之中,皇上也从来没有吃过。此时尝来,当真是人间美味,不一会儿就吃光了。他还想再来一些,却没好意思开口,也就作罢了。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收拾洗碗,依旧是打打闹闹皇上看着昭阳的俏脸,不觉露出一丝笑容来。
而等萧烈进了屋,皇上马上又板起了脸色,“君子远离庖厨,果然是山野愚民,只会做这等无趣之事。”
萧烈道:“山野愚民,总也强过整天像个傻子似的坐在这里。”
“你说什么?”
萧烈道:“我说的不是吗?你难道不是傻坐在这一整天?”
皇上气得脸色铁青,萧烈道:“最好你晚上也坐着睡觉。”
皇上自打出生以来,睡前就一直是有宫女服侍的。他几乎不知道如何脱衣裳,更别说铺床叠被了。他只好自己胡乱弄了一下,这一觉真是睡得如卧针毡,第二天竟觉得比没睡还要疲惫。
而昭阳和萧烈却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两人每天的游山玩水,说说笑笑,三日之后,皇帝总算是待不住了,只好也换了一身农家衣裳,到外边来转转。
他们住在一个小村子当中,人户不多,彼此都十分和谐,最神奇的是,这村子里从老到小,仿佛都和萧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看见他都要热情地打招呼,甚至还时不时送点鸡蛋腊肉什么的。
萧烈还就不要脸的收下,又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不正常的。
萧烈的本事实在太多了,逮鸡抓鱼,耕种庄家,制备草料……简直是无所不能,就连村口小孩子扔石头子的游戏,都来向萧烈讨教技巧,家里时不时就堆了一些小孩子们孝敬他的糖。
这日皇上出来时,只见萧烈正在帮一户人家修葺栅栏。这户人家只住了一个年迈的婆婆,她的两个儿子都在和与羌夷征战的年岁里,被抓了壮丁,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昨日下了一场雪,栅栏都已经东倒西歪,婆婆好不容易养的几只鸡已经不知所踪,她生活凄苦,这下更加难以为继。
皇上听说她无生活来源,竟然时不时的饿肚子,一个月倒有半个月没饭吃,吃惊道:“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竟然还有人会饿肚子?”
婆婆嗤笑道:“这千百年不知道出了多少个盛世了,可是哪朝哪代没有人饿肚子?风调雨顺的是那些官老爷,同我们这些老百姓可没什么关系。”
皇上道:“你儿子既然是参军而死,那就是为国捐躯,为何不上报朝廷,朝廷当有抚恤之政,保你日后衣食无忧。”
婆婆道:“可上报了好几回了,这些当官的,官官相护,那点抚恤银子,早就盘剥的差不多了,岂能轮到我们身上?”
皇上怒道:“有这等事?真不知本朝官员还有结党营私之辈,既知道了,如何不呈报到御史台去?朕、咳,——圣上自有公论。”
婆婆眨了眨眼,突然对昭阳道:“小媳妇,这人是你们什么人啊?”
昭阳本来对这婆婆说自己是同萧烈私奔来的,这会儿说有家人反而有点不合情理,便道:“这是我们路上碰到的一个老伯,见他孤苦,就带回来了。”
萧烈哈的一笑,道:“正是。”
皇上脸色一黑,婆婆听说不是亲戚,便放心的说了,“你这老头,脑子坏掉了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官老爷呢异想天开。”
皇上被噎得无语,刚想说话,老婆婆又道:“还什么衣食无忧?什么都不干就衣食无忧,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也就你做这样的梦。活该挨饿。你说说,你来了多少天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长辈,只叫着人家伺候你,我老婆子老了,心却清明着呢,你就是想在人家白吃白喝!”
“人这种东西,天生是有命的。你若是官老爷,你的命就是作威享福,我也不说你。可是咱们贫民百姓,命里也就是应该挨饿受苦的,若是不想受苦,那就得受累。就算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该干的事情一样不少,就是牲口的入冬草料,我也都是亲手准备,从早到晚割上一个月不休息。就算累死,也不去别人门前要一口饭。我瞧你年纪也不大,有手有脚的,却懒怠在这里吃白食,就凭你,还想去御史台公论?你只叫人在台上屙一泡屎吧!”